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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

  在我的记忆深处,一直存在那样一个夏天:热烈的阳光炙烤着外面的一切,空气远看,热浪翻滚着把整个空间扭曲;土地发黄之中透出白亮,草不再是绿色,是枯黄色,让人分不清它们的区别。而楼道中,却冷到让人想要蜷缩在一角,直到永远。

  

  那个时候,我刚开始去外面读初中,什么都不懂,还跟小学一样,只是知道得学习?大概当时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吧。我觉得,人,都是善良的。当然,我也是,坚信不疑。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班里有一个小女生,就坐在中间靠窗户的位置。当时是夏天,她却穿一条不知已经洗过多少回的淡蓝色的长牛仔裤,想来,裤子原来应该是深蓝色的,因为在褶皱处可以看见原来的深色。上身是一件非常不合身的体恤,可能已经穿过几个夏天,体恤小到紧紧束缚在她身上。

  

  她不经常离开座位,也不爱和其他人说话,下课只是窝在自己的座位上,尽量靠近窗户边,好像那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地方,仅有的地方。课间的时候她更喜欢看着窗外,一愣就是多半个小时。

  

  我明明知道,那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荒凉的野地,远处好像还有几个坟头似的土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看的任何事物。因此我当时怎么都不理解,只是有时候瞥见她用苹果绿的皮筋束着的头发,在微光下,依然漆黑如墨。也许,她只有那一个发套,也一直都是绿色。

  

  我大概能猜到她家里的情况吧,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但是,那并无关紧要,慢慢地同学们都称她“灰姑娘”。刚开始的时候,我听着很反感,觉得同学之间不应该这样,但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过。慢慢,也就听得惯了,不再感到不舒服,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像现在这样,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很应该出现的。但是,我也只是一直看到大部分人眼中的那个女生

  

  记得有一次,班里几个调皮的男生看不惯她总是呆在自己的座位上,便去女生那儿捣乱,他们有的坐到她桌子上,有的指着她的衣服,笑着说些难听的话,甚至后来有人还把她往过道外拉,女生尖叫着反抗,那是我唯一听过她的声音,不知道应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就像松树皮上无数的绒刺扎在我心上。我终于看不过去,“只是不喜欢活动嘛,不至于这样吧。”

  

  “这个女生有病嘛。”一个拉扯她的男生放开手,笑着说,然后其他男生也笑。

  

  我站在那,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她还惊魂未定,瘦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后来啊,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清楚地,是在一个炎热的中午,我依然记得那干燥得让我哽咽的空气,和明晃晃的,窗。

  

  那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慌慌忙忙把她叫了出去,过了不久,那个女生回到教室,我当时就觉得她不对劲,只是朦胧的一种感觉,也没有多想。下课的时候,我由于一道题,琢磨了很久,等到离开的时,整个班除了我只剩下一个人。她就隐匿在靠窗户边的那个位置,一如以往。

  

  我有些好奇,可以这么说吧。就从她的那边往教室外面走,走到那个女生跟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我突然惊奇地发现,女生没有低着头,两个人的目光突然碰到了一起。

  

  很久以来,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这个模糊的女生:她的脸很干净,长而密的眼睫毛和淡淡的眉,合适地点缀在其上,眼睛清明,就像秋日的天空,跟窗外的景况显得格格不入。她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只是看着我,眼神之中像是在询问什么,又像充满绝望,那双闪烁不定的脆弱的双眼,几乎演绎了当时我所能理解的所有的情感。我觉得在她的眼神下,心跳几乎都快停止了,因为此刻我的内心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是短暂的失神后,我还是走了。同样,一个字也没有说,我觉得如果我回过头,她一定还在看着我,用那双我从未见过的清澈的眼。

  

  刚走出门口,就听见窗户被拉开,声音那么刺耳,让我全身汗毛竖起,好像之前在哪听过那么一种刺耳的声音。我恐慌地慢慢回过头去,教室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窗边的帘子在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在晃动,仿佛还在演绎着刚才的一幕。房顶的电扇呼呼地空转着,吹出无比干燥的风来,窗外的阳光那么刺眼,溢满整个窗框。仿佛刚才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事实是,如果我当时能拉着她下楼,同样什么也不说,或许我还能看到她绿皮筋束着的黑发在秋天的时候,随着窗外的清爽的风飘扬…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靠在教室外面的墙上,我只能大口大口呼吸着楼道浑浊的空气,背后墙体的温度透过脊柱让我的体温迅速冷却,随后又马上升温。我几乎感觉自己要窒息…

  

  之后…时间又变得很忙,直到大学。开学前,我去车站取票,在候车厅的落地玻璃边,偶然瞥见那么一个女生,穿着一双干净的小白鞋,一条浅色的休闲裤,裤口卷到脚踝以上,上面是纯白的紧身体恤,用苹果绿的发套束着懒散的辫子,她在打着电话,笑得很开心……

  

  我从未见过那个女生的笑容,不知是不是这样的。转过身去,我忽然有这么个想法:或许,我应该在她的葬礼上送上一只绿色的小熊。只是,还有人,记得她吗?

  

  我知道,应该是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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