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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入画

  烟柳翠堤,溪水桥边,她独独站在柳树下,安静怡然地微笑着,自成一道风景。

  桥上正徐徐走来的,是三五闲谈之人,细看之下,人们都围绕着一位少年,少年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眉目清朗姣好,眉间一点朱砂痣,衬着如玉般白皙光滑的肌肤,愈加妖冶魅惑。

  他正在与人们笑谈着,转眼,看到了桥下的她。

  那是一幅极美极静的画卷,杨柳翠泣,伊人白纱轻拂,伴着轻轻的笑容,融入了不知来处的风中,乱了心弦。

  画面忽地动了,佳人侧首看着他,看到了他华美的服裳,春风得意的脸庞。

  他忽得慌了,不知所措,连忙掉头离去,飞速地远离这里。

  逃,他竟慌不择路的逃了!

  风中似乎溢着酒酿的味道,酒席之上,他端起酒杯,谈笑自如,更是八面玲珑,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却半点脸色都不变。

  人人都在笑着,他也一样在笑着,笑,都在笑。

  他有些醉了,转身之际,他竟又遇见了她。

  一袭杏色长裙,白色轻纱轻拂,亭亭玉立于一群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中,卓尔不群。

  她似乎始终是这样淡淡的,宛若仙子轻落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

  他几步上前,不顾她的反应,硬是将她拽离那里,低声吼道:“你来这里干嘛!”

  她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叹了一口气,他该是醉了。

  轻轻放开她的手,他倒退一步,正身一丝不苟地向她行了个礼,道:“在下新科状元容静,方才不胜酒力有所冒犯,请姑娘见谅。”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语未发。

  片刻后,她也向他轻行一礼,算是回礼,仍是一语未发地离开了。

  他盯着她远去的方向,一抹怅然涌上心头。

  连我都不敢玷污你的干净清雅,又何况是那些俗不可耐的人。

  他苦涩地轻笑一声,一口苦酒入喉。

  九月的雨,飒飒清寒,凉风袭来,微醺。

  杨柳绿得深沉,她擎着油纸伞,静静地走在柳下,静静地看着,静静入画。

  一棵柳下,她停下了脚步。

  树下是他不顾形象地半躺着,发丝缭乱,手里捧着一坛酒,半眯着眼,衣裳半数打湿,嘴里念念有词:“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许是突然发现没有雨滴落下了,他悠悠地睁开眼,他看到了她,一如从前。

  雨懒懒地下,树下,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一幅静静的画。

  她轻轻地蹲下,雪白的衣角沾上了湿泥土。

  他连忙将她的衣角捧起,拿他的衣袖擦去上面的泥土。她轻轻地将衣角从他手中拿走,又放入了泥中。她又拿出了一方雪白的丝帕,细细地擦去他手上的泥土,轻柔地擦去他脸上水滴。

  “我记得你,容静。”

  这声音异常的轻柔好听,听得他快要落泪。

  雨停了,她又静静地离去。

  白色的衣角染上了泥浆,却丝毫不损她翩然若仙的气质,哦,不,她就是一个仙子,他容静的仙子。

  那日风中送来微寒,她打开窗户眺望天际。

  突然,从墙外翻进来一人,踉跄了几步之后,怔怔地看着她。

  容静只穿了件中衣,那件红得刺眼的衣服,不知被他抛到了哪里。

  她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而眼神中多少起了些波澜。

  “你此刻该在公主府与公主成亲。”她说。

  “我来看你。”他说。

  “看我做甚?”她轻笑,问道。

  “我来等你。”他依旧认真地答道。

  她的笑容凝滞,怔怔地看着他,再不答话。

  风中寒气更甚,风势更大,吹起落叶作雨。

  不消片刻,一场秋雨竟滂沱而下。

  他的眸子被霎那间点亮,像是初生婴儿,好奇而又谨慎地张开双臂,待到大雨顺着臂膀冲刷而下,他的眸子终于完全明亮,耀如星辰。

  他突然趴到地上,将脸埋在泥土里,四肢张开,满满地拥抱着大地,从心底而出的踏实充斥着他的整个身体,快要吞没了他。他伏在地上,不顾一切地笑了,继而又放声大笑,一声又一声,仿佛要笑尽身体里的全部力气,雨声淹没不住的笑声又渐成呜咽,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缩在地上,像个疯子一般地拼命地吸取什么,哭声呜咽,苍凉从心而来。

  她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去阻止他,因为她明白,此刻的他应是极高兴的。

  雨声渐停,她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

  一头整齐的青丝如今都脏乱地拍在脑袋上,衣衫不整,徒留一身的狼狈,毫无初见那般春风得意的样子。

  容静,容静,这天底下却没有一处安静容得下他,而今心已荒芜,该是有多可悲。

  雪白的丝帕轻轻试去他脸上的污泥泪痕。

  “容静,你不属于那里。”

  他浑身一怔。

  她对他展颜一笑,如天山雪莲悠然开放,圣洁而又倾城。

  “颜玉,我的名字。”

  他也笑了,笑声呜咽。

  那年,状元郎在与公主成亲的那天失踪,遍寻无果,亦有人猜测,这位逃婚的驸马爷怕是被皇室秘密处死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颜玉行走在杨柳翠堤,一时间,恍惚往事如昨,她有时也会想起那个潦倒的得意人,她宁愿这样想着,他如今已经寻到了一方归处,一分容得下他的安静。

  杨柳依旧,那变得又是什么?她不懂,也不愿去想。

  恍惚中有人冲撞了她,她回过神来,见一布衣男子急忙向自己行礼,说道:

  “在下草民容静,无意间冲撞了姑娘,望请姑娘原谅。”说着,一张熟悉的脸渐渐抬起,清朗姣好的眉目,眉中一点朱砂映着白皙的皮肤愈加妖魅,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眸子,仿佛星月落子,清澈明亮。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颜玉定了定神,扯了扯嘴角,微笑道:“公子多礼。”

  容静直起腰来,淡笑,清风霁月。

  “听闻姑娘近日在招亲,在下不才,敢问是否能得姑娘青睐。”

  颜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悠悠地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在下一介平民,所幸一双手还可以写写画画,能给姑娘一世安稳,一生疼惜。”

  颜玉端详着他那青白的廉价衣衫,整齐绾正的发冠,他是他,却又不是他,他是容静,他活过来了。

  颜玉忽得笑了。

  四月的微风吹来,荡起她的长发。

  “与你一起,怕是日后都得为吃食操心吧。”

  容静的脸色变了变。

  “不过……幸好我吃得不多。”风中,她笑的狡黠而又幸福。

  岸边垂柳依旧,放在四月的春风中,划开涟漪,静静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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