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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剑飘香(三)

  第五回  尽心尽责  训练全军士  越王父女  一心学剑术

  比武过后,卫尉田平不说对阿蓼剑师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至少是心悦诚服。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比武结果他与剑师打了个平手,这只是剑师高抬贵手,让了他一着的缘故。试想,剑师使的是一柄竹剑,尚且把他的盔缨削落,如果使的是一柄真剑,再往下低那么一点,那结果会是如何呢?就不是一朵红缨,而是半个头盔,甚至自己的一颗脑袋也要落地了。至于自己削断她的竹剑,那也完全是招架时的被迫动作。如果对方用的也是真剑,那就断然没有削剑之作了。因此,他对剑师的高超剑术,确是亲身领教,深有体会。田平就是这样的人,在他没有亲身尝试之前,他那年轻人的一股争强好胜、骄横之气是不易去掉的。但在他亲自领教过后,看准了一条道,认准了一个理,那即使八匹辕马,也难拉动他的心。因此,第二天教习之前,他集合起全体带甲武士,神情真挚,慷慨激昂地号令全队,如有违抗,定当军法重处。他自己,也暗暗下了决心,定要以剑师为楷模,不把剑艺习精,愧当七尺须眉。

  其实,响鼓焉用重擂,演武场一场比武,武士们有目共睹,大开眼界,他们对剑师的钦佩之心,只在田平之上,不在田平之下。再说,带甲武士本来就是越国军兵的精锐,纪律森明,号令极严。越王对他们的要求是不单要自己学会,而且还要去传授其他军兵。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起到种子、酵母的作用。越王还要经常来亲自督察,有不服从或教而不进者,轻者罚充苦役,重者军法重处,又有谁敢视若儿戏呢?

  为了更好地教授剑术,越王特地命人在演武场的东面,建造了一座剑城。一方面,便于教习;另一方面嘛,也是为了避免老百姓观看。谁能保证百姓中没有吴国的奸细呢?越王自己向吴国派了不少奸细,以己度人,对这一点他是不能不防的。同时在剑城附近,也为阿蓼剑师专盖了一所房舍,便于她起居作息。本来还准备拨给她几名侍从,但阿蓼执意不要,也只能作罢。

  这天,阿蓼一早就来到操习场,她今天穿了一身越王赏赐的白底金花软甲,头系一块天蓝色绢帕,更显得俏丽挺秀,光彩照人。田平已集合好武士等候在场上。阿蓼让他们练完一些基本动作后,站在队前,给他们讲解起来:“真正的剑术,并非持其力,而是持其智。灵警如鱼鹰,捷巧似燕雀。譬如猛禽凶兽,可谓厉害矣。然后一箭一剑,即可制于死命,它们的猛和勇又何济于事呢?因此,剑术,首先当凝集自己的神智,有敌似无敌,无敌又似有敌。屏息自己的神态,好象那无风的树,无波的水,无形的雾,……敛精蓄力,待机而发。这样才能静如处子,发如霹雳。其次当默察敌之神情。或出其不意,先扣而发;或以逸待劳,乘虚而入;或骄之逸之,待其力尽技竭,一击而胜。兵书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逸而劳之,亲而离之。这虽然说的是兵家的诡道,但道理是一样的。古语说:‘法有万端,道存于一。’这剑术也是一个小小的道呵!”

  这一番话语,精僻深透,言简意赅,真使人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令人口服心服。田平聆听剑师教诲,心想,阿蓼剑师不仅剑艺高超,而且剑法道理也如此精通,真乃巾帼英杰,自己是愧叹弗如。一股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越王和范蠡从侧面迈步上来。他们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悄悄地在远处观看武士们操练。阿蓼的一番话语,他们听了个一清二楚。越王惊讶极了,他原以为剑师剑艺虽好,那是经高人指点,自己勤学苦练,技艺娴熟所致。至于理论文才,那定是山野草莽,腹中空空。断然想不到这山村女子,年纪轻轻,却摘书引论,满腹经纶,而且字字如玑,句句似玉。想来还有无穷回味,余香满口。他拉拉范蠡衣袖,感叹地说:“唯,范大夫,想不到剑师尚有如此文才,真乃奇女子也!”

  范蠡也是又惊又喜,他深有感触地说:“大王,你不闻和氏璞玉乎?山川钟于灵秀,卑贱藏有贤人呵!”

  阿蓼、田平看到他们两人走来,立刻过来见礼。越王欢喜地说:“剑师,你刚才一番高论,寡人得益匪浅。这何尝不是一套治国的道理呢!”

  阿蓼不好意思地回答:“大王过奖,剑女不敢承当。”

  范蠡接着问道:“剑师在家,可曾读过些什么书?进过学吗?”

“剑女没进过学,只是跟着父亲学了几天《诗经》、《论语》,看过一些杂书而已。”

“唔。”范蠡手捋青须,点头称是。

  越王一对犀利的小眼,注视着眼前的阿蓼,把阿蓼看得脸红耳赤,低下头去。此时,越王心中的得意、自信,是难以形容的。是啊,能寻觅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能文能武的巾帼英才,他感到额手称庆。加上文种、范蠡的辅弼,还何愁越国不兴,吴国不灭,夫差不亡。一想到吴王夫差,他真恨不能活剥其皮,生啮其肉。一种怨毒之意浮上心头,他刚才还春风得意的脸色顿时阴晦下来,露出狞恶的神色。田平和阿蓼垂手而立,没注意他脸色的变化。范蠡是精细之人,立刻发现了。他心中一悸,对这位高深莫测,阴郁多于欢愉的大王,他是处处在意,时时在心的。唉,伴君如伴虎呵!

  阿蓼传授剑艺,不但言传身教,而且讲解深入浅出,说的都是鱼虫鸟兽一类的比喻,武士们听得懂,看得着,易记易学。再加上武士们一个个年当青壮,武艺本来就很有功底,现在稍加点拨,都长进很快。越王也经常亲临剑城,有时偕同范蠡,有时独自前往,观看武士们操习。看到武士们的剑术大有长足,心中无比高兴。这天,早朝议事毕,传令阿蓼上殿谒见。阿蓼不知什么事,匆匆前来,候在殿下。待司宫传呼后,才步入殿堂。

  越王今日兴致很好,黑亮的小眼睛显得异常和顺。阿蓼因为走路太急,白皙的脸上泛出一层红晕,越发显得眼似秋水,艳若桃花。越王注视了她一会,亲切地说:“唯,剑师,你来都城有一段时间了。经你教练,武士们的剑术很有长进,确乎今非昔比。寡人念你教授有功,特赏赐于你。来人,送上来。”

  一名府人①端上一个玉盘,里面放着黄金十镒,来到阿蓼跟前。

  阿蓼吃了一惊,她根本没想到大王传她急急前来,是为了赏赐她,连忙谢绝:“禀大王,为国尽力,为君尽忠,这是剑女的本份,理所当然,何谈有功。当今越国,国贫民穷,朝野上下都在节衣缩食,励精图治,剑女岂敢独独受此厚赏?望大王把它用于建国大业,则剑女心安理得了。”

  越王摇摇头:“唯,剑师休得推辞。寡人一言既出,决不收回。功必赏,罪必罚,这也是复国大计的一条,寡人岂敢有悖。来,收下。”他的脸沉了下来。

  阿蓼本想再度推辞,但听越王说得如此坚决,越王为人固执的脾性,她也略有耳闻,因此不敢再多言,只得勉强收下。

“谢大王恩赐,剑女当思竭驽骀,万死不辞。”

  越王又显得高兴起来,他努力把语气放得更柔和些,说道:“唯,退朝以后,你到后宫等候,寡人还有一事相告。”

  阿蓼疑虑地答应一声,便退了出来。

  退朝以后,越王兴冲冲地回到后宫,他刚一踏上台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勾践,你还记得亡国的耻辱吗?”

  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廊下笼养的一只鹩哥,正蹦跳着在学舌。这只鹩哥,把越王每天早晚的必修课给学去了。越王今天兴致很好,他并不生气,而是逗引着鹩哥,说道:“唯,汝为何物,敢直呼寡人名姓,好大胆子!”

  珠帘一动,王后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大王,早朝回来了!”

“父王!父王!”里面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华装少女飞了出来,直扑越王怀中。她是越王和王后最为心爱的独生女儿,名叫玉女。

  玉女撒娇地勾住越王的颈脖,问道:“父王,我给你说的事,你给剑师说了吗?”

  王后爱怜地嗔怪道:“玉女,快放开大王,给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没有礼义。”

  玉女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搂得更紧:“不,我不!父王要是不讲,我就不放开。”

  越王赶紧说:“讲了!讲了!剑师一会就来。”只有在这时,他那仿佛石刻一般严肃、冷漠的脸上才会真切地露出一丝慈爱柔情的笑容。

  一名宫女前来报告说:“大王,剑师已候在堂外。”

  越王的笑容象是风扫残云般地消失了,他恢复了庄重淡漠的神情,说道:“唯,让她进来。”

  阿蓼入得门来,向大王、王后一一施礼毕,便侍立一旁,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唤她进后宫什么事。王后看着青春焕发、妩媚姣俏的阿蓼,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是自惭形秽,是羡慕嫉妒,还是对以往自己娟好倩影的回忆留恋?说不出来。她也曾有过如花似玉的青春,在越国都城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女。然而,会稽战败,自缚为奴,她与越王同在石室饲马三年。凄苦生活的磨难,对命运无穷的忧虑,使她象一朵盛开的鲜花,过早地凋零了。回国后她又带领宫女们上山采葛,下山织苎,饲桑养蚕,辛勤操劳,到如今,皱纹早已悄悄地爬满额头眉梢,胼手胝足,皮肤也显得粗糙不堪。然而,每逢见到丽质艳容的少女,一种女人本能的醋意,就会酸酸地涌上心头。

  越王盯着阿蓼,居高临下地说道:“唯,剑师,玉女要想跟你学剑,你来教她如何?”

  阿蓼听说是教剑,松了口气,回道:“剑女遵命。”

  越王便喊道:“玉女,你过来,来拜见剑师。”

  玉女好奇地看着戎装的阿蓼,过来行了礼:“玉女拜见剑师。”

  王后毕竟是一国之母,她很快就压下自己那种不应有的情绪,宽厚地笑着说:“剑师,玉女娇惯得很,你要对她严格要求才是。”

  阿蓼回道:“剑女当尽力为之。”

  王后又说:“听说你的剑术很好,能给我们舞一套么?”

  阿蓼的心挂念着操练的武士,她本不想答应,但又觉得不妥,便只能答应道:“是,剑女遵命!”

 

  她退了下去,在庭院中间站定,向越王、王后行过礼,然后抱剑在手,调息一下自己的呼吸,便舞了起来。一开始,轻杨细柳,徐缓舒展;紧接着,左腾右跃,指东击西,还看得出剑影婆娑,上下翻飞;渐渐地,人剑合一,裹成一团,只听到呼呼有声,只见得团团雪雾。

  玉女看得全神贯注,简直眼都直了。她多么希望自己什么时候练得也能象剑师一样出神入化,随心所欲呵!

  越王跽坐在苫席上,看得特别专心。他上身挺得很直,那突出的下颔显得分外明显。他失去往日的矜持,两眼射出一种贪婪的光来,好象要把那一招一式都吞进肚里。他感到简直不是剑女,而是超凡入圣的仙子,腾云驾雾,飘然而起,他自己也心驰神往,意马心猿了。

  王后起先也微笑着,看着舞剑。但后来发现了越王的失态,便轻轻地拉了拉越王的衣襟,脸上掠过一片阴云。

  阿蓼在旋转,旋转,包围在一片剑影之中……

  从此,阿蓼又多了一件事情,每天在剑城训练完武士,还要到内宫教授玉女。越王也较少到剑城去观看操习,而是就在后宫观看阿蓼对玉女的教练。渐渐地,他看得性起,不觉也拔出宝剑,跟着阿蓼一招一式地学习起来。这样,阿蓼每次进宫来似乎不单是为了教练玉女,而是更多地辅导越王了。越王本是个惯战沙场的人,武艺也略懂一些,更加上阿蓼的尽心尽责,他的剑术便日有长进,到后来竟也能与阿蓼对上一阵,这更使他增添了对剑术的喜爱。

  ① 负责掌管国君财物。

  第六回 冬日田猎  越王射母鹿  剑师心慈  收养弱孤女

  光阴倏忽,不觉已是秋去冬来,会稽都城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初雪。雪后天霁,琼境玉宇,正是田猎的好时机。越王每年都要进行几次田猎,一方面,可以获取一些野物,以弥补牲畜不多而造成的肉食困难;另一方面,也是对军兵们的一次野练。而这次田猎,他更有一层想对自己武艺的跃跃欲试。故提前一天就下达了命令:明日去郊外山区进行田猎,全体文臣武将,带甲武士,或驾车,或步行,全部参加。卫尉田平和剑师阿蓼,当然也在必去之列。

  这天清晨,大队人马出得城来,只见起伏绵延的丘陵山岗,漫漫原野,全都成了一片幽静奇美的白色世界。高高低低的松柏,枝桠上聚托着团团雪簇,间或一阵寒风吹过,它们簌簌地滚落下来,掉在比它们更低的树枝上,或者跌落到地下。一轮艳阳斜照,雪地泛起金亮耀眼的光芒,越发显得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阿蓼今天把她的山翼也带来了。自从父亲离去后,山翼成了她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除了去教授剑术,山翼与她是须臾不离的。许久没有到野外行猎,今日出来,山翼极其兴奋,在阿蓼肩头抓耳挠腮,躁动不安。

  越王被野外清冷的空气一激,也显得兴奋起来,他用手一挥,说道:“唯,列成一行,圈围过去。今日全体将士务必戮力同心,奋勇向前,多猎者,寡人有赏。”

  就在这时,两只斑鸠扑楞楞地冲天而起。被它们的翅膀一振动,一簇簇雪团从树枝上跌落下来,滚得粉碎。

  阿蓼见状,不慌不忙地摘下她的乌漆雕弓,挽弓搭箭,飕地一声,射了出去,一只斑鸠应声而落。另一只悲鸣着扑扇着翅膀向上飞去,被田平一箭射落。将士们齐声喝采。

  山翼发出尖声的吱叫,飞快地从阿蓼肩头跳下,跑上去,把尚在扑楞着翅膀的斑鸠捡了回来。越王矜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高兴地说:“唯,剑师,卫尉,今日当给你们头奖。喏,这两只斑鸠,就赏赐于你们。”

  阿蓼与田平忙拱手谢恩:“谢大王!”

  阿蓼扭头看了看田平,忽然脸上飞起一团红晕。她忙抱起山翼,走到一边去。

  越王正忙着指挥将士们捕获,没注意阿蓼脸上的表情。范蠡却心细过人,发觉了阿蓼微妙的变化,他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颏下的几缕青须。

  时近午时,收获已相当可观,共猎取了几十只山鸡、斑鸠,十几只野兔,几只狐狸,还打死了一头野猪,越王心中很是高兴。但高兴之余,意犹未足,因为这些猎物中,没有一样是自己亲手猎杀的,而且也没有猎到什么珍禽异兽。因此,他指挥队伍分散开去,深入到林中腹地。自己则带着范蠡、文种、田平和阿蓼,向一块谷地进发。

  这是一处幽僻的山谷。高大的松柏、银杏、水杉和白杨都绽开了满树银花。脚下原是松软的落叶铺成的地毯,如今也落上了一层皑皑的白雪。只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冒着轻纱一般的雾气,依然在汩汩流淌。

  静极了,听得见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几声鸟叫,“咕咕——咕咕——”却更显得山谷的幽静。越王早已弃了车驾,和众人一起步行。他们小心而警觉地慢慢向前,好象唯恐惊扰了这庄严肃穆的气氛。突然,阿蓼停住了脚步,田平也马上发现,在前边小溪的曲折洄流处,有一大一小两只梅花鹿正在饮水。那大鹿饮了两口,便昂起头来,转动它那象树杈一样的美丽鹿角,警惕地四顾瞭望。而小鹿却欢悦地边饮水边撒娇似地,在大鹿的肚子底下挨擦着,磨蹭着。看来还是只未断奶的仔鹿。

  田平刚想摘弓,衣襟却被人拉了一下,扭头一看,是范蠡在向他使眼色。他楞了一下,但立刻就醒悟了,便笑了笑把弓推到后背。就见越王兴冲冲地摘下他那张镏金镶玉的雕弓,轻轻地搭上一支雁翎箭,瞄得真切,飕地一声,正中那母鹿颈项。母鹿惨叫一声,一头栽进溪水里去。越王高兴得大叫一声:“唯,射中了!寡人射中了!”

  他兴奋地回过头去,小眼睛发亮了:“剑师,还有那头小鹿,由你来射。”

  阿蓼看看越王那兴奋得满面通红的样了,两块突出的颧骨耸动着,鹰钩鼻仿佛也展翅欲飞。她勉强地举起弓来,瞄了一会,又无力地放下,低低地说了一声:“大王,你看——”

  小鹿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也没有迅即逃去的意思,而是呦呦地哀叫着,围着垂死的母鹿,四蹄蹬起阵阵雪雾,一双美丽的褐色眼睛中露出惊慌的神色。越王意识到了什么,他习惯地一挥手:“唯,快去吧!”

  阿蓼甩开大步,飞也似地来到溪边。山翼比她窜得更快。就见母鹿还在抽搐,鲜血染红了溪边的白雪,也染红了清澈的流水。它嘴巴张开着,眼里闪出绝望的目光,渐渐地,眼珠变得灰白,不再转动了。小鹿悲哀地呦呦叫着,用才萌出乳茸的头去拱母鹿的身子、肚皮,围着死去的母鹿不肯离去。阿蓼一阵心酸,她用手搂住小鹿的脖子,把它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越王他们也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抬起母鹿,越王用手敲击着死鹿的脊背,得意地说:“唯,真肥,足足有好几十斤。”

  在回来的路上,阿蓼用细细的葛藤编了一根绳子,拴在小鹿脖子里,牵着它走。实际上小鹿根本不用牵,它不时地鼻唇去嗅拱抬在杠子上死去的母鹿,睁开潮润的褐色眼睛,惊恐、疑虑地望望阿蓼,又望望四周高声谈笑的人们。

  越王看着默默地牵着小鹿行走的阿蓼,讪讪地说:“剑师,你出身猎户,想不到尚有如此恻隐之心。”

  阿蓼红着脸,轻轻地说:“我们山里的猎户从来不杀害母鹿和小鹿。”

  越王默然了。

  车驾碾着洁白的积雪,隆隆向前。

  在城边,一大群人挡住了队伍的去路。越王挺生气,有人竟敢挡他的车驾。他严厉地问:“唯,那是些什么人?为何围在城边?”

  一名武士回答道:“有个老丈倒毙在门洞里。”

  越王下了车,带着一众大臣走上去,人们纷纷让开,放他们进去。

  只见一个鹑衣百结的老丈,僵仆在门边,旁边还有一个十二三岁衣衫褴褛的女孩,在嘤嘤地哭泣。

 

  越王见状,回头怒喝一声:“唯,门尹①何在?”

  两个年老的门父②赶忙挤进来,向越王拱手施礼:“门父参见大王。”

  “唯,门尹呢?寡人早就布令过,赈贫吊死,扶幼养老。现饿殍陈市,不报告司城③,你们该当何罪?”

  门父慌忙跪下叩头:“禀大王,门尹、司城都随大王出廓打猎去了,小人还来不及报告。”

  越王恶狠狠地盯了他们两眼:“哼!”扭头一甩袖子就走。

  范蠡走上前去,扶起那小女孩,温和地问她:“你别哭,告诉我,那躺着的是谁?家中还有何人?”

  小女孩冻得瑟瑟作抖,田平脱下自己的衾袍披在女孩身上。女孩啜泣着喃喃说道:“那是我大父(祖父),父亲在尖椒一战中阵亡,母亲改事他人,家中大父是我唯一的亲人。”

  众人都沉默了。顿了一会,文种说道:“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妥善安置她的。”

  阿蓼抬起头来,轻声但坚决地说:“不,文大夫!请让我来带养她。”晶莹闪亮的眼睛露出恳切的目光。

  文种看看她,又看看范蠡,范蠡紧闭着嘴角,微微地点点头。他决意地说:“好,剑师,把她交给你,由你来领养她吧!”

  田平看一眼阿蓼,一句话也没说,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小女孩,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从这一天起,阿蓼的住屋里又增加了两个新伴侣,小女孩和小梅花鹿。

   ①负责掌管城门,又称大阍。

   ②守城门的人。

   ③负责掌管土地、民事的职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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