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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自述(九十二、维特根斯坦印象记)

  圣诞节期间我去了海牙,为了看我的朋友维特根斯坦。战争前我就在剑桥同他相识。维特根斯坦是奥地利人,父亲十分富有。他原来想当一个工程师,因此去了曼彻斯特。他在攻读数学时对数学原理产生兴趣,就了解有哪些人在研究这一问题。有人提起了我,于是他在三一学院住下来。维特根斯坦是一个天才,感情丰富,思想深刻,性格激烈,孑然独立。他有一种天真的本性,就我所知,除了穆尔之外,无人可比。一次我带着他参加一个关于亚里士多德的研讨会,我对那些参加会议的人一视同仁,都很客气,尽管他们的情况各别。而当我和他离开会场时,他气愤异常,痛斥我没有去骂这些人是蠢材和败类。他自己的生活没有规律,但具有一种很强的人格魅力。他平时几乎只吃牛奶和蔬菜,我常常想:“太可怜了!哪怕偶尔吃一块牛排也是好的。”他往往在半夜三更来找我,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在我的房间走来走去,能够一直走3个小时,不说一句话,而表情烦躁异常。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你是在思考逻辑问题呢,还是思考你自己的罪孽?”他的回答是:“两者都有。”然后继续来回走着。我不想暗示他早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因为我觉得,他这种状态,一旦离开我这儿,很可能会去自杀。在来剑桥的第一个学期行将结束时,他问我:“你认为我是一个傻瓜吗?”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回答:“如果我是一个傻瓜,我就去考飞机驾驶员;如果我不是,我就当一个哲学家。”我说:“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傻瓜,但在假期里若能就你感兴趣的哲学题目写一篇论文,我看了之后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他接受了我的建议,开学时把他完成的论文给了我。我刚刚看了一个开头,就知道他是一个天才;我让他相信自己不应该去当一个飞行员。1914年初,他来我这儿,情绪十分激动地说:“我要离开剑桥,要马上离开!”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姐夫来伦敦了,他离我这么近,我受不了。”于是他去了挪威。在这之前我曾问穆尔对维特根斯坦的看法,他回答:“人不错。”我问为什么这样说。他说:“因为他对我的课似乎无法理解,而以前没有谁是这样的。”

  战争开始后,维特根斯坦出于爱国热情参加了奥地利军队。刚开始的几个月我还能给他写信,也能收到他的回信,但后来这种通信就被中断了,我无法知晓他的情况。直到停战一个月后,我才收到他的一封信,是从蒙特卡西诺寄来的。信中说,在停战几天后,他被意大利人俘虏,幸好随身带着手稿,还能继续写作;在上战场期间他写了一本书,希望我能够读一读。像他这样的人,在思考逻辑问题时如果正在吃鸡蛋,就会连蛋壳一起给吞下去。他把这书的手稿寄给我,这就是后来以《逻辑哲学论》为名出版的那本书。我觉得应该在一个中立国同他见面来讨论这本书,于是我们决定在海牙相见。他正要成行时,却遇到一个未曾料想的麻烦。战争爆发前他父亲将所有的财产转移到荷兰,因此保住了自己的富有。正在停战之时,他父亲去世了,他继承了父亲的大部分财产;但他认为,财产对于一个哲学家来说是毫无必要的负担,于是将这笔遗产全部送给他的哥哥和姊妹;结果现在要从维也纳到海牙,他连买车票的钱也没有;但他出于自尊心又不肯接受我的资助。最后解决这一麻烦的办法是,他把自己在剑桥的家具和书籍卖给我,获得的钱充作路费。我按照为他保管家具的商行出的价钱买下它们。实际上其价值要大大超过估的价,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占便宜的一次交易。维特根斯坦来到海牙,我们呆了一个星期,对他的书进行了逐字逐句的讨论。

  维特根斯坦既是一个逻辑学家,又是一个爱国主义者,同时还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在前线时,他同俄国人有着友好交往,对他们称赞有加。他对我说,一次在加利西亚的一个村子闲逛,在一个书店里找到一本托尔斯泰论福音的书。有一段时间他对宗教持十分虔诚的态度,以至于认为我的行为太坏而要断绝交往。为了维持生活,他去奥地利一个名叫特拉德波的村子教小学。他在给我的信中说:“特拉德波的人很坏。”我回信说:“所有的人都很坏。”他又回信说:“即使这样,特拉德波的人更坏一些。”我又回信说,从逻辑上看,这是一个不通的说法。不过他的看法有其自己的理由:当地农民不肯给他牛奶喝,因为他教给孩子们的算术题不能用来数钱。这段时间他想必很吃了一些苦,不过由于性格孤傲,他几乎从不提及。最后他的姐姐要盖一栋住宅,请他当设计师,这样才让他有几年可以衣食无忧了。再后来他回到剑桥当研究员。在与人交往时,维特根斯坦往往让人觉得古怪,难以相处。怀特海曾跟我谈到维特根斯坦第一次见他的情况。那是开始喝下午茶的时候,维特根斯坦被请进客厅,但他仿佛没有看到怀特海太太似的,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在客厅里来回走,一言不发,最后突然说了一句:“一个判断有两个终端,就是a对b。”怀特海说:“当时我问他a和b是指什么,也许我的问话不很恰当,他勃然大怒地回答:‘a和b是不可定义的。'”

  跟所有那些杰出人物一样,维特根斯坦也有自己的弱点。1922年,他的神秘主义情结发展到顶点,他竭力要说服我,与其做一个聪明者,还不如做一个善良者。我发现他很怕黄蜂,也怕虱子、臭虫等。我们在因斯布鲁克住了一晚,床上有虱子和臭虫,第二天他就不肯再住了。我在俄国和中国旅行,常常遇到这种情况,因此完全可以忍受;而他就不行,即使他坚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这些小小的虫子还是让他一点都不能忍受。尽管有这样的小弱点,他给人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的。

  ——自传

  (黄忠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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