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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传(第一章 早年 二 疾病与生命同在)

  二、疾病与生命同在

  小约瑟夫死后不久,1850年春,尼采全家迁往不远的瑙姆堡镇。因为他们在洛肯的牧师住宅必须交出,而位于萨勒河畔的瑙姆堡,是老祖母少女时代居住的地方,现在那里仍然有着她的许多朋友。而母亲这一方面,外祖父一家居住在附近的乡村。到了那里,全家可以得到各方面的照应。

  由乡村来到城镇,环境有了很大的变化。城堡大教堂、街道、喧闹的人群,还有他们现在住的那幢比以前小得多的房子,这一切都让尼采既感到新鲜,又有着某种不适应。

  他是在乡村长大的,乡村那种安谧的气氛已经同他的性情合而为一了。田野、悠扬的晚祈的钟声、落日的余晖、天空飘动着变幻为苍狗的白云、万籁俱寂中似乎诉说着更加深沉而神秘的声音,……这一切都不再有了。

  在变迁中尼采的心情似乎夹杂着一阵阵悲凉。日后他复归自然,在高山峻岭、大海旷野中寻求慰藉和解脱,童年在乡村这一段安谧幸福的生活应该是一种重要的促动力。

  这种悲凉的心情因为祖母和两个姑姑不断灌输给他的一个传说而得到联想和加强。

  她们常常向尼采兄妹讲述自己祖先的辉煌历史。他们的远祖是波兰人,姓尼兹克,世袭伯爵。在宗教改革运动时期,尼兹克一家不顾宗教迫害,与天主教教会断绝关系。在这以后,他们遭到驱逐,过着悲惨的流浪飘泊生活达3年之久,最后才在普鲁士定居下来。

  在逃亡前夕,尼兹克家一个男孩诞生。尽管他诞生和成长在家族的劫难之中,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却长得特别壮实,最后高寿而终。这位尼采家的波兰先祖把强健和长寿的特质传给了自己在普鲁士的后代。

  这是尼采百听不厌的故事。听得出了神,恍惚中他自己也成了那个为后代留下宝贵的精神和肉体遗产的受难之子。尼采常常庄严地对妹妹说:“一个尼兹克伯爵是从不撒谎的!”

  这个传说在尼采那里深深的扎下了根,这个先祖,也像他的父亲那样,对于尼采具有一种深刻的象征意义。

  首先,一个反叛者的形象牢牢地潜植于尼采的意识之中,正如父亲给他的虔诚者的形象一样。这两者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殉道者的形象。极端的虔诚和极端的

  反叛就这样奇特地结合在一起,凝结成尼采一生特有的气质。

  尼采晚年在自传中归纳自己的特性时还列出了一条:好战。他说进攻是他的一种本能。这种好战的精神最初的动力和楷模当来自他对自己波兰远祖反抗宗教迫害的敬仰。他说:“具有与人为敌的能力、当敌人──这需要以坚强的天性为前提。凡是强大的天性都具有这种能力。这种天性离不开反抗,因而它寻求反抗。”尼采在这里对反抗和怨恨感作了区分:前者是侵略性激情,属于强者;而后者是弱者的属性。他作为一个哲学家,应该在向课题提出挑战上来体现他的反抗精神。

  尼采说自己同人作战的一个原则是:只打战绩卓著的人。这是确实的。他首次出道时,矛头所指,是古希腊第一圣人苏格拉底,闹得那些虔诚的学者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惊谔得说不出话来。以后更不得了,直接向万能的主开刀,向基督教发起一阵又一阵猛烈的进攻。反叛者无畏,远祖的形象鼓励着他。

  其次,一种高贵者的意识也深深扎根于尼采心中。虽然尼兹克伯爵只是一个传说,并无任何根据,也许是无稽之谈,但尼采对此深信不疑。

  即使尼采父系这一族确系波兰贵族,他的曾祖母、祖母、母亲都是确定无疑的德国人,而且都不是贵族。所以我们以后在尼采的历史中往往看到两种相反的认同趋向:一种是认同于德国人,战争爆发时为德国而战,为重建德国精神大声疾呼。一种是以一个外国人的眼光和态度看待德国,以自己不是一个德国人,而是一个有着斯拉夫血统的波兰人和瑞士国籍的非德国人自豪,对德国人以及德国精神的攻击之激烈令人瞠目结舌。

  总之,尼采从小就认定自己是一个高贵者,天生的高贵者。这除了贵族血统之外,还有他的生日,与国王同一诞辰、普天同庆的荣耀,此外还有曾祖母和祖母,她们虽然不是贵族出身,但同歌德交往密切,而歌德几乎是尼采最后唯一认可的德国伟人。

  这种精神上、想象中、历史上的高贵和荣耀抵消和中和了实际上、现实中家族的非高贵性。他的家族在普鲁士不是贵族,而且也没有进入上流社会。家境不贫困,但也不是十分富有。父亲去世后,全家生活除了靠少量的抚恤金外,主要靠父亲这一辈人中,一个在外发了大财的叔伯留给这个大家庭的一笔遗产;它足以保证日常生活用度无虞,不过也仅此而已。

  这一现实经济状况对尼采的一生有着重要意义:过分的富有很可能削弱或妨碍他在精神上的追求;而日常生活的贫困同样会毁坏一个人在精神世界里洞幽烛微的精细心情和能力。唯有既不缺衣少食,又不耽于富贵的人,最适合于从事那些纯精神的活动。尼采的家庭已经给了他这一特别适宜的条件。

  尼采自以为是的贵族身份只是象征性的,让他可以超越于一个偏僻小乡村和一个小城镇这样的现实环境,摆脱狭隘感,以世界公民自视。事实上他最后也真的成了一个世界公民。他只是一个精神贵族,虽然他本人一直不承认精神可以是贵族的,深信只有血统关系才可能产生贵族。

  从懂事时起,终其一生,尼采是一个绝对的血统论者。他认为一个人气质如何,是由血统注定的,后天的教育并不能从根本改变这一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可尊敬的先祖遗传给他的唯一实质性的东西是多种难以忍受的病痛,特别是脑部疼痛和眼疾。而这些病痛的起因,按照尼采晚年自己分析,很可能是先祖们在外寻花问柳、一夜风流而导致的梅毒病遗传的结果。

  到瑙姆堡的那一年,尼采开始上学读书。这时,病痛的影响明显地表现出来。他眼睛高度近视,不断地出现头痛的症状,几乎每年都要因病缺几十天的课。母亲用冷敷、淋浴、散步等方法为他治疗,尽量减轻他的痛苦。

  不断地无休止地遭受病痛的折磨,这是尼采生活的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实际上尼采在生理上是一个半残废者。对于别人只是偶然事件的病痛,对于他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显然,他的整个思想形成和发展的历史都是建立在这个事实之上。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思想、生活与疾病同在。

  对于这一点,尼采在自传中有深刻的认识和阐述。他承认自己是一个颓废者,同时又是其对立物。说自己是颓废者,是指他一生都是一个病者、残废者;说自己又是颓废的对立物,是指他一生是不断地顽强地同病残作斗争的一生。

  正因为他是一个病残者,他对颓废问题是内行,对它特别敏感,观察细致入微,甚至连观察器官也变得格外精细。他既不断地从一个病人的角度去看健全的生命,又不断地从丰富的生命的充盈和自信来俯视颓废本能。因此他有别人不曾拥有的独到的长期经验。这是唯有他才能重估一切价值的首要原因。

  尼采认为自己从总体来说是健全的,就局部而言,才是一个颓废者。因为他能够牢牢把握自己,自我康复。而一个典型病态的人没有办法康复,更谈不上自我康复了。而对于一个典型健康的人,病患甚至可以成为生命的特效兴奋剂,成为促进生命旺盛的刺激物。

  尼采的感受好象是从病患中重新发现了生命,发现了自我,由此品味和体验到一切美好的而在一般人看来通常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从自身要求健康、渴望生命的愿望出发,创立了他的哲学。

  尼采在自传中还提到自己心理和精神上的另一个特点,即任何时候都毫无怨恨之心。他把这个特点也归结为自己长期的疾病。他认为怨恨情绪是病人的大忌,同时又是病人最容易染上的毛病。由于身体虚弱而造成的怨恨情绪其实对弱者自己危害最大,因此他应该克服。这不是道德主张,而是生理学的主张。

  对于精力充沛的人来说,怨恨更是多余的情感;对怨恨的克制本身就是精力充沛的证明。因此,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部不会产生怨恨之情。他的哲学就是向复仇感和怨恨感宣战,而他所反对的基督教,也不过是一种怨恨情绪的产物罢了。

  自从父亲和弟弟约瑟夫先后去世,在瑙姆堡,尼采生活在一个除他之外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家庭之中。祖母、母亲、姑姑,还有妹妹这个小女孩。一直到上中学寄宿,他在这些女性中生活了9年时间。这对于他的性格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

  这些成年女性全都是虔诚的宗教信徒。虽然牧师卡尔不在了,那种笼罩着这个家庭的虔诚气氛仍然保留下来。在上学前,母亲开始教尼采识字,而罗萨丽姑姑则给他上宗教课。

  两个姑姑都比父亲的年纪大,而且一生未婚,以老处女而终其一生。除祖母外,她们在家中也都是管事的。罗萨丽帮助牧师管理教务,而另一个姑姑奥古斯特主持家务。相对来说,比丈夫卡尔小13岁的母亲在家中还不是真正主事的人。

  这样一个纯粹的女性世界给尼采带来的是什么呢?造成他的女性化气质:感情比较细腻而有时显得脆弱,思想比较敏感而常常耽于想象。更因为“女人是水做的”,尼采在与人交往中,多了一层似乎女性才有的洁癖。这使他有时很难同别人接近。据他自己说,每次同基督徒握过手之后,都要去洗手。这里似乎已经很有一些强迫症的症状了。

  尼采认为自己对洁净本能有一种完全不可思议的敏感。他能够用生理学的方法感知、也就是闻到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有的人心底藏有许多污垢,是卑劣血统造成的,但后天的教育把它们掩盖了。而他接触一下,也就是用鼻子闻一下就可以看穿对方。这真是说得玄乎。这里除了那种荒谬的血统论外,再就是由于洁癖而带来的对人的偏见。

  由于这种对人的敏感、偏见和洁癖,尼采常常乐于处在孤独之中。他离不开孤独。这是他康复和感受自由的必要条件。而在同人打交道时他往往必须克制自己,压抑自己的厌恶本能。

  我们从尼采后来的作品中感受到一种对女性既爱又恨的思想感情。其源也出于这段生活经历。在两个老处女的管辖下生活想必不是怎么特别愉快的事情。朝夕相处,她们在外人面前能够掩饰住的种种怪癖,很可能毫无戒备地时时显现在自己的侄子面前。而比儿子只大18岁的母亲,在照护自己的长子方面,也未必一定是十分细致周全的。

  这些女性的管教既是尼采已经很习惯的,又是他潜在地准备着反抗的。家庭教育的结果,使尼采成了一个在行为上十分自我约束的孩子,但在思想上,则恐怕不是那么单纯。他会把自己的反抗意识不断地凝结起来。

  尼采习惯于这种在女性中的生活,她们对他毫无神秘性可言,她们是他的亲人;他是爱她们的。同时她们又是太现实了,不给他留下任何想象和美化的余地,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们的弱点和缺陷。他是太了解她们了,因为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同化,就是她们。因此他不喜欢她们。

  早死者占了便宜。他对父亲只有尊崇,只有敬爱,几乎视之为神。因为那是不真实,不实在,并没有长期同他一起生活。把虚幻同现实相比较,视虚幻为完美,视现实为丑陋。尼采这种特殊的早期生活是形成对女性偏见的一个原因。

  尼采在学校里是不太合群的。在同学们看来,他常常显得很忧郁,喜欢独自一人呆着想问题,而他想的那些问题别的孩子通常是根本不去考虑的。他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早熟。

  妹妹伊丽莎白知道,只要哥哥独自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一动不动地想问题,最好别去打搅他。这时他肯定是对自己的某种行为不满意,或者对某件事情的对错拿不定主意,正在那里进行反省。如果不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是不会走出来同她一起玩耍的。

  虽然尼采不喜欢多接近人,但他对同学的态度十分温和,孩子们都很敬重他。他们给尼采起了一个绰号叫“小牧师”,一来是他的父亲是个牧师,二来是他的神态的确像个牧师,特别是在他在对伙伴们朗读《圣经》时。这时孩子们全都安静地听着,更想喊他一声“小牧师”。

  在整个小学期间他只结交了两个好朋友:威廉·宾德和古斯塔夫·克鲁格。他们的父亲是尼采祖母的熟人。这三个朋友再加上妹妹伊丽莎白,组成了尼采的一个小小的伙伴圈子。

  尽管早熟,童心不会泯灭。尼采也跟别的孩子一样,喜欢游戏玩耍。在同这几个小伙伴一起玩耍时,总是由他变换花样,想出种种新的游戏和玩法,制订规则,组织着活动的进行。从这时起,远离大的集体,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一个小团体,并且成为它的核心,就成了尼采人际关系的模式。对人要么亲密无间,要么从不往来。

  生活在平静地流淌着,似乎没有什么波澜。不过仍有一些事件发生。1855年夏,姑姑奥古斯特因肺病去世。第二年,76岁的祖母也去世了,她在遗嘱中把自己的财产留给了尼采和妹妹伊丽莎白。家中又少了两口人,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一个公寓里住。

  时间过得飞快,1858年暑假到了,尼采已经读完小学,即将度过他的14岁生日,要成为一个大孩子了。这个假期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同妹妹来到乡下外祖父母家。这个村子就在萨勒河旁,每天早晨他都到河里洗澡。清冽的河水让他有说不出的畅快,可以减轻头痛病和眼疾,也可以满足他喜好洁净的习惯。

  在这里,尼采花了12天时间对自己的童年作了回忆,这是他的第一部自传,也是他的第一篇长文章。

  在这部自传里,尼采日后思想和语言表达方面的种种特点已经初露苗头。观察事物敏锐,感情体验细腻深刻,对自己的分析有条有理,一丝不紊;笔端常带感情,给人以感染;自我反省、自我约束与自我肯定、自我放任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极端的谦虚同时伴随着某种过分的自信。一个14岁的孩子,极少有能写出如此复杂细致的文字出来的。

  最后尼采用4句小诗结束了这篇自传体文章:

  生活是一面镜子,

  而我们寻求的

  第一件事情,

  是从中辨认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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