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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九)

  九、

  农历六月初一是三港爷的诞生日,是三港殿仅次于年三十最闹腾的日子。这桩大事在庄济庙举行,庙里奉着每每出海都能逢凶化吉的商人陈子良。传说陈公的船一次出海遇险,整只船上的人都以为自己难逃此劫,绝望间忽见神明现于帆上,开口便道:“各宜闭目,来日可到。”果真第二天清晨一船人醒来之时都已各自归家。小地方的庙宇没什么宏大的装饰,透着一种简约与明净:神座中间坐的是庄济圣王,其生母、婶婶分坐两侧,大殿内壁上悬挂着许多幅画,画的是封神演义。这一天,三港殿每家每户都会来庙里,就连出嫁的女儿也要回来参加娘家地方上盛大的祭祀,拜见神灵,追思先人,祈福平安。“上海佬”还是回来了。他站在大殿中央,被一群人簇拥着,比陈公还受欢迎。今天他穿得足够气派,虽然外面披上了一件半旧不新的长褂子,却掩盖不住面上涂满猪油一样饱满光泽的神气,和那双锃亮锃亮的皮鞋。这双鞋子要些钱的吧,色泽真好,阿丘心里想着,隔着老远都能一眼被吸引过去。

  仪式隆重而又简单。“上海佬”用一口正宗的瑞安话在庄济圣王的神像前念了许久,可是没有一句能唤起阿丘的兴趣,又不是要发钱,他半闭着眼睛在大殿中的角落里不停轻念,下巴上伤疤一般的皱纹一下子深一下子浅:“保护觉正净,退除迷斜染。保护觉正净,退除迷斜染。”这句话是阿丘妈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念的,他不知是什么意思,是哪几个字,更不晓得是哪个教派的咒语,这是独属于他的消灾吉祥神咒,只要一念出这十个字,他就感到气血畅通、神清气爽,仿佛天上所有的神仙都在眷顾自己。仪式结束,大多数人挤到戏台前看戏,阿丘就躲在大殿的一角倚墙看热闹,“上海佬”已经脱掉了外面那件长褂,露出里面新式的衣服,他娘就在边上,和三港殿的女人们说着上海滩的趣事,她告诉她们黄浦江码头的轮船大得像是房子要倒塌一般,吃水深的像是地要陷进去一般,对于只见过飘在飞云江上小轮船的女人们来说,她口中描绘的是另外一个触不可及的世界,她们爱听,且听得津津有味。阿丘也爱听,却不敢混进老娘客中怕招人笑话。

  旁边两个女人在闲聊。“宋先生家的事你知道了吗?”“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又生了?”“听说要分家啊。”“剩下还有两个没成家呢,老三和他媳妇儿不是还住这儿吗,这怎么分?”阿丘正欲细听,女人将闲聊变成了耳语,彻底断了阿丘的好奇心。他在人群中寻找话题的主人公,刚出了殿门,就看到不远处往临江街方向走去的两个人,正是宋先生和宋太太。望着他们的背影,阿丘想起雨后黄村廊桥下长长湿滑的卵石路上,一个头发在脑后盘成髻、背微驼的女人背影来,那时候桥头两棵参天的古树遮挡了阿丘追寻的视线,断掉的视线似乎在此时被连接起来。宋先生和他老婆几代都是三港殿的人,难道也有黄村的穷亲戚?一整天阿丘的脑海中浮动着的都是那个女人的背影,一直到晚上一帮汗骚味极重的汉子提着白酒老酒进屋,他才在酒精的麻醉中忘却了。他把一只脚架在凳子上,剥着花生的包衣,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水沿着嘴角往下流,昏暗的灯光下,那些投射在墙面上的黑影手舞足蹈,粗瓷碗里摇晃的老酒熏得阿丘的眼睛眯缝起来。

  “唉,你们可听说了,那个痞子刘山,他老子死了,他就顶岗进供销社了,妈的,狗屁的运气。”智明说,“那个流氓,真是投了让一个好胎,他进去除了揩油女会计,还会什么?”阿罗尽是嘲讽。“笑话他作什么,我们哪里比得了,人家在最热闹的街上干活,一根针、一根线、一块糖都是他们手里出,我们求他还不得跟个狗子一样哈腰摇尾,指不定谁笑话谁。”阿丘嗤笑。他一直很喜欢坐在高台的女会计,将小算盘打得踏踏响,那种小算盘比宋先生家用来压报纸的要小很多,看起来别样精致。“你儿子还准备念书吗?”阿丘问智明。“成绩差,随他,烧钱的货色。”智明抱怨。“龙生龙,凤生凤,你生的儿子就只能学你拉车。还指望他能读书出息,你也真想得出。”阿罗笑话。

  说得正起劲儿,外头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晃动的影子停了下来。“阿丘,你还叫了谁?”大家都愣了愣。三港殿有个旧习,清明、六月初一、中元和十月朝的时候是不去敲别人家的门的,这是个犯忌讳的事情,有些特别讲究的老人在这四天甚至不准自家孩子去别人家串门。指结砸在木门上的清脆声响再次响起,直直锤在阿丘的心尖,连同他下坠的下巴都在忐忑不安。“门不是开着吗?难不成是姘头?”坐在里屋的男人们猥琐地嘿嘿笑着。

  “姐夫,我,启明。”来人已经报明了身份。见到站在门口的启明,阿丘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知怎么开口。“哦,大舅子啊,进来喝一碗啊!”里面的人热情喊道。“不了不了。”启明将手中的一篮子鸡蛋递给了讷讷的阿丘,客气回绝。“家里都好?”“嗯,大家都好。”“大家”这个词使阿丘狂跳不止的心稍稍放缓一些,两个男人站在那里面对面消磨着时间,谁都不知从何开口,阿丘正无所适从局促地不停变换站姿的时候,阿罗走了出来,他的一只胳膊压在阿丘的肩膀上,伸手去拉启明进里屋,启明笑着摆摆手推说要早点回去,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他的背影在路灯中隐隐绰绰远去,阿丘仍在寻思:启明真是来送鸡蛋的?乡下出事儿了?启明怎么什么都不说?他说大家都好,那就是没大事了?没大事启明干嘛赶过来?他刚才有没有什么暗示的小动作?风灌进他微微泛红的眼睛中,酸涩难耐,不知是谁在叫着他的名字,一直不停叫着。

  他开始害怕听到敲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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