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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五)

  五、

  闷热的天气终于在月末逼来了一场大雨,下得畅快淋漓。回家的路上,阿丘把步子迈得很大,拉着板车看到目的地的快感席卷而至。冲刷的雨水像要将他漂白,这个雨天,他终于说出了想着想着却又不敢想的心事。

  阿丘嫂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仰头盯着他,没有叫,没有骂。她正当二十二岁最好的年纪就嫁给了他,她想起了自己孤苦半生的母亲,想起自己老了以后凄楚无依的模样,她失声痛哭,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粗燥的手抚在脸上,所到之处蔓延开来一道一道的皱纹,她越来越害怕了,她看向她的男人,突然觉得他老了,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当年的模样,她害怕他先自己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她害怕自己死的时候身边没人,被草席一裹就扔到飞云江喂鱼了,自己宝贝了一辈子的身体一点一点被江水蚕食。

  她想要一个儿子,很想很想。

  生阿秀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糊里糊涂懵懵懂懂地,孩子就落了地。那时候的政策松,生完后不强制上环,不像现在,经常看到插着红旗,开着高音喇叭的车子在临江街上招摇行驶,车里循环播着:“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娃娃们喜欢宋先生的车,却不喜欢这车。这宣传车的声音刺耳,引得娃娃们尽哭,而且三港殿的妈妈们和奶奶们都不喜欢这车。

  阿丘嫂有了。她知道自己有了,身体有了变化,她原以为自己的功能大不如前,不容易这么快就有,尽情安心耕耘,结果三个月就成功收获。她不记得怀阿秀时的变化,而现在的变化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从此她的肚子里多了一个秘密,走路都开始小心翼翼。她甚至对自己发出肚子里的就是个男孩子的暗示,她告诉阿丘不想去闻油烟味儿,可是她闻到猪油味儿都要流口水。她又说自己想吃橘子,可是她想吃鱼生的。她虚假的暗示在阿丘眼里,都是生儿子的反应,欢喜得不得了。她也在强烈的自我暗示中麻痹自己对胎儿性别的怀疑。阿丘是识字读报的人,他自然知道生男生女这是男人的事情,不是女人的错,可是这就更关乎一个男人的自尊,生不出儿子就是“不行”,无论从哪方面都将一个男人否定了,而且还甚至把自己的祖宗都否定了,所以男人的事情一旦关乎自尊,就成了大事,绝不容许接受挫败。阿丘的胜利欲望开始熊熊燃起,可这骨子里的自强自尊自信背后却也隐藏着薄薄的不安,这份不安让夫妻俩的每一步都有了暗暗的小心思。

  这天一早,阿丘嫂与往常一样,坐在家门口捡菜叶子,隔壁春燕娘也端了板凳出来。

  “哟,今天起得早啊。”阿丘嫂笑道。

  “睡不好,年纪到了。”春燕娘揉揉自己的腰坐下。

  “你还有什么挂的,儿子在上海赚大钱,每次回来都那么风光。羡慕死人咯!”阿丘嫂是打心眼儿里羡慕。

  “儿子有什么用,一年见到几次也算得出,养这么大有什么用。还不如春燕,叫唤一声都听得到。”春燕娘娇嗔。

  “那哪能这么说啊,女儿总归嫁出去了,我同乡的老朋友,和我从小穿开裆裤玩到大,前几年生了一个女娃娃,上回回去听说她家婆天天给她煮番薯汤喝,说喝久了就能生出个儿子来。”阿丘嫂道。

  “这个生儿子要看相的,还要去翻牌子的,哪能这么便宜的,不如让你同乡来和宋夫人借借阳气,说不定能变运道。”春燕娘说得煞有介事,这种事情有儿子的人总有发言权。

  “下次去和她说说,不过我过段时间也要往上海跑了。”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菜叶子,不去看春燕娘惊讶的表情。

  “都要年底了,还往外地去?”“去上海的服装厂做工,我其他的不会做,就是手头上的针线还是会一些,听说厂子里就是做衣服,不难。”阿丘嫂说得顺溜,这是她和阿丘合计了两天两夜的理由。

  春燕娘是三港殿出了名的报站婆,凡是都要凑热闹问个究竟。她拉近了凳子,饶有兴趣地问:“你说实话,阿丘是不是赌钱了?”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阿丘嫂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后半句一听才放下来,急忙答道:“哪能啊,真能那样,还算有本事!他除了喝酒还会什么!”

  “那你家阿秀怎么办?跟着阿丘?”春燕娘追问。“跟着我,带走,让死鬼独自留这。”菜叶子也快捡得差不多了。

  “你还真畅快啰,说走就走,你上海有没有亲戚朋友,还带着女儿,留点心啊,要不我同我儿子讲讲,让他帮你介绍介绍,也有个照应。”春燕娘两分关心八分骄傲。

  可这句话听到阿丘嫂的耳朵里就像是惊雷一般,懵了。她用右手兜起地上的残叶,左手拿起篮子,“你儿子忙,我这才丁大点事啊,我村里有很多人都在那里做服装呢。都晓得的。”赶忙往屋里去了。春燕娘在身后唤她拿凳子都没有听见。

  当阿丘嫂拎着两个大包,拉着女儿,深夜出现在乡下娘家门口的时候,爱梅傻眼了,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女儿和女婿吵架负气回娘家来了,等阿丘嫂说完,她幽幽吐出一句:“你们吃什么壮的胆?”阿丘嫂的父亲死得早,爱梅一直独居至今,她的胆子不算小,戴红袖套的小分队成员们用粗绳套住顶梁柱,限时交人,交不出人的就交房,见人就抓,那些吓得面容惨白,浑身发抖的女人她也见得多了。可当事情落在自家人头上,那又是另一番感受:当时自己的二儿媳怀着第二个的时候,被村里发现了,深更半夜来要人,用两条粗大的绳子绑着家里的柱子,一个小时不交人,房子就没了,老太太吓得一口气跑到亲家家里去要人,刚跑到亲家门口,就软在地上了,气接不上来,满嘴的血腥味。七个多月的肚子,还是被拉到卫生院给打了一针,那么一针下去,就什么都没了。自己辛辛苦苦给这个儿媳吃了这多的鸡蛋和养了五六年的老鸭,这一针下去就都没了。她不敢去想,这一想又要几个晚上睡不踏实。

  阿丘和阿丘嫂的计划也是打算等肚子明显了再逃到乡下来。没想到出去放风声找错对象讨来了不必要的关心,只得提前了计划。爱梅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暗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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