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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三)

  三、

  码道头上又新运来了许多的油桶,一个一个敦在那里,在初阳的照耀下,折射出零星的光芒。因为是新运过来的,上面的盖子还都结实地盖着,中午或者更早一些,盖子可能就会在前街收废品的铺子里面了,不用猜,作案的一定是三港殿的娃娃们。

  “吃完了早一点去学校。”阿丘嫂边给侄子加稀饭边催促。阿军埋头呼呼扒着稀饭,佯装未闻。 “今天放学我想和阿明他们上码头玩一会儿。”阿军含糊地说,头也没有抬,他现在在前街的小学上五年级,学业上不认真老被留下来背书罚抄,每次当他满身泥巴地回来,阿丘就会拿扫帚抽他一顿,在他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红痕。阿丘知道阿军不是一块读书的料,他本就没有对他抱多大希望,只希望他能认得几个字,也算是自己对死去的父亲和兄长有个交代。当他在拉车的时候,无数次地思考着阿军读完小学后的出路,他想过让他去学杀猪、学木工、学打铁,对他未来的谋划比拉一天的车还要累,但阿军胸无大志,放荡不羁的痞样总是可以一下子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出路堵死。他正想开口喝斥,阿丘嫂却已经发了话:“准了,早点回家。”阿丘抬眼,没有说话。

  太阳渐渐出来了,软软地照在三港殿的滩涂上,闪出些暖暖的光来,阿丘把自己的车子拉了出来停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用湿抹布将自己的车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擦,擦得车杆子湿漉漉的,直往地上滴水,他又俯身看了看气门芯的螺丝帽是不是已经拧紧了,然后用脚踢了踢车轮子,绕着车子来回走了几圈,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蹬上了车,别在车头的水壶随着车子的前进,无聊地晃荡着。他能蹬上这辆车还是居委会的照顾,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劳力成天在家抽烟喝酒怎么成,于是让阿丘申请,批下了这辆人力车,这辆车就成了阿丘谋生的家当。

  他蹬着车子往前街的面粉厂骑去,走在他前面的是小搬运智明,他家一贯争强好胜的儿子在板车后面使劲儿推着,阿丘望着空空如也的车子,暗觉好笑,不禁开口讥讽:“智明,你这推着的是千斤的空气啊!”智明回头歪嘴笑了笑,这笑看在阿丘眼里,成了挑衅的讪笑,笑什么?那是人家的儿子,和自己有什么相干?他有些羞愧,又有些恼怒,一向把面子脸皮看得极重的他又气又羞,狠狠蹬了一脚踏板,埋头继续向前。快到面粉厂的时候,阿罗蹬车凑了过来:“没活?”“能有什么活,现在这种天气打狗都不出门。”阿罗也是个人力车夫,和阿丘关系比较好,他的父母搬到东门之前一直住在三港殿,只是阿罗生性不喜欢和父母同住,宁可在县城里东蹭一晚,西凑一夜,也不愿意回家,不过他的父母对他也不怎么记挂,一家六个兄弟姐妹,能吃饱活下来已是不易。

  “你听说了吗,观前殿那边有个地下工厂,约莫半个方医师家这么大,有五台大的铁家伙,听说原先就一个男人带着儿子做伙计,做不过来,想要再雇一个人,一个月四十五块工钱,比得我们靠运气吃饭要好得多,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阿罗兴致盎然地说着。“你怎么不去试试?”阿丘警惕反问。阿罗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用养家,独自人,不像你家里巴巴的几张嘴等着要喂。”阿丘没有接话。阿罗接着说:“我去打听了,早上男人去领料子,跟着铁家伙做,晚上有人来领松紧带,就这样,干脆的很。”“这可是私活儿,会不会被抓?”阿丘有些忐忑。阿罗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阿丘,笑道:“都说你胆子小,还真是小,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啊!”又说,“我家老三,看到母猪都会流口水,现在在哪里?在上海啊。跑供销,跑了好几个单子,都要准备回来讨老婆了,再说了,又不是你出钱,你怕个卵!”

  阿罗的话成了阿丘心上奇痒难耐的蚊子包,若有似无的感觉使阿丘这一天都不得劲儿。他心里头憋着一股不甘,阿罗家除了自己的名字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老三都在上海发迹了,自己居然还在三港殿埋头拉车,这比被人泼了一身粪更感到羞耻。可是七八年前的那件事印象太深当:时住在小马道上的阿慧,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脑子会转弯,想出个在街上吆喝卖虾皮赚点钱的法子,生意好的不像话,可就是被那个打私办戴红袖套的老娘客叫去谈了一次话,吓得冷汗直冒,怕连累家人,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抱着家里所有的虾皮跳飞云江了,为了钱最后连命都赔上了。整整一天,阿丘都被困在去与不去的犹豫中,来来去去难以自拔。这盼头有两面,有了盼头就有了动力,却也多了分不踏实。“进”与“守”的挣扎像两只积怨已久的狗,阿罗的话就是进攻的号角,刺激它们彼此疯狂地撕咬。

  不知不觉间他已把车子拉到了滩涂。也就是在这个下午,阿军被抓了。这不知是阿军逃课的第几个下午,但却是第一次被阿丘抓住。一伙男娃娃蹲在一处用树枝挖着滩涂上一个一个被螃蟹钻出来的细密小洞,目光灼热,不断寻找隐藏的猎物,丝毫未觉身后杀气腾腾的阿丘。在他们浑然不觉的专注中,阿丘冲了上去一下子将阿军的头摁在滩涂上,又揪起来,一起一落之间,又一个结实的拳头朝阿军挥去,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个混小子给我去死!”阿军被突如其来的抓包吓傻,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却发现手脚都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根本逃不开阿丘的钳制,那帮生死兄弟早已做鸟兽散。当晚阿军被关了禁闭,连一口饭都没给。

  一天的郁闷在阿军身上找到了出口,借着涌上来的孤勇,阿丘去了观前殿。他站在阿罗形容的那扇贴着对联挂着灯笼的木门前,门缝里透出的一线金黄灯光像是女人锋利的指甲嵌进隆起的蚊子包上,暂缓了阿丘发痒的好奇心。门旁边的墙角有一个洞,一只母鸡摇摇摆摆地费力钻了进去。“隆隆隆”的声音透过门缝断断续续传出来,鼓动着他的耳膜,他想贴近门缝细看,看看阿罗说的那五个大家伙到底长什么模样。路上没有人,但他始终迈不开腿,他躲到了柱子旁边,侧目观察着,他享受着粗壮的柱子带来的安全感。不一会儿,里面的“隆隆”声停止了,一个男人拖着一个黑色的大麻袋走了出来。阿丘想跟上去看一看,那只母鸡却不 知何时埋伏在了他的脚边,朝他咯咯叫着,阿丘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

  阿丘躺在家中的床上惊魂未定,他不屑和阿丘嫂说晚上的事情,这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不需要知道。阿丘嫂在一旁叠着衣服碎碎念:“我妈说启明媳妇儿又犯神经质了,把启明半夜从家里赶了出来,连带着半睡半醒的女娃娃。”阿丘笑道:“你弟家作一个还不够一作作俩,作出病了吧,戏太多,比鼓词里唱的还精彩。”阿丘又似想起什么,问:“那个混小子晚上怎么样?有没有闹腾?”阿丘嫂叹了口气:“倔得很,阿秀叫哥哥也不理,进了房间埋头就睡了。”阿丘听完,没有说话,起身从布袋里摸出四块花糖纸包着的硬糖,对阿丘嫂说:“给阿秀留一块,剩下的都给阿军。”阿丘嫂昵着眼睛笑他:“心疼了?拳头可是硬气多了。”阿丘恍若未闻地转移了话题:“今天农历几啊?”阿丘嫂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拍大腿,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初一,是初一,我居然给忘了,庙里都没去。”

  这犯了阿丘的大忌讳。阿丘对诸圣神仙的迷信无人不知,三港殿的老人们都因此夸赞阿丘的懂事和诚心。他小的时候母亲最喜欢带着他去专济庙,顽劣的他一进殿门就安静了,本能地噤声不语,各路神仙的像让他感一身的罪恶无处遁形。所以他极相信神仙却鲜少去庙堂,督促阿丘嫂初一十五去上香就成了他绝不可减少丝毫的诚意,今天阿丘嫂居然给忘记了,这让他仿佛感到了背叛,对他来讲这不是能够“算了”的事情,他的短脾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这个也能忘?你有什么用,还跑到乡下去看别人家的笑话。”阿丘嫂不甘示弱:“我怎么了我,至于嘛,每个月不都有初一十五吗?”“还说自己念过书呢,信这些,怎么不见菩萨神仙保佑你发大财呢!”阿丘嫂双手叉腰,傲慢迎战。她其实是个服软的人,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完事,可阿丘偏偏生了张笨嘴,要么说不出话,要是能说出话来,这话也带了点“冲”的味道。

  一股热腾的血流蹿上心尖,漫上脸颊,阿丘的思绪因为气愤变得混沌不堪,他在气势上没有占据上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率先离开了屋子。他提着两个酒瓶子垂头丧气地出了门,这个时候唯有酒的香气能使他沉醉,酒的醇香味道对他来说是一闻就不能作罢的毒瘾,这味道能使他翩翩欲仙醉生梦死,把一切的烦恼都化解掉,第二天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他也想不通这神气的效果,只说:“酒是好东西,酒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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