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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子 三十七 二要入党

  “早起三光,晚起三慌。”从小早起惯了,谷越春每次退乘汇报总是第一个到队,在值班室看宣传板报。

  “谷越春!”听见背后有人他,忙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是铁路消防队的徐队长

  “啊,徐队长……”谷越春脸上稍微露出笑意。记得以前凡是上街游行或宣传,乘坐的宣传车就是停在消防队的那辆小吉普,徐队长认识谷越春……他现在怎么到乘警队来了?

  “这是乘警队新任徐队长。”值班室老蔡对谷越春道。


  “啊!徐队长到乘警队来了?”谷越春感到似乎有了盼头,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容。

  “是啊……谷越春,”徐队长一口山东话。停了一会儿,他又深情地道:“你在文化大革命中吃了不少苦啊……现在有啥事儿,言一声!”

  一句真情的“吃了不少苦啊……现在有啥事儿,言一声”的话,使谷越春来到乘警队第一次听到理解自己、关心自己,真正体现了作为领导和上级应该说出温暖的话,谷越春的眼圈红了……“你在文化大革命中吃了不少苦啊……”这不仅仅是对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表示同情,而且是一个真正共产党员对真理标准的正确认识,对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衷心拥护……是一个共产党员党性的最高体现。“现在有啥事儿言一声!”有啥事儿呢?事儿就太多了!

  弟弟们大了,要成家了,自己是有家的人,应该把公房让出来给他们结婚,这不为过。可自己到哪里去呢?公房分配第一个条件就是户口……自己的孩子也大了,上学要户口,住在城市,干什么离得开户口?现在人是平反了,可摘掉“反革命”帽子又戴上“平反”帽子,仍然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那个余组长,还有许多人至今都不和自己讲话……生活也困难,45块工资分三处生活……这些都是个人解决不了的,都需要领导帮助解决,而这么多的困难,从哪里说起呢?学习结束,谷越春走进了队长办公室。

  徐队长正和新任农指导员在说什么,谷越春见状连忙后退……不料徐队长连连喊住他:“小谷啊!来!来来……”听徐队长连连喊他,谷越春重新走进办公室。农指导员起身对徐队长说:“我们回头再说……”

  谷越春稍微沉默了一下,想想怎么开口……

  “徐队长!”谷越春亲切地喊了一声,仿佛现在才看到亲人……“刚才听您对我说:‘有啥事儿言一声’我感到特别亲切!这是我平反归队后第一次听到作为领导和上级关心群众和下级的言语!这才是部队和人民公安的老传统和老作风……”

  徐队长微笑着听他讲话。“你有啥事儿直说……”他说。谷越春说:“知道领导很忙……可我还是想多耽误领导一点时间:我想谈谈申请入党的事!”他的心咚咚咚不停地跳,胸中的血液也不停地往上涌……这是多少年来的崇高愿望啊!自从被打成“反革命”,连“人民”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哪还能谈入党!现在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心潮澎拜,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停了一会儿,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缓缓地说:“我第一次向组织提出申请是一九六六年四月……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我没有哪一天不考虑这个问题,它是我的政治生命啊!可是……您知道:我的这个权利被剥夺了……”

  “小谷啊,你虽然经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和痛苦,现在能够坚持自己的政治方向和目标,很好哇……”徐队长依然亲切地说。“队领导呢有个分工:组织纳新是农指导员具体负责,你可以先找他谈谈……回头支部会一起研究的。”听徐队长这么说,谷越春想也是,于是他径直走进隔壁指导员办公室,喊了声“农指导!”农指导正看报纸,办公桌上刚泡好一杯茶,空气中荡漾着一股茶叶的清香味儿。见谷越春进来,农指导连忙放下手中报纸:“啊,小谷来了,坐,坐!”

  “我想向组织谈谈我申请入党的事……”谷越春心里仍免不了一阵激动……

  “嗯!好,好!你说……”听谷越春说是他入党的事,农指导淡淡地说,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报纸。心里却想:“一个平反的‘反革命’也想入党……”

  “我从小就盼望自己长大后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谷越春激动道。“还是在学校读书,看了《青春之歌》《红旗谱》等革命书籍,无数共产党人的英勇形象就一直鼓舞着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革命,献给祖国……”停了停,他继续讲:“‘文革’开始,我是抱着一颗誓死捍卫无产阶级专政的决心投入‘文革’运动的……可是,一夜间,一大批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那些曾经让反动派闻风丧胆的开国元勋,以及那些为人民共和国基石作出了永远不可磨灭贡献的英雄、先烈们竟成了“反革命”“叛徒”“特务”……强烈地冲击着我,震撼着我;从参加、纳闷到呐喊……最后被打成“反革命……”

  “在铁路大修队的艰苦岁月里,我学会了经受考验和磨练:光着上身在飞舞着漫天大雪的天气里“清筛”道碴,穿着厚厚的劳动布工作服在烤烫如炭火的道渣上砸镐……汗水、泪水,流在一起;血泡、水泡夹在一起!抬枕木时,我抬不过人家。压倒了,我爬起来;爬起来又压倒,我再爬起来……只要我的血液还在流淌,路就要往前走!这不仅是为生存,更是为抗争……”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我从未停止的申诉也终于得到上级领导重视,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使我终于平反归队……”

  “但我的青春白白浪费了……现在我要只争朝夕,抓紧人生第二个黄金时代,积极创造条件,争取早日加入到党的怀抱……用我的亲身经历来说明:中国共产党是伟大的党、光荣的党、正确的党!也激起人们对真理标准的认识……”

  谷越春诚诚恳恳、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小时。他想自己的问题比一般争取入党的人要复杂得多,因而要毫无保留地向党组织交心、谈心,让党组织更好的了解自己、帮助自己……

  农指导一边听谷越春讲话,一边仍旧看着报纸,不时喝一口茶……脸上没有任何写意。等谷越春讲完,他慢慢道:“刚才听了你的话呀,我想得很多……‘文化大革命’时,你在江门车站派出所,我在江口车站派出所,但对你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你这个人呢在公安局很出名,什么会议都少不了你登台唱歌……所以呢,你一贯自高自大……谁也不放在眼里,所以导致你走了‘那么一条路’!”

  这是什么?“自高自大”?“谁也不放在眼里”?“走了那么一条路”?一条什么路?谷越春思忖着。无疑,在农指导眼中,那是一条“反革命路”,谷越春仍然是“反革命”……

  “哼!回来没三天就想捞‘党票’……”农指导心里这样说。

  从农指导办公室出来,谷越春简直不相信作为党的政治指导员怎么可以用自己的私心代替党的政策?既然我仍然是“反革命”,那么现在为我平反正不正确呢?不说领导干部、作为一名党员,究竟应该怎样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对于一个要求进步的人来说,作为领导至少也要说说鼓励的、比如“组织的大门是敞开的”之类话吧?一句“导致你走了那么一条路”的话后嘎然而止,意味着人家根本就认为你不配入党!甚至怀疑“平反冤假错案”是不是正确,谷越春应该不应该平反归队……

  他又想起了当初到鄂北铁路大修队的誓言:振作起来、抖擞精神,勇敢地奔赴那个铁路系统生活最艰苦、劳动最笨重的地方,开始漫长跋涉、默默奋斗……然后,他一定还要继续去攀登自己理想的高峰……

  八年过去了!拨乱反正了!春天等到了!我可以攀登自己理想的高峰了!谁料第一次向组织表白心愿,竟会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而周身彻寒……

  还是找徐队长谈谈吧,徐队长同情自己在“文革”中的遭遇,对自己纳新应该不会有什么看法。对,去找徐队长!想着,已经走出乘警队好远的谷越春又返回朝队长办公室走去。刚到门口,突然想:不行!我这么去找,肯定为徐队长添难,也引起农指导不满,影响两个一二“把手”团结……不行,想到这里,他又毅然离开了队长办公室……

  难道就这样算了?自己都三十好几了!再等,等到什么时候呢?现在都是培养年轻人哪,再过几年自己都奔四十了……“靠拢组织、靠拢组织,组织里得有人!没人恁靠拢谁?”他想。不行!得找人。他又想起了大修队陈德顺入党,当时况副书记同意发展,可曲书记怎么也不同意……最后,还是况副书记通过团部办公室陈德顺一个远房亲戚,一个电话才解决……

  回到家里都吃午饭了,老远听见母亲在数叨蕤蕤:“你看看你看看!你碗里的菜比饭都多……你爸爸给了多少钱给我啊?”没想到母亲这样数叨和责难自己的长孙女,谷越春很难过,一头倒在床上……“算了!”他想,还是回大修队去,到大修队自己的组织问题肯定可以顺利解决。自己的一家人也在一起,再怎么吵、再怎么闹,总是自己一家人啊。这人总不能和父母、兄弟姐妹过一生,还是要和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一生。他拿定了主意。

  “爸爸,你回来了,怎么不吃饭啊?”蕤蕤拉着她爸爸的手。

  “爸爸不想吃……你吃吧,吃完了就赶快上学……你要好好读书哇!听老师的话。还有人欺负你吗?”谷越春心疼地看着这个“冇娘伢”:自己出乘后家里就她自己一人,没个大人给她壮胆,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听到刚才母亲对她的呵斥……又想起上次退乘回家看到她跪在门口的水泥地趴在椅子上写作业……

  “你怎么跪在地上写作业啊?走,到屋里去!在外面好看热闹是吧?”谷越春呵斥蕤蕤。

  “不是好看热闹……屋里婆婆不让我‘点’灯……看不见……”蕤蕤说。

  谷越春不说话了。他的那半间房后是父母搭盖的卧房,整个窗户都在卧房里,大白天也和黑夜一样。母亲一生勤俭惯了,不准白天开电灯……这是母亲的屋檐啊,他能说什么呢?能收留小蕤蕤就已经很难得了!

  “那你的小凳子呢?坐在小凳子上写啊,怎么跪在水泥地上!”谷越春又奇怪地问。

  “小凳子幺幺(幺幺,湖北方言:最小的叔叔)拿走了……”

  这不仅是在欺负小蕤蕤,也是在欺负大哥哥啊。母亲怎么就不管管呢?可是后一想,不对,没有母亲的同意,谷越小能拿走小凳子吗?看得出来兄弟们都在怨恨大哥:自己结了婚还霸占着老人的房子不走,让他们怎么结婚?想到这一切,谷越春心如刀绞,他决心重新回到大修队去,懒得怄这些冤枉气……

  “爸爸……你怎么哭啦……”蕤蕤惊道。

  听到蕤蕤的讲话声,母亲走进谷越春的半间房:“春伢回来了,么样不吃饭哪?”

  “不想吃……”他长叹一口气说。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一个谈得来的乘务员李晋娉说了。

  “糊涂!”瘦瘦的洪湖人李菁娉睁大眼睛用她道地的洪湖沔阳腔严肃道:“亏你还是搞公安的人,怎么这点眼光都冇得?”她的腔调和歌剧《洪湖赤卫队》里对白的腔调简直一个样。谷越春很愿意和她谈谈家常,感到她和一般列车员不同,有头脑,有看法,遇事有主见。不管谈论什么话题都表现出一种素质和分量。听谷越春说要重回大修队,立刻显示出一种强烈反感甚至鄙视的神色毫不客气地呛了谷越春一顿:“大修队工人跟公安人员、国家干部那是无法相比,你应该知道。无论是个人身份、还是社会地位……当然,一个不修铁路、两个不修铁路,哪个去修啊?但在你这里不是那个说法……你说了:你平反回来很不容易。碰到一点问题不想办法解决而选择逃避……”她的话嘎然而止,显然是等谷越春自己回答。

  谷越春静静地听着。想到目前的状况,“也只有让他们自己去检验自己心中真理的标准吧!”他想。“无论怎样对待自己,而自己的工作、表现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而是表明真理和党的政策……”

  “你写申请书了吗?入党……”谷越春问李菁娉。

  李菁娉没有马上回答。她到车厢转了一圈儿回来说:“这也是我对你谷班长说,别的任何人我都冇说的……早年,我当过副列车长、代理过车长,写过入党申请书。要是谈工作、搞客运,那冇得么事难得倒我:运营、漏收(漏收,客运行话:补票)安全……哪样工作都‘听了头’……但搞那些拉拉扯扯的事我是‘麻袋做龙袍-不是这块料’。”

  “什么叫拉拉扯扯?”谷越春很是不解。

  “有些人把党简直就是当作他个人的党。”李菁娉气愤愤地说,“他的脚指头一抬,你就要感谢他,有的无的给他当骆驼……他的脚往下一踩,你一生都抬不了头……”

  谷越春越听越糊涂了:“什么‘个人党’?什么‘当骆驼’?”

  “你真是‘新麦子’啊,谷班长!(新麦子,地方方言:新人)这都不晓得。‘个人党’就是书记把党组织当作他私人组织、他个人说了算;‘当骆驼’就是背东西送给他呵……你要不送东西、光汇报思想,管你说得么样‘白波子’流(‘白波子’,地方方言:口水),一转眼他‘哈’(哈,地方方言:都)忘记了……我这个人工作刚才说了。经过那么多运动,从没犯错误。平时办公楼不进,领导不把就,见面就低头,想找我的茬也找不着,想栽培我怎么可能……”

  谷越春静静地听着:难道真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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