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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不曾行——一个守墓人和狗的故事(一)

  几个朋友在一起天南海北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狗了,有的说谁家的狗狗聪明,有的说哪儿的猎狗厉害,谁养的藏獒凶猛,导盲犬如何忠诚等等,我也讲了一个人和狗的故事。

  大约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吧,我到北京办事,正在火车站候车,忽然有一个人叫我:“你是老叶吧?”我认了半天也没有认出来他是谁,他笑了笑:“认不的了?我是平谷的辛福生呀!”啊,想起来了,隔了二十年,他居然还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我来。现在都快要老了,远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其实,我们只见过一次,要不是他脖子上有一大块白癜风,我根本就不可能想起是他来。既然是故人见面,就免不了一番亲热,他说他是要去南方置货,说起来正好和我同一次车,他现在当小老板了,我打趣说:“当年差不多裤子都没有穿的,现在都当老板了?”他嘿嘿一笑:“现在我们那都富起来了呢。”

  聊聊就要上车了,我邀他到我卧铺间,继续聊。无意中,我问起那个老倔头叫辛什么的,现在怎么样了。“辛石柱老爷子呀,去年走了!”“什么?去世了?八十岁了吧?他那黑狗还在吗?”“八十多了,嘿,他呀,这些年,和往年一样,总有些惊天动地的事,死得也是轰动呢!黑狗也死啰。.”“呵呵,就那么一个孤独老倔头?又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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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四人帮倒台不几年吧,我也是到北京平谷一个公社办事。听说,离这三十里地左右有一段古长城遗迹,据说是明长城的一段,有四、五百年的历史。那时正是年青气盛,喜欢到处跑跑看看。那天是星期天,办不了什么事,我就决定去看看这段古长城。头天晚上我就做好准备,看好了地图,带了一堆馒头,一水壶水,一个军用书包,零碎用品,怕万一回来晚了,还借了个手电筒。

  一大清早,六点多钟吧,天还蒙蒙亮,我就出发了。十一月初冬时节,已然是寒风料峭,天上还挂着一轮惨淡的弯月,地上一层白霜,天地相映,矇矇眬眬一片银色世界,暗淡而又冷清。估摸走了二十几分钟,就象变戏法一样,天空慢慢亮起来,月色也渐渐褪下去,只是地上的霜显得越来越清晰,白色的霜挂在枯黄的小草叶上,在晨风中微微摆动。路上依稀有了行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小包,更有意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头上包着头巾,双手对笼在衣袖里,侧身坐在一头小毛驴上,小毛驴有节奏地点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恰是一股动人的北国风情。

  我兴致勃勃地往前走,沿着山脚的大路绕过了这座山,在山口出现了几条叉路,我有些捉摸不定,常言说,嘴巴下面就是路。正好在村口碰到一位老大娘,我就上前借问一声:“大娘,请问到长城去走哪一条路啊?”“什么?长城?没听说过。”我暗笑了一下,心想,这老太太大概不怎么出门,问问别人吧。后来问了一个女孩,又问了一个年青人,都说没听说过什么长城。这下我有点慌了,不会搞错吧?从公社出来,就一条大道走过来,怎么就变了一个天地呢。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右前方的山凹间慢慢爬上来,顿时映红了层层山巒,大致看了一下方位,说明方向不应该有错。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迎面走来,我赶快上去打听,他一听,笑了:“你要是问长城呀,恐怕没几个人明白,这儿的人叫‘边墙’,你问‘边墙’。保证人人都知道。”原来是这样!他说完又给我指了路。后来一路上,果然一打听‘边墙’,大家都能明白。

  再往前行,山越来越高,沟越来越深,路越来越窄,行人越来越少,后来就几乎见不到一个人了。路在山沟里蜿蜒伸向前方,路旁是半人深一眼望不到头的干枯的茅草,两面的山巒象两堵高墙一样耸立,压得人有些吐不过气,光线似乎也变得暗淡起来,甚至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一座侧向的山峰兀立在眼前,象一架巨犁将脚下的路犁成两半,两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沿着“巨犁”的两侧延伸过去。向左,还是向右?实在是无法判断。我只好找一个稍高的地方四面张望,按时间计算,应该走了一大半路了,目标也许就在前面不远,可要是走错了路,那就是南辕北辙了。一眼望去,几乎是四面大山将我围住,看不到一个人影,或一只小动物,甚至天上都没有一只小鸟,我就象落在井底的青蛙,走投无路。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发现左前方的山脚下好象有一座小屋,有屋一般就会有人,我一下子振奋起来,朝新的目标奔过去,看起来似乎不远,可那小屋并不在路旁,我坎坎坷坷、磕磕绊绊在草丛中摸索,好不容易到了小屋门前。这间小屋相当简陋,石头垒成的墙,石板的屋顶——顺便说一句,这儿的石头很多,门口是一挂草帘权当大门。门前有一个不大的场院,四周是秸秆编的篱笆,稀稀拉拉的,大概好多年没有维修了,场院正面横着一根瘦弱的枯树干,大约一抬腿的高度,就算是场院的门了。一个老头模样的人在小屋门口打着盹,晨阳斜照,一只狗趴在他脚下,看起来一身毛黑黝黝的,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它眯缝着眼睛,懒洋洋的模样,漫不经心,似乎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副美丽的冬日人狗图,显得格外温馨。也许是这儿的生活节奏太慢吧,连狗都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工作。

  那老大爷似乎一心一意在打盹,根本没注意到我这个人过来,那只狗也不吭一声报个消息。我就只好主动招呼了。于是我跨过那根当作场院门的破树干,黑狗看到我越了线,感到很害怕的样子,缓缓站起来沿墙根往旁边退去,我完全没有在意,以为黑狗的胆小是因为它没有见过世面,不过一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所以我仍然向小屋走过去,随着我向前的脚步,黑狗慢慢往旁边撤退。到了小屋门口,我刚喊了一声:“老大爷…….”下面的话还未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黑狗绕到了我身后,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两只前爪已搭上了我的双肩,那老头子睁开两眼,站起来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猝不及防的我已是不知所措,老头子声如洪钟,那黑狗在我身后咻咻喘着大气,把住我的双肩,正跃跃欲试,我甚至感觉到它的舌头碰到了我的后颈窝,我完全相信,只要老头一个招呼,它就会撕开我的脖子。我连忙说:“大爷,大爷,您别误会!我是从北京过来的,向您打听一下去边墙的路。”老头看我的确不象坏人,就对黑狗喊一声:“黑子,下去!”那狗好象一下子熄了火,一声不吭,悄悄溜回到墙根,依然是一付懒洋洋的模样。是时,我已经汗透重衣,我自嘲地笑了一下:“老大爷,您这狗也太吓人了。”老头子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仍然板着脸,并不对我受到的惊吓表示丝毫歉意,可能在他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或许他心里还瞧不起我这熊胞样子。他给我指了路,就又坐下来继续享受冬日的阳光。我走在路上,仍然心有余悸,我怎么就忘了“不叫的狗最可怕”这句老话呢,想起那黑狗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股英雄气概,不禁使我油然起敬。

  走过四五里地的样子,终于穿过了这道山沟,前面变得敞亮起来,山巒不再那样陡峭,而是缓慢起伏,隐约听到鸡鸣狗吠的声音,这就是那老大爷说的辛峪,在这一带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了。村子座落在一个山脚下,背风向阳,远远望去,估摸有百十户人家。村子虽然不算太大,但看到了人间烟火,恍然如隔世还阳的感觉。快要走到村口的时候,突然一只大黄狗从村里冲出来,据守在村口,气势汹汹对着我汪汪大叫,似乎一夫当关的英雄模样。我吸取前番教训,提前做好准备。想起听人说过遇到这样的狗,你就蹲下检石头,果然那黄狗看到我的动作,就作出随时要撤退的模样,我手里拿着石头,步步向前逼过去,那狗虽然仍在大声吠叫,但还是一步步往后撤退,这时还有几只小狗也在远处帮腔,但没有一只敢真正勇猛向前。我手里拿着石头以进攻的姿态向前,村里的一些大人小孩则在旁边看着笑话,狗们则向两边撤退。其实我很清楚,这些狗只是在向主人报告,表示自己尽到职责而已,与那只黑狗的勇气和智慧是完全没法比的了。

  穿过村子,到了村子的另一个头,那老头说过,穿过村子再爬过一个山坡就可以看到边墙了,眼前就是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坡,可是,没有路了。正在踌躇之间,路旁一间房子里踱出来一个年青人,黑棉衣棉裤,腰间扎了一条草绳,身上黑亮黑亮的,棉裤上补了好几个补丁,但依然有破棉絮露在外面,脖子上有一大块很显眼的白癜疯,他笼着双手,吸着鼻涕,对我笑了笑,问我:“兄弟!去哪呀?”“边墙,怎么走啊?”“啊,”他往前指指,“翻过这坡就看见了。”“没有路啊?”他想了想:“俺带你上去吧。你们这些城里人,也是怪,这种破地方也不知道有啥看头!”听他的口气,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到此揽胜。他一边嘟嚷,一边带我向山脚下走去。跨过一道小沟,在看不到路的地方他扒开一丛茅草,在草丛掩映中现出一条羊肠小道来,蜿蜒曲折向山上爬去。到了坡顶,一下子就看到在大约五百米开外,有长长一段坍塌的墙,那老乡指着说:“那就是了,去看一会就行了,回来一定到我家坐坐!”我答应着就沿着山脊跑过去,到了跟前,是一片残垣断壁,那些秦砖汉瓦堆在地上,摆出一字长蛇,还能看出古长城的模样,从砖瓦堆放的格局也可以看得到峰火台的旧貌。老实说,这与我想象中雄伟壮丽的景象相去甚远,以至于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古长城的北面看起来很深遂,坡势也比较陡俏,与南面的缓坡相比绝然不同,给人居高临下的强烈感觉,真是一片易守难攻的好战场。我心里努力想象,这段古长城给我们留下几百年尘封的历史,诉说着曾经的千军万马厮杀的激烈,现在这一切过去了,一切都归于沉寂。中国人是有历史情结的,丰富的想象把我带到那壮观场面。我躺在铺满干草的地上,伴随着身旁这些残垣断壁,还有埋在这地下的无数英烈忠魂。周围是出奇的寂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微风吹动着枯黄的茅草,我眯缝着眼仰望天空,一只苍鹰在我头上盘旋,这大概是我看到的唯一的活物了,广阔、寂静、孤独,给人以无限落寞的沧桑感。

  一切无言。我起身往回走,到了辛峪村口,那年青人正倚在家门口等我,说什么也要拉我进去,盛情难却,只好随他。他家没有场院,进屋就是锅台,进右边正屋,一盘土炕,炕上有一个火盆,里面燃烧一个大树根取暖,还有余烬未灭,火盆顶上挂着一只陶制水壶,正冒着热气。屋里非常简陋,但很暖和。他用衣袖掸了掸炕沿,让我坐到炕上,拿出一大碗水果干待客,旁边还有一个笸萝,里面是蒸好的地瓜,我知道,这地瓜就是他冬天的主粮,水果干就是他的蔬菜。他给我倒了一磁碗水,就坐下来和我聊天。他说他叫辛福生,老婆孩子回娘家了,就他自己在家,在家猫冬也没什么事,闲着,这村里难得有外人来,你能到我家坐坐是我的福气呢。辛福生这人朴实、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遮掩,年龄和我也差不太多,很快两人就热络起来。我笑话他那条破棉裤,他说这还是一个堂兄送的呢,要不这个冬天就没得穿了。我一看表十一点多,感到有点饿,想起我还带了几个馒头,就拿出来在火盆上烤,边烤边说话,烤得两面焦黄,很是好吃。他开始还不好意思吃我的的馒头,他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呢。我说:“兄弟!你就放胆吃!我平时吃得多呢。”他看我也是爽快人,就不客气大口吃起来,我还剩几个,就全给他留下,让他老婆孩子也尝尝。

  聊天中,我无意中提到遇到的那老汉与狗,他笑起来:“那老头呀,倔呢。那黑狗是条义犬呢。”他说,那老汉本也是这辛峪的人,大名叫石柱,现在人们都叫他倔老汉。我问他为什么不住村里,住那么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辛福生说:“他守坟哩!”“守坟?谁的坟?”“嘿!他媳妇!”这一下我就来兴趣了,我这人特别喜欢听乡村野史,也不管回去会不会晚了,不由刨根问底。辛福生说:“其实他媳妇我们根本没见过,四、五十年了啊,他好多事我们都是听老一辈的人儿说的。”“还有那狗?”“你说狗呀,他养狗的故事可多呢。”这么说越来越乱,我就要求辛福生慢慢理个头绪说。“关于他的事,说法很多,传着传着就走了样,他本人不喜欢对别人说自己的事。这样呢,大家就这么你传我,我传你,神乎其神,不过大体上还是差不多的。我就说说我知道的那些吧。”

  2016,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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