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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

  文得恩跪在周地主家门口,额头上豆大的汗水往下流,汗衫早已经湿透了。正午的太阳照着他铜褐色的脖子还有胳膊膀子,让那本来就干涸的身体显得更可怜,更消瘦。身后站满了群众,大家伙都在窃窃私语,似乎实在讨论着文家的事。

  这时,周家地主老爷带着一帮下人从大门出来了,马管家站着周地主左手稍后点的地方,给他扇着风,再后面是两个丫头撑着白底金花的屏风,最后面是三四十号壮丁,手里拿着家伙事。

  周地主脚穿一双镶满玉和金器的鞋,腿上是一条咖啡色的绸缎裤子,反射着的太阳光照在了他眼前这些个平民身上——其实,他们在他眼里就是个物件——能为自己创造财富就好了。身上穿着一件梅红色的低领马甲,上面绣着比梅红色更显颜色的福字,底下透出的是白色的打底衣,头上还有一顶镶有翡翠的帽子。站在了那里,黑色的眼镜片下,一双老奸巨猾的眼睛突突得转,好像在准备说些什么。

  “乡亲们!我周某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事相告”。周地主清了一下嗓子,挪了挪眼镜接着说了起来,“大家租我的地,每年就得交租子,我也知道现在行情不好,可我也给大家减了税。再说我们也得给国家交税费,这钱哪来的?不就的我们这交的吗”?


  “周老爷,你在我们这收的租子是低了点,可每年上面要税的时候,还不是又在我们这取?这加起来可就不少了”。人群中穿出了声音。

  没等周地主说,马管家跳上前,原来的点头哈腰变成了抬头挺胸,“谁在说话?一群穷鬼,租了地就得交租子,咋交,交多少,我家老爷说了算”,扯着声音向人群吼去。

  周地主看人群被镇住了,就往前一步迈了一步道“呶,文得恩就是典型,去年的租子既然还没交,今年催了几个月了还没动静,难道我周某人是个屁吗?”死死地盯了会文得恩后,又抬起了头看着人群,“前些日子,我托人告诉了他,今年的租子算了,但明年他必须交两倍的租子,不然打断他的腿”说罢又狠狠地盯向了得恩。

  此时的得恩已如冬之柏杨,再怎么有生命力,在外人看来也就是一堆枯枝。或许连他也不信,自己会到如此田地,连一家都扶持不起。

  “周老爷,我真还不起,明年要是还两倍的租,那我明年就得换前几年三倍的租,”说罢得恩已是满脸泪痕。得恩媳妇也从家跑了过来,和自家男人跪在了一起,向周地主磕着头。

  “没用,你要觉得两倍多,那现在就把去年的租子还了”。

  “老爷,我家三孩子,小娃病的严重,钱都治病去了”声音中带着凄凉。

  “是,是啊,老爷啊,啊……啊”,得恩媳妇已是泣不成声。

  “你养不起,还生这么多?”管家紧咬着牙口。

  “两大娃,不是丫头嘛,想生个男娃,给我家延续香火”。

  “就你这个屁猴样,你儿子还不得饿死,他还想生娃,给你家延续香火啊。”马管家在那挖苦着文得恩。

  文家媳妇实在无法忍受,抬头向周地主吼道“为啥这样,难道你不知道吗”?眼神狠狠地砸向前方。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今天我就是给大家说说,欠了租子就得交,交不了,来年加一倍,再不行我也没办法,只能走我不愿意看的路子,哼!”

  周老爷说罢,大家也就回了家,一路上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有人还在哭泣……各种反应都和这大夏天的热闹,烂漫极为不协调。

  “文得恩啊,你跪着干啥?我家老爷可没让你跪,你别想着免了你的租”。马管家揪着文得恩的衣领,眼镜怒视着脚前的得恩媳妇。

  “得恩兄,关键给你少了租,其他人也就都跑来退租子,这样一来我的买卖可就没法做了”,周地主歪下了腰,凑在文得恩耳边道:“认命吧”,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马管家此人可算是忠实的一只狗啊,在大众面前他都是在演红脸,这一点得到了周地主的认可,这才有机会到周地主这做事,最后混了个管家。不光要租子他拿手,就连恩爱之事也是眼疾手快。他早就知道周地主看上文家大丫头周建梅了,还主动在周地主那提起过此事,并帮周地主出谋划策。

  难道真是文得恩干活不利欠了租子吗?其实这里面有猫腻:马管家给周地主那支招,让周地主给文家租最烂最差的地,租子还按良地收,文家交不了租,只能卖丫头,老爷您放出风来要娶个姨太太,他家能不同意?这买和娶可是完全不一样,如此文家人觉得有面子,很愿意,还满足了老爷您,何乐而不为哪?

  马管家走上前来就开始实现计划第二步了,“老文啊,今天我帮帮你,咱们毕竟是一个村的”。

  文家两口立刻抬起了头看着马管家

  “老爷,想找个姨太太,我看,你家建梅挺好的胚子”马管家眼中充满了阴险。

  两口子互相望了望,又停顿了半会。

  “奥,谢马老爷指点”说着两口子把头又磕向了地面。

  “走吧”,马管家一脸的满意转身走了,那两口不知什么时候起得身,也不知啥时候才到了家,一个搀扶着一个……

  “老婆子,这地租子明年真还不了,哎……”。文得恩抽着旱烟,烟雾如戏子般窈窕,摆弄了各种舞姿如恰恰般轻盈,如华尔兹般浪漫。烟雾下有的却是得恩的沉闷,烦躁和无奈,还有远征他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忠贞下的替夫之哀,思家之苦。

  “大不了折一只腿”片刻后得恩吼道。

  “娃他爹,你要是折了腿,我们一家以后咋过啊。”

  “那有啥办法,总不能让梅嫁给那个老扒皮吧”!

  说来也巧,周家当地主已有几十辈之久,在这期间,后代完美继承了父辈的优良传统,和父辈一样的行尸走肉,爱财如命,从来不管穷苦大众的死活与生计。和其他地主相比周家老少只管往自家兜里塞钱,不论今年是否风调雨顺,是否有天灾人祸,他们根本对此熟视无睹。租子照样收,群众的血照样压榨,恨不得扒了百姓的皮往出榨骨水。因此大家叫他们周扒皮,自祖上到现在的周地主一直这么叫,当然也只是背后叫叫,当着面谁也不敢。

  得恩媳妇哭喊着,“那要断了腿租子不就更交不上吗,你可让我们娘四个咋活啊”。

  “建梅大了,但毕竟是个丫头。但建花哪?才十岁,小建国只是个四岁的娃,我咋能养过来啊,你,你别做傻事,呜……”。

  说完又把头探向文得恩,文得恩继续整嘴整鼻腔的出烟,屋子也成了雾中的榴莲岛,让人心生向往意,但却遥不可及。就像文家六口人,尤其是他们两口子一样,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但前景却迷迷糊糊,没人知道前面是什么?也许富丽堂皇,但也许,又是一个坑。这些也终究是想想,他们还得考虑眼下的一切。

  “要不咱把丫头嫁过去吧”看着自己的男人,眼睛中充满了无助和坚强。

  “你说啥那?这傻婆姨,这是嫁吗?梅去了指定受欺负,再说他多大岁数了”。说完就把头偏了过去,索性躺在被子上闭着眼睛去品他的烟了。

  建国他妈就坐在炕头上,眼睛向着墙角最黑的地方望去,又让人觉得她什么都没在望,只是就那么坐着——伴随着时间。

  三伏天的太阳高挂在天上,狂野里一点风都没有,只是这么单纯的热,没有人问为什么。外面热得难忍,只有避开太阳的北书房中才有一丝凉意,所以大家很少出门。

  建花也和别人一样,怕热,外面转转很快也就回家了。刚刚自家爹妈的对话,丫头恰好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建梅那定会跑进来问个一二,可这建花性子柔,怕爹妈知道自己知道这事,便在门口静静地待了会才若无其事的进了门,低着头不看他俩。

  建花虽低调内敛,但丫头有心机,怕此事再拖生些是非。其实,就是觉得姐不知此事有点不合适,心里憋屈,便将此事告知自家姐姐。

  “凭啥,我凭啥嫁给他”?建梅找到自家爹妈说到。

  “这丫头,人只是说说,有没逼咱”。

  “这不就是逼吗,我爹不答应,来年他就要打断我爹的腿”。建梅气氛中带着落寞道。

  “不管他咋想,你爹腿不能丢”。

  “你这损婆娘,那你的意思就是把梅嫁过去呗”。

  “我还没说完,你着老头,咋还骂我了哪,建梅当然不能嫁给他”。说罢,建梅妈叹了口气,“还有一年哪,我们想想办法”。

  建梅心里乱成了锅里粥,如果我不嫁,爹的腿就保不住,如果嫁我死活不愿意啊。不行,必须想办法,如今得让周扒皮主动撤了租子。

  天很热,额头的汗贴在皮肤上,鼻子里喘着大气,辫子在后背打闪着,鞋地上的土干的发黄。门外有知了叫着,门内锅里的水沸着,中午饭又要开了。其实就是点开水兑米,再来点野菜,蒲公英啥的。

  建梅想了很久,泪痕不知干了多少次,为了自家爹,为了爹妈,弟,妹有口饭吃,她下定了决心。

  她怕家人知道此事不同意,便只身去找周扒皮。一路上越过了沟坎,凉爽的微风吹起衣襟,发丝在眼前凌绕,有几撮被眼眶中的热泪粘在了一起,就像她一样,看起来柔弱不堪,内心却坚如磐石。建梅想了很多,思了很久,很乱,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啥,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周家门前。

  “崩崩”,建梅敲着大门。

  “谁啊,等等”马管家像往常一样答道。

  “呕,原来是建梅过来了啊!”

  眼睛上下打量着建梅,一脸的笑容。

  “我想见周老爷”建梅低着头,诺诺道。

  马管家甚是激动,带着建梅向书房走了去。建梅面部冷静,内心平和,似乎以看破了尘世。中午的预热撒在了何方?建梅心里,还是在马管家那里?

  周扒皮在书房里看书,窗外透出了烛光,开了房门后,建梅恭谨地站在地中,马管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桌旁。建梅平稳地等待,等待着周扒皮发言,等待着命运早点审判自己的归宿……书房中却依然安静。建梅的心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畏惧,她在想周扒皮和那个狗在想什么?还是周扒皮读书认真一直没发现自己。建梅慢慢地抬起了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低着的眼睛,慢慢地,生怕将脚下的灰尘激起。慢慢地桌子,檀木的,油亮油亮,肥大的双手,华丽的衣服,金色的怀表,耷拉的眼皮,一副恶心而恐惧的嘴脸。

  其实建梅应该想到的,马管家从进门到这会一直没说话,因为周扒皮从建梅进门就在注意她,一脸的猥琐,和丑陋,当然,建梅看不到,而马管家也看到了这些。少倾,马管家说自己有点碎事先走了,屋里只有建梅和周地主,还有,还有那一张床。建梅不想看到这么沉闷的屋子,不想看到周扒皮,不想看到只有自己可怜自己的环境,尤其不想看到那张床。

  很快,周扒皮放下笔墨的声音传入了建梅的耳朵,建梅也回复了起初的平静,但和方才相比,她觉得这绝对是紧张,是恐慌,对是恐慌,不过她还是平静地对待,很快也平静地对待了接下来的事情。

  建梅不敢叫救命,因为这是她自己找来的,也更怕别人听到她的声音,虽然也没人来救他,也没人听到,除了她身上的禽兽,在享受着这种……

  东方半天吐出了鱼肚白,晨光透过书房撒在那张躺着周扒皮的床上,建梅早已起床,泪水打湿了眼眶,表情从冷静变为了绝望的样子。此时的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脸的可怕,一身的失意,脚底摩擦石子的声音很清晰,她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脚面走路,因为她今天没像往常一样起床就照镜子,她怕看到自己,她觉得自己比那个禽兽还恶心。实际上她啥都没看,眼神污浊,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望着空气。四伏天很热即使是在早上,建梅却一点都没感到热,不光是她冷,别人看着她也觉得冷,萎缩着身子,颤抖着双腿——即使自己在慢慢前行,但她确实在抖。

  到了家中,文得恩两口已去了地里,炕上睡的是建花,建国。建梅也没有任何兴致,进了屋就睡下了。想起了昨天的一切,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为何要在这个世上,为何自己的爹娘不是地主……

  一直未干的眼眶变得更湿,泪水在脸颊上流出,就像爹娘脸颊上的汗水一样,汹涌,急切,而又按耐不住。

  在正阳的照射下,建梅起了炕,穿上了衣兜向厨房走去。灶台上有干馍,有几张黑面大饼,当然也是干的,锅里有建梅干烧的水,估计是用它才能将那干的像地里面土块一样的馍馍送到胃里。

  得恩两口拿着铁锹来了,进屋后没注意建梅的样子,好像没觉得建梅会出啥事一样。因为他们自己刚刚演绎了一段故事——一件建梅三姊妹一直没发现的秘密。老两口在地里干活,心里想着如何打发周扒皮,有气无力的,没有一丝人类的声音,只有铁器摩擦土壤的声音。

  一双手拍了一下文得恩的肩膀,得恩慢慢地转过头,眼皮耷拉在一起,看到眼前的人眼睛立马泛起了波浪,随后鞠了一躬道:“马管家好”!

  “你的租子,嗯,嗯,你想咋弄啊”?马管家摸着两撇八字胡说道。

  得恩两口互相望了一眼,得恩说道:“也没啥办法”,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怯懦地望着马管家

  “老实给你说吧,老爷开恩把你们家的账都消了,账单也撕了,你的腿也不用掉了”。

  得恩两口早已把头颅放在了地上不停地磕了起来,“周老爷开恩,谢周老爷,谢马管家”。

  “不过,你们家建梅昨晚过来了,今早才回去。怎么你们没发现吗?”马管家露出了阴森而鄙视的眼神。

  “啊!马管家你可别看玩笑啊,”两口子抽噎了起来,“建梅还没个人家,你们这么做,她咋活,我们的老脸哪里放啊”。

  “这就不能怪我了,是她亲自找来的,能怪周老爷吗?哼,识时务者为俊杰,周老爷看上建梅是她丫头的福分,你们老两口也占点光啊”。他等了一会又说了起来,劝得恩两口把建梅嫁过去,不然被人睡过的丫头没人要,不给周老爷那就一辈子寡妇了。

  以这个为不算要挟的要挟,得恩两口愣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动静,马管家也就走了,老两口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路上得恩叮嘱老伴,回家啥都别说,就当啥事没发生一样,免得丫头受不了……如今只能把她嫁过去了。

  就这样他们回到了家中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吃着饭,唯一不同的是,除了建花和建国外,其他人的心思好像都不在吃上面。得恩踏了一下老伴的脚,挤了挤眼睛,示意让老婆说嫁给周家的事,得恩家的却半天没反应,文得恩只能自己说了。

  先吭了吭嗓子,道“建梅啊,你也大了,你爹我这辈子啥都没挣到,到了现在还欠了租子,周老爷家要打我腿,哎,窝囊啊,”。建梅还是一如既往地吃着饭,得恩又接着说:“要不你家过去吧”。得恩双脸早已赤红,低着头等待着建梅的回复。

  “嗯,可以,爹”建梅爽快地说道。

  得恩两口先是惊讶,之后点了点头,明白自家丫头现在想的啥。毕竟她也知道出了这事没人要,况且,早点不打算,消息传开,祖宗八代都跟着丢人,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和妓女一样,甚至更贱,虽然是被逼的。

  就这样,建梅嫁了过去,虽没有假嫁装没有轿子,没有唢呐,没有亲戚,啥都没有,只是拿了件衣服就过去了。但建梅不在乎,因为她最珍贵的没了,得恩也不在乎,因为建梅只是妾,因为再好的东西也无法和自己的丫头相比,因为天灾人祸,现在的世道活着就不错了,再别无他求。

  日子不断推移,得恩两口愈渐衰老,建花建国也已长大,家里的重担压在了建国身上。此时的建梅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容颜,在其他姨太太的压迫下艰难的生活着,应该是艰难的生活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初进周家门,皮肤白皙,身材苗条,眼睛描黑,一吊柳叶,两挂青丝,如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周家姨太太着实可恨,看着建梅独得恩宠,酸意放浓,便暗地使绊。不是当面羞辱建梅,说她是乡野村姑,就是在她的饭菜里下药,让正在吃饭的她献丑。总之貌美如花的建梅在二十年后失去了一切,除了二十年前失去的以外,现在又失去了自己仅有的“饭碗”。

  此事从此开始,一个月前,周老爷把自己的家业交给了嫡长子周梓腾,他虽从小娇生惯养,但饱读圣贤书,为人彬彬有礼,有儒墨大家风范。从他上位开始,就把租子费降低到原来的八成,这让农民们很是兴奋,都说周少爷是个好人,比他老子强十倍,大家的日子较之以前也好了许多,当然包括建国家。

  外面如此,家里面周少爷也做了不少调整,当然这些也是周扒皮同意的,人老了,性子柔了,儿子的宅心仁厚和自己当年大相径庭,但现在自己也不反对,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脸上挂起一丝久违的笑容,就是这样。

  在门风的调整之中,建梅解放了,她不在像往常一样,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以免惹到别人,更怕别人总想起她,然后欺辱她。现在她能说话了,能适当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了,虽没有以前的风姿,但也谈得上一个敞亮。

  建国有了媳妇,合计着年后盖顶新房子,再生个娃。老两口看着一家子,想着自己的孙子,心里美得要死。文得恩还和往常一样,旱烟整口整鼻地往外冒。得恩家的洗锅抹灶,打扫家务,建花也嫁给了别村的小伙,孩子已经十岁了,和二十年前的建花一样。有一天跑进家里说,现在在搞土地革命,周少爷说要主动点,把地分了……

  对了这孩子姓甄叫进步,小名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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