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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牧歌(第四卷)

  昂多么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可悲的是,战争,真的很快结束了。才一个多月,8。3万法军就在色当投降。昂不知道那些紧张的军旅生活是怎么过来的,就像安娜不知道那些等待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安娜,安娜……”楼下有人喊。安娜将头探出窗外。是巴西勒,巴西勒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安娜来不及换鞋,飞也似的冲下楼去,扑到了巴西勒怀中:“你没死,太好了,你还活着。报纸上说,很多法军被俘,我还担心你被枪决啦呢。”

  

  “被俘的是士兵,我是谁呀,我是中尉。大部分军官还是逃出火海啦的。”巴西勒十分得意。

  

  “你看你,满身是汗,让我给你擦擦。”安娜伸手给巴西勒擦汗,老夫老妻一般。

  

  伊莎贝拉就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俩,目光空洞,不置一词。安娜回头看到跟上来的伊莎贝拉,巴西勒也看着她,咽了咽喉咙。

  

  巴西勒率先走上前:“嗨,伊莎贝拉。我……”伊莎贝拉啪一个巴掌打在巴西勒脸上:“你滚。”

  

  “伊莎贝拉”,安娜跑过来推开伊莎贝拉,挽住了巴西勒的手,转身面向伊莎贝拉:“我不管他以前怎样,现在他爱我。伊莎贝拉,我希望你能接受他。”

  

  “接受他?”伊莎贝拉指着巴西勒骂:“这个花花公子?”“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来骚扰我姐姐,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巴西勒看着伊莎贝拉,正准备说话,啪,另一边脸又挨了一个巴掌。巴西勒立马揪住了伊莎贝拉

  

  安娜上前劝解,巴西勒这才松开,甩开安娜拉着他的手,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尽管安娜一次又一次地喊着他的名字。

  

  安娜回转身看着伊莎贝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姐,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跟他来往了吗?”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可现在他回来了。”

  

  “你连我也骗。”

  

  安娜也觉得对不住伊莎贝拉,但她太爱巴西勒了:“伊莎贝拉,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她今后是你姐夫。”

  

  “我死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伊莎贝拉笃定的说。

  

  安娜有些气愤:“伊莎贝拉,你给我听清楚,他爱的是我,我也爱他。”

  

  “他爱你,那他为什么不去向妈妈提婚事,还躲躲藏藏的。”

  

  “他说他会娶我。”

  

  “好”伊莎贝拉严肃地回答:“如果他娶你,我就不多说一个字。”

  

  菲儿摩德酒馆里,聚集了众多从前线回来的将士,多数是帝国第一大学军事学院的学生,因为酒楼就在学校附近。昂,你独自一人靠着走廊上的窗口,身穿蓝色军装,手里提着半瓶红酒,无助地瞧着窗外的黑,似乎能从中找到一个答案。

  

  “昂”,我在你身后轻声叫道。

  

  你没有回身,只是把头抬得更高,看着那浑浊的黑色,长舒一口气;又缓缓将头垂下,斜倚在窗沿。

  

  “昂,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没有风,没有云,没有回答,只有你寒涩的背影。

  

  “昂”。

  

  你抬起手捂住脸,闭上了眼。许久,才挪开手:“伊莎贝拉”。又顿了好久:“你相信上帝吗?”

  

  我木住了:“当然,上帝爱我们。”宽慰似的回答。

  

  “可我要告诉你”,你转身看着我,眼神透着凄凉:“上帝死了”。你睁大了双眼,下巴在颤抖,拉大了嗓门,野狼一般怒吼:“他死啦。”最后这一声真把我吓坏了。但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听见你的怒吼,他们在把酒言欢。

  

  “昂”。我走近你,拉着你的衣袖,往你身上靠过去,但你又把我吓住了,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想我拿破仑皇帝时,何等荣耀”。你好像快哭出来了,但没有眼泪:“你再看看屋里的那些家伙,好像打胜仗的是他们。我在这里也听得见他们酒杯碰撞的声音。”你愤怒地将酒瓶丢了过去,重重地砸在地上。但屋里的人认为不过是哪个醉鬼不小心摔坏了他心爱的酒瓶罢了。你痛苦地笑了:“他们是多么渴望和平啊。”“你看着吧,他们取得的和平,不会维持一个月。”

  

  “昂,你已经尽力了,上帝看到了你的努力。”我想用手去抚慰你。

  

  “上帝已经死啦。上帝要是还活着,为什么奋勇向前的战士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为什么这些家伙还能快活?上帝要是还活着,人间为什么成了地狱一般的苦海?”你抓住了我的肩膀:“你知道吗,我们被赶到河边时,那些个军官们并没有率领我们突围。他们自己乘船跑啦。”你越说越愤慨:“我的战友艾瑟夫,他气氛不过,开枪打伤了一个上校,现在还在法庭上。”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用迷离的眼神看了看我,似乎在躲避什么,瘫坐在地:“我们自己砍木头制作了木筏。普军缩小包围圈朝我们射击时,我们只做了不到一百个木筏。因为我们是后备兵,他们让我们先走。”你一拳打在墙上:“我眼睁睁看着滞留在岸上的前辈们被宰杀却只能逃走。”你的眼睛湿润了:“我宁愿在突围的时候战死,也不愿这么屈辱地回来。”

  

  “有这样的军官怎能不打败仗!”你撕下自己的徽章怒吼,上衣的纽扣也被你扯开。我清晰地看见你挂在脖子上的小镜子一样的护身符:拿破仑·波拿巴。我眼睛上移,看见你僵死的目光。昂,你相信吗,我就是在那一刻确定了,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伊莎贝拉,把这个交给安娜。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拿出一颗小小的红宝石,低着头说。小小的红色,像你一样闪耀,也像你一样冰冷,更像你真实的内心一样火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告诉你,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拿着你给的红宝石回到公寓,只看见桌上有一张纸条,最后一行写着:帮我转告昂。巴西勒带姐姐离开了巴黎。巴西勒的鼻子总是那么灵,对于政治最细微的气味,他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并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很不幸被他预料中,一天后,巴黎公社运动爆发。也被你言中了,普军仍在西进。更令你伤心的是,普鲁士归还了被俘的将近十万法军,并且还分发了武器,法国政府却并没有重组军队再战普鲁士,而是用这些军队镇压巴黎起义军。

  

  姐姐并没把离开巴黎的事告诉你,爱着你的我却要告诉你你爱的人已离你而去,我到底算什么?公社期间,学校还正常上课,我每天都来看你。早晨,在校门口静静等着,你会出来拿我给的热乎乎的早餐。晚上,偶尔我也会跟你一起散步,看着夜色,看着那片迷离。你说你很喜欢海,一直想去海边看看,可惜没有机会。我刚想说等政局安定些了我们一起去看海。你却说:“要是能跟安娜一起去看看就好了。”昂,我是否应该告诉你,可是不忍心。如果告诉了你,你会不会爱上我。我真傻,不会的,绝对不会,我太了解你。这样就很好,还可以借着你所爱的人的妹妹的身份,挽着你的手,靠着你的肩。

  

  你很多次问我,安娜去哪儿了。我都回答,不用担心,政局稳定了,她就会回来。你说:“我明白,不过,你还是告诉我的好,我想给她写信。”那我怎么可以告诉你呢?

  

  你说,你三个月后就去当少尉,然后一步步往上爬。我很吃惊:“你不是打算在学校深造的吗?”“不,安娜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自己都养不起,我不能让她再等几年,得早点挣钱。”又是她,你只愿意为她而改变。

  

  “你不是说十年磨一剑吗。这才几年,就坚持不下去了?”

  

  “不止十年,十年,可以磨一把剑,但不一定能磨出一把好剑。”

  

  “那你干嘛……?”

  

  “不是的,我不会放弃。我会抽空闲时间继续研究军事。”

  

  我打趣说,等你做了上将,身边就有很多女人了,你就不喜欢姐姐了。你笑了,笑得那么痛苦:“上将?呵,在这个腐朽的国家,我怎么可能做上将?我,每次都考学院第一,毕业后也只能做个少尉。靠着累积工作年月升职,等我爬到上校的位置,就已经快50岁了。将军的位置,可不是为平民准备的。”在你的眼神中,我看不到对命运的服从。

  

  我发现你好容易感动。每个人都有心酸的经历。每当我讲起,你都会轻轻地用一只手抱过我的头,靠在你的肩上。然后我就会努力让自己哭出来,因为只要我哭了,你就不会把手松开。人们常说由怜生爱,为什么你对我就只有怜惜呢。你从没给我讲你的故事,你说都忘了。分明是在撒谎,你总是撒谎,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真实。姐姐跟我讲过,你的父母对你并不好,因为你的家境虽然还过得去,但送你上大学是笔不小的开支。深造的话,实在是供不起。你从小很听话,靠成绩进了贵族为主的学校。别人欺负你,你从来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你知道,只要你打架,或者惹什么事,就会被开除,没有人给你撑腰。你没有无忧的童年;人生,对你简直是一种侮辱,你需要忍受的太多。我知道你多么渴望出人头地,但你的父亲渐渐老了,而你又爱上了一个女人,你必须做出牺牲。

  

  你从来不跟我讲这些,从来不写日记,从来不对姐姐以外的人掏心掏肺。我知道姐姐很好,但看着你,真不知她有什么好。现在想来,那段最别扭的日子,却是我最难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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