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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

  

  是一九……年的初秋时季

  阴沉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廉纤的雨骥然飘落,没多久便停了,空气很清爽,这日下午坐在书房的我正翻阅梁实秋的“雅舍散文”————细读之下,饶有趣味。但电话铃响了,打断了阅书逸致,我起身接听,是“鸣”打过来的,他告诉我他家祖母辞世了,要我回乡间一趟,坐丧晏席,间或帮点忙。对于这类事,我向来是避而不往的,但“鸣”是我挚友————幼时的挚友。初中毕业后,他外出打工了,而我则到小镇读高中,彼此都许久未晤面,故此我答应了。

  到乡间,因下雨缘故,路有些泞泥,很不好走,虽是小心翼翼,但鞋仍沾不少泥。至他舍间,抬眼便见到一座祭棚搭在院子里,棚里停着灵柩(明日出殡安葬),四周摆放数十朵花圈,收音机唱着“耶稣”歌,逝者信耶稣教。

  院子很嘈杂,人来了很多,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也有认识却记不起名字的,老一辈居什之六七,原想去逐个问候,但有些不知其名亦不清楚辈分,终不敢唐突,随意找了条凳子坐下,缄默旁观之。

  片刻过后,“鸣”到了院子里,端着放茶杯的托盘,他很快瞧见了我,便带笑招手,我起身走了过去。

  “你怎么不到里屋找我”他问

  “你忙啊,我不好打扰”

  “这话真见外”他说着,递我一杯茶,托盘顺手放在旁边桌子上。

  “你又长高了”我啜口茶说,“你在外混的怎样?”

  “呵,还勉强过的去”你呢,“读书咋样?”

  “成绩很惨,日子枯寂的很,过两年,怕是……”

  我“带住”了话,‘鸣’的父母到了院里,我便过去打招呼,看见我,他父母有点惊诧,但立刻显露高兴,寒暄几句后,要留我多住几日。

  进了里屋,“鸣”介绍他家的一些亲戚,我伫聆微笑,偶尔点头赞许某亲戚仪表不俗。

  “我们今晚哀悼会有节目表演”他说

  “怎么?哀悼会也有表演……”

  “是‘耶稣"舞蹈,还有人唱歌”他靦笑,指向一群中年妇人。

  “她们么?”我问,“是她们么”

  “对,请她们来的”鸣说

  ”————刹那间,在那群媪人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钻了出来,在桌旁半蹲着身子,桌子当住伊部分身体,“犹乎《琵琶行》中掩面遮眼的歌女”我的目光被伊吸住,伊穿着蓝布裙,齐肩的秀发衬着俏丽的圆脸,显得奇萌无比,纤细的手腕系有一朵纸花,是浅红色。即刻,伊站了起来,一蹦一跳去了院子。

  “她是谁?”我推推‘鸣’

  “谁”‘鸣’问道

  “她”我朝小女孩的背影望去。

  “我也不清楚”‘鸣’皱眉说

  “她长的很乖巧”我忻然说

  “呵呵……”‘鸣’笑着

  我语塞,也附和笑着。

  日近薄暮,天色渐渐暗暗下来,厨房里传来油落在锅里爆炸的声音,切菜的声音,铁锅上的蒸笼缝不时冒出白色的热气,飘散在暮霭的天空,朦朦胧胧,远方房邸的一点灯火也渺茫了,不多时,酒饭备好,主人嚷说,可以坐席了,里屋的人散于院子里,我随着人潮走在后面

  院子里摆着七张圆桌,一张桌有七把椅子,人多的很,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三五成群的老人在摆龙门阵,几个男幼童在追逐打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在后面桌子拣把椅子坐下,一面避喧闹,一面用目光觅那小女孩,她在哪儿呢?———很快,我发现了“小天使”———她在墙垣处和一位中年妇人喁喁私语。那中年妇人是谁?她妈妈么,我猜想着。过了一小会,众人逐渐入坐,并不很讲究,但物以类聚是必然的。“官僚”与“资产阶级”必聚一桌,老年人和孩童也是各一桌,而我坐的那一桌是中年人居多。侍者开始端菜上桌,盘盘珍馐,甚垂涎,正欲伸箸取食,从厨房出来的“鸣”却走到我这里,他邀我去坐“官僚”那一桌,和他挨一起,我谢过他的好意,说自己身份不适宜,他说没事儿,但我执意不肯去,他也不便强求,遂离开了。

  夜膳毕后,过一刻,是哀悼会,“鸣”与父母及亲戚坐在空旷的院子里(圆桌早已撤走只留下椅子),其余人则坐在屋檐下,主持哀悼会的人,站在院子的正上方致唁辞,过后讲“耶稣”,再之后是让家属或亲戚上来唏嘘诉哀。我感到一些乏味,便四下瞿瞿,寻那小女孩————她坐在檐下的柱子旁,侧目看着院里的人。主持者讲“耶稣”时独秀嗓音,唱起“耶稣”歌,声嘶力竭的老腔调,自然很不悦耳,可那小女孩却倾听的认真,还跟着轻唱。我很想同她说话,便走过去了。

  到她跟前,我堆笑道,“小妹妹”

  她转过头来望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杨——海——音”

  “名字取的妙”我赞赏道,“你读几年级?”

  “四年级”她丝毫不羞惭怕生

  “你怎么会‘耶稣’歌”我又问

  “妈妈教的”她拍着双手,神情欢喜。

  “你妈妈信‘耶稣’教?”

  “嗯,很虔诚”她抿抿小小美丽的嘴唇,样子煞是可爱。

  “你妈妈是谁啊?”

  “在那里”她望了望一群中年妇人。

  此时哀悼类的已结束,院里的椅子搬到檐下,准备表演“耶稣”舞蹈了。

  数十位中年妇人,手持两柄大折扇,穿着鲜明的服装,随“耶稣”歌儿翩翩而舞。

  杨海音指着前排的一位妇人,欢快的对我说,“那个是我妈妈,她跳的最好”

  “嗯嗯,舞姿很出众”我赞美道,用手摸摸她的头。

  原来她妈妈是表演“耶稣”舞的,信耶稣教不必说,而她会“耶稣”歌也就不足异。

  “耶稣”舞结束后,我便又和她说话。

  “你年岁是多少”我问她

  “九岁”她望着我说,理了理发鬓。

  “你有没有哥哥?”

  “有,他叫杨……”

  “你们是亲兄妹”我追问

  “嗯”她眨眨杏眼

  “你哥哥留不留长头发”我挑了挑额前斜欹的刘海。

  “留啊,不过没有你的长”她微微一笑,又说道,“你有点像他……”

  院子外边传来汽车的声音,是来载这群中年妇人回的,杨海音的妈妈走过来了。我起身打招呼,她很和善,问我在哪读书?我说在小镇中学。她规谏我信耶稣教,语气很真挚,我自幼对宗教十分排斥,

  但为尊重她的好意,只得暂时点头答应。

  出了院子,“鸣”拈着手电筒,在前面引路,妇人们跟在他后面,我走在最末,牵着杨海音的稚小的手,默默踱行,感到快乐也感到悲伤。

  很快,到了停车地方,我放开紧握她的手,她和妈妈进了车厢。

  汽车迅速驶去,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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