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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陈财主瘟猪横路诓行客 活阎王讨帐冻死枯树洞

  

  第五十六回陈财主瘟猪横路诓行客活阎王讨帐冻死枯树洞

  却说陈湾的陈财主因儿子陈贵在京城做官,更加觉得不可一世。

  一天早晨,他起床一看,发现圈里死了一头猪。原来这几天湾里正在走猪瘟。陈财主可是个铁头蚊子铜头蛆的主儿,眼睁睁将这么一头猪扔掉不是太可惜了?他眼珠儿一轮,很快有了主意,忙将刚结过婚回来干活的金锁子叫过来,吩咐道:“快将这头死猪扔到路上去!”

  湾子里死了猪人们通常是扔到粪坑里沤粪,金锁子不知他瓶里装的什么药。再说,自己不过是个帮工的,只得照他的吩咐将死猪扔到路上。

  不一会的工夫,过来一辆马车,押车的正是沔阳沙湖口的翟运发。原来,徐苟三的远房侄子徐成业在沔阳同翟运发曾是生意场上的老搭裆。当翟运发得知徐成业是徐苟三的侄儿,而且还未成婚,又见他人品还不错,便将女儿翟秋儿许配给了他。近年来沔阳苛捐杂税如潮水暴涨,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决定举家迁往竟陵。徐成业还有事情需要了结,只得让翟运发和翟秋儿父女俩押着家什先乘车回来。连日赶路,车夫大约也累了,在车上打盹,马车从死猪上轧过去,却毫无知晓。

  没走多远,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叫骂声,转眼围上来许多人。为首一人生得眯缝眼、鹰勾鼻,矮矮胖胖、肥头大耳,正是放死猪的主儿陈财主。陈财主走到马车前,扯住翟运发趾高气扬地骂道:“抱打娘入的,轧坏了牲畜想扬长而去?没门,一个个都跟老子死下来!”

  翟运发睡得迷迷糊糊的,不想被人扯下车来,忙问何故。陈财主将拐杖一点,阴阳怪气地道:“轧死了老子的猪,你还狗子长角——装羊(佯)!实话告诉你,这头猪每年生三窝猪伢子,可是老夫家的摇钱树。如今被你的车轧死了,只能是三十年的祖坟——培(赔)来!”

  翟运发搔了搔后脑勺,道:“这位爷,是我们不好。我们一路上太辛苦,在车上打瞌睡,不小心轧死了您的牲畜,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见他们是外乡人,陈财主以为好欺负,将双眼一瞪,眯缝细眼只剩下一对眼白儿,冲翟运发吼道:“轧死牲畜不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告诉你,要是不赔,可是蚂蟥搭了鸬鹚的脚,要得脱,别想脱咧!”

  翟运发无奈,不得不搜遍包裹,才搜出七、八两散银子来,双手捧到陈财主面前,道:“实在对不起,就这么点银子,望大爷高抬贵手,日后定加倍还您……”

  陈财主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么,这猪每年下三窝猪伢儿,一窝十五头算就是四十五小猪,按一头一两银子,再加上母猪本身的银子,你算算看,不拿七、八十两银子来行吗?”

  翟运发一听腿都吓软了,不觉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道:“大爷,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在下的不是,请高抬贵手,等到了前面的徐湾,找到孩子她叔公,一定想法子将银子凑齐了送来……”

  “不行!”看见车上的翟秋儿,陈财主不觉暗暗打起了坏主意,用拐杖往车上一指,说道:“要走可以,让她留下,你拿银子来赎!”

  翟运发见他竟然打起了自己女儿的主意,不由站起来,正色道:“大爷,给你说了半天好话,等于坟顶上讲书——算是全说给鬼听了。你也别以为我是外乡人好欺负。我女儿就嫁在你们这儿的徐湾。既然你要留个人在这里,好,老汉我留在这里。秋儿快去将你苟三叔公叫来!”

  “不用叫,我来了……”听得一阵快活腔儿,转眼徐苟三赤着双脚、挑着担猪草走了过来。原来他刚到附近的堰塘打了担猪草回来,路过这里,正好遇上陈财主用死猪挡路敲诈翟运发,将猪草担儿一放,过来问道:“是谁在喊我?”

  陈财主一见是徐苟三,不觉倒抽了口凉气。翟秋儿从车上下来,赶紧迎上前去,说道:“三叔公,是我们……”

  徐苟三不由笑道:“哟,是翟大哥和和秋儿姑娘,前些日子成业捎信回来,说你们要来,怎么现在才到?走、走、走,快进湾去!”

  陈财主见状,不由往路当中一站,挡往马车,气势汹汹地道:“走?不拿银子来,谁也别想走!”

  徐苟三不由笑道:“喝,陈老爷要请客呀?”

  陈财主没好气地道:“轧死了老夫的猪,难道不该赔吗?”

  徐苟三朝死猪瞧了几眼,回过头来谓翟运发道:“翟大哥,你是怎么搞的,干嘛把车赶到陈老爷家的猪圈里去了?”

  翟运发道:“没有哇,我们的车明明在路上行走,怎么会到他家猪圈里去呢?”

  徐苟三道:“常言说得好,牛马有栏猪有圈。你要是不把车赶到人家猪圈里去,怎么会轧死人家的猪呢?是吧陈老爷,徐某说话从来是认理不认人,这回我算是帮你帮定了。他要是不赔你的猪,徐某便不认他这个亲戚!”

  一个小厮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地道:“方圆十里,天是我家老爷的天,地是我家老爷的地。要说猪圈这里就是我家老爷的猪圈,轧死了我家老爷的猪就得赔!”

  徐苟三见说,指着那些奴才、小厮笑道:“喝,陈老爷的猪圈这么大,养了这么多猪罗?那往后我们从这里过都得小心哪!”接着徐苟三将脸一沉,道:“什么话?这里明明是路,怎么能说成是猪圈呢?要是把路也当成了自家的猪圈,岂不是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了?那我们陈老爷算是什么东西?陈老爷,他骂你横行霸道,你说该不该掌嘴?”

  徐苟三的一番话,说得陈财主哭笑不得。接着,徐苟三指着死猪又道:“车从猪身上轧过,竟然没有血水流出,看来此猪昨夜就死了。陈老爷呵、陈老爷,果然有盗拓之才,这个法子真不赖,谁打死猪身上过就找谁赔猪罗。陈老儿,你用此猪诓了过往客人多少银子,如实讲来!不然,不怕你爹爹是秀才,我们现在就去对薄公堂,一定要你喝下桐油呕生漆!”

  陈财主见伎俩被识破,软了下来,只得道:“算了、算了,今天看在徐哥儿的份上,就饶了你们这回,你们走吧!”

  说着正要开溜,徐苟三却一把将他扯住,说道:“今天我也不要你看面子,有话我们当面讲清楚。你用此法到底坑了别人多少银子?”

  陈财主道:“没有,就他一个,但老夫没收取他半分银子!”

  徐苟三道:“没收取他的银子就算完事了?你无故坑人,耽搁了人家半天的工夫。一人按一两银子算,得赔三两银子给他。如果你要耍滑头,我们这就去见官!”

  陈财主知道徐苟三说到做到。而且凭着那张嚼烂乾坤色不变的快嘴巴,衙门就像是他家开的,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何况用死猪坑人是自己理亏,不得不拿银买安逸,赔了翟运发三两银子。

  何湾的何财主自从那次上徐苟三家里以讨债为名,欲打锡银银的主意不成,躲进皇桶内被徐苟三一脚将皇桶蹬倒,滚到何府去抵债,将他那副老骨滚得差点没成肉混沌,回去后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后来虽下得地来,浑身仍像散架般的疼。因此一提起徐苟三他便恨得咬牙切齿。

  不知不知觉又到了这年的腊月,何财主为讨回那只鸡的陈帐又来找徐苟三,见面便道:“苟三哪,这银子快两年了,已翻成了二十两。你要是还不想法子还,再翻上两番你就无法再还了。我看你不如帮半年的工抵了这个债如何?”

  锡银银道:“上回那皇桶不是抵给你了吗?”

  何财主道:“还是我看在你份上收了,早被虫蛀成空壳,打灶屑还嫌它不熬火呢!”

  徐苟三道:“去就去,别罗唆了!”

  徐苟三当即随何财主来到何府。其实这些天田里的农活都已忙完,所有的长短工全都回去了。挑水劈柴等一应事没人干,何财主才打起了徐苟三的主意。此外,前不久他的儿子何宝贝的婚事又被徐苟三戳散,二百两银子打水漂,他对徐苟三怎不恨之入骨?这回他让徐苟三来帮工抵债是假,想法子害他才是真。

  就在这天晚上,北风一刮,下起雪来,地上转眼变得白茫茫的一片。何财主存心想将徐苟三冻死,便把他安顿在磨房里,不给他铺盖,并将磨房锁上。磨房四面透风,鹅毛大雪随风飘进来,落得到处都是。徐苟三身上衣衫单薄,蜷缩在屋角,浑身不觉直打寒战。他实在冻得不行,不得不以搬石磨取暖。他将石磨搬来搬去,不一会儿,身子渐渐发热。他仍不停地搬,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了汗珠。

  夜半时分,财主婆以为徐苟三冻死了,端着灯前来察看究竟。

  听到脚步声,徐苟三赶紧躺在磨盘上鼾声如雷,假装熟睡。财主婆把灯凑过去一看,只见徐苟三满头大汗,不觉暗暗吃惊,忙将这件事告诉给何财主。何财主哪里肯信?当即到磨房来察看,果然如此。

  第二天早晨,见徐苟三打着呵欠出来,何财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假惺惺地道:“呀,苟三兄弟早哇!”

  徐苟三道:“东家早。”

  何财主将徐苟三浑身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苟三兄弟,你昨夜没盖被子,不仅不感觉到冷,还热得淌汗,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苟三笑道:“我身上穿的是件宝衣,乃前年上天门山打柴时一个老道送给我的,叫‘火龙衫’,穿上它冬暖夏凉。”

  何财主想:原打算将这小杂种冻死在磨房里的,没想到他穿着这么件宝衣。不如将他的宝衣骗到手,也就用不着煞费苦心催债讨债了……他主意已定,忙命人端来酒菜款待徐苟三。

  徐苟三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懒得理会,只管一个劲地吃喝。徐苟三吃得酒醉饭饱,这才站起来装着要去干活的样子。何财主忙将他唤住,说道:“苟三兄弟,你那债是我眼皮儿浅,其实是不该要你还的。这样吧,从今天起,以前的帐一笔勾销。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今天我要去外头收帐,能不能将你的那件宝衣借给我穿穿……”

  不想徐苟三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这可是件稀世之宝,你就是拿座金山我也不换,何况是借?”

  财主婆也在一旁帮腔道:“苟三兄弟,你就行行好!看看天还在落雪,尺把深的雪穿件皮袄走路多不方便?你就借给我家老头子穿穿吧!再说,那只鸡你都借去两年了我们也没要你还呢……”

  徐苟三装作无可奈的样子道:“既然你们非得要借,我也冇得办法。只是借去只许用这一回,东家一回来就得还我。还要嘱咐你们一声,这火龙衫刚穿上身时有点冷,时间一长就越穿越热,小心热得得病罗!”

  “知道了、知道了!”见徐苟三终于答应将火龙衫借给他,何财主高兴极了,赶紧脱下皮袍同徐苟三换了过来,又道:“苟三兄弟,你真是个好人。这样吧,你既然肯将火龙衫借给我,往日那些陈谷子烂米的旧账我们也一笔勾销,用不着再干活抵债了,你回去吧!”

  送走了徐苟三,何财主穿上徐苟三的那件破衣裳当即出了门。

  外面仍飘着鹅毛大雪,呼呼的北风一阵比一阵紧。何财主没跨上几步,牙巴骨便打起颤来。他硬着头皮走了不到两里路,浑身冻得僵硬。可他听徐苟三说火龙衫穿上身后刚开始是冷,往后渐渐越穿越热,只得咬紧牙关挺着。又勉强行了半里多路,他冻得实在走不动了,见路边有棵大杨树,树心已被虫蛀空,不得不钻到树洞里去避风。

  不知不觉七八天过去,还不见何财主回来,财主婆这下才慌了手脚,忙命家人、小厮们四下寻找。小厮们好不容易在树洞里找到何财主,已冻死在树洞里好几天了。往日有人曾在树洞里烤过火。财主婆看见树洞有被火烤过的痕迹,忙从何财主身上将徐苟三给他的那件篮布衫儿脱下来往自己怀里一塞,哭道:“老头子呃老头子,现成的皮袄你不穿,非要穿什么‘火龙衫’;这么粗的树都烧成洞,怎么不往水里钻?”

  正是:包藏害人心,贪婪是祸根;冻死枯树洞,千载留笑柄。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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