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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智对刁财小苟三初露锋芒 弄巧成拙老秀才引咎自退

第二回 智对刁财小苟三初露锋芒 弄巧成拙老秀才引咎自退

在大墓被挖开的前三天,竟陵东郊的徐湾,有一个姓徐的农民生了个儿子,排行第三,取名苟三。这徐苟三乃是辅佐新王的军师,因此早下界三日。他一出世就算计自己时运不济,不该过早降世,大哭了三天。由于新王气候未成,上天要收回灵气,徐苟三也得由辅佐新王的军师变成普通的俗人,还得重新脱胎换骨。所以他出世不久便害了一场脾寒,浑身战战兢兢如坠冰窖一般。全家为他到处寻找名医,求取良方,皆无济于事。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的脾寒才渐渐平息,从此身体十分单薄瘦弱。好在他从小口齿伶俐、机智过人——据传说这些都是由于他在害寒脾时咬紧牙关,浑身的灵气脱去,唯独口中的灵气未能吐出,才给他留下这付嚼烂乾坤色不变,喝断青山水倒流的铁牙板。

徐苟三有两个哥哥,叫徐苟大、徐苟二,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唯独徐苟三从小聪明过人,伶俐可爱,长到五六岁时,说话办事像大人一般周全。见小儿子一副机灵懂事的样子,徐老汉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由于贫穷,徐家祖上几代都没有一人跨过学堂门。徐老汉见徐苟三智富而力薄,本想省吃俭用、勤扒苦做积攒几个钱让他进私塾去识几个字。可这年头湾里常闹饥荒,能活出命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拿得出钱来供他读书?偏偏徐苟三天性好学,常用树枝当笔在地上写写画画。每见他这样,徐老汉心里就感到不是滋味。

一天,徐老汉把徐苟三唤到跟前,愧疚地说:“三儿,是爸没能耐,不能让你去念书……”

徐苟三含泪地摇摇头,懂事地说:“不,不怪爸爸,只怪孩儿是霜天的蚂蚱,时不当、运不济,反连累了全家……”

徐老汉见徐苟三小小年纪,竟说出大人话来,感到一阵心酸。他替儿子擦去眼角的泪,安慰说:“爸爸打算和你的两个哥哥上陈老爷家去帮工,挣点钱回来让你读书,你在家里要听妈妈的话,看好家里的那两分瓜菜地,呵!”


徐苟三点了点头,徐老汉带着徐苟大、徐苟二两兄弟上陈湾陈财主家去了,家里只剩下徐苟三母子俩。徐母一大早就起来下园栽菜整草,徐苟三便在家里烧茶送饭到田头,然后帮忙干活。徐母见徐苟三这样懂事,又欢喜,又心疼,歇息时忙用衣襟替儿子擦去脸上的汗渍,疼爱地说:“三儿,天热太阳大,你还是先回去吧,妈妈把这垄草整完了就回来!”

徐苟三点了点头。进湾子时,听见学堂里传来先生讲课的声音,徐苟三禁不住走过去,在窗口听起来。那先生姓张,年过六旬,是他乡的一个秀才,花白胡须,腰躬背驼,老态龙钟,是周湾的周财主请来的。此刻,张先生刚刚讲过一通《百家姓》,开始点人背诵。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周财主的崽儿,叫周冬。他年方七岁,头顶上扎着支冲天辫,短眉吊眼,胖墩墩、傻乎乎,像个磉礅立在那里,咂着嘴巴半天背不出一个字来。张先生将他训斥一番,道:“我来教你念,一定要用心!听着,赵钱孙李!”

周冬念道:“赵钱生我……”

张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别出心裁道:“赵钱孙我!”

周冬道:“赵钱生先生……”

惹得学童们一阵哄堂大笑。张先生不由将桌子一拍,大声喝道:“不许笑!”

学童们不笑了,外面却仍笑声不绝。张先生扭头一看,原来是窗外的徐苟三在笑,立即跑出来,挥着教鞭骂道:“饿不死的穷小子,也想来孔庙偷听圣贤书?我打断你的脊梁折了你的腿……”

徐苟三拨腿就跑。他边跑回头看,见那先生并没追上来,于是停下来学着张先生和周冬的样子念道:“赵钱孙李,赵钱生我,赵钱生先生……”

张先生见苟三满嘴油腔滑调故意奚落自己,更是暴跳如雷,又跄跄跌跌地追过来。跑得太急,不想踩在一堆稀牛屎上,滑了个仰面朝天,浑身都是牛屎,把个张先生气得差点闭过气去。

傍晚,徐母回来,徐苟三绘声绘色将戏耍张先生的事说了一遍。徐母一听不觉大吃一惊,点着徐苟三的鼻尖嗔怪地道:“你这小劣头这回可闯大祸了!你知道那张先生是谁请来的吗?是周老爷,你戏耍了张先生,周老爷岂肯饶你?不如同为娘一起到学堂给张先生陪个不是!”

“我才不去呢,明明是他的不是,还要我去跟他赔不是?”徐苟三赌气地将头扭到一边,不再搭理母亲。

第二天早晨,徐苟三正要跟母亲一起下地,突然从外面过来个汉子,八字胡、塌角眉,生得獐头鼠目,一身狗气。何谓狗气?就是对有钱人摇头摆尾,对穷苦人凶神恶煞。这人是谁?他便是周府的管家周福。徐母知道来者不善,忙上去施礼,却被周福推到一旁。周福双手叉腰,眯着一双小眼睛将徐苟三上下打量一番,满脸不屑地道:“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卵子大的一个小人儿,也敢惹事生非……走,跟我去见周老爷!”徐母正要上前求情,不想徐苟三将胸脯一拍,冲周福道:“妈,别求他!好汉做事好汉当,去就去,怕他做甚?”

徐苟三同周福一起来到周湾。进得几重门,只见一座大厅的上首坐着个阔老头儿,约五十上下年纪,生得脸方额阔,唇不掩齿,头戴一顶员外帽,满脸杀气,正是这一带有名的富户周财主,旁边坐着那位学馆先生张先生。周财主曾在外乡当过一任知县,由于贪赃枉法被罢了官,回到老家竟陵。因在官场上混过几天,在这一带有点名望。周福向周财主禀报一番,退到一旁。徐苟三则昂首挺胸、两手叉腰,稳稳当当地立在中央。张先生睁开昏花老眼朝徐苟三看了看,忙道:“周老爷,就是他,就是他……”

周财主捋了捋山羊胡,启动那副又薄又宽的鲇鱼嘴慢斯条理地道:“你就是徐苟三?听说你目无圣贤,悔慢斯文,是这样的吗,嗯?”

徐苟三道:“绝无此事。如果老爷是玻璃罗汉,就听我细细道来。如果是洗脸盆里的一泡尿,我再说也无用。”

徐苟三说的是两条歇后语,玻璃罗汉——明白人,洗脸盆里的一泡尿——混混不清,周财主怎么不明白?只是徐苟三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他吃惊。他不觉重新望了徐苟三一眼,端起桌上的茶盅边品边说道:“是何缘由,速速讲来!“

于是,徐苟三便将张先生如何教周冬念百家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并指着一旁的周冬道:“不信你问他!”

周冬在一旁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周财主不由转过身来朝张先生挖苦道:“哦,原来如此……张先生,小儿如此长进,三年读不通《百家姓》,全亏了张先生一片苦心哪,呵?”

张先生仿佛被蜂儿蜇了一下,感到不自在起来,浑身不觉冷汗直冒。无意间看见徐苟三一副得意的样子,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徐苟三斥道:“你这小东西乐什么?却不知‘桃花香、桂花香,香从何来?秀才挥墨,香在薰萱纸上’!”

徐苟三冷笑一声,顺口答道:“我只听说过‘猪屎臭、狗屎臭,臭在哪里?克螂放屁,臭在先生嘴里’!”

张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苟三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周财主见徐苟三小小年纪居然有一张如此厉害的小嘴巴,不由暗暗称奇,有心同他乐乐,于是道:“小家伙,看不出来,还有这么一副鸭嘴巴,老夫不妨同你论上几句!听好,‘一山取石,大石雕佛,小石铺路’。”

徐苟三当仁不让,针锋相对地道:“‘两行使秤,小秤戥玉,大秤粜糠’!”

见徐苟三把自己比玉,把周财主比糠,周财主顿时气得满脸发紫、浑身发涨,双眼瞪得像牛眼,冲徐苟三喝道:“‘水上餐蚊口含称砣,当羞不羞?’”

徐苟三见周财主头上戴着员外帽,那模样十分可笑,当即回敬道:“‘山间毛猴头戴桂冠,该臊没臊’!”周财主哪里还按捺得住?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何家野小子,半夜开猪栏,放豕,放肆’!”

徐苟三道:“‘周家疯老头,三天不拉屎,粪涨,混涨’!”

周财主顿时气得七孔生烟、两手发抖,正要发作,忽然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上来禀道:“快,老爷不好了,少爷的病又犯了!”

原来,周财主的儿子周冬有“母猪疯”的毛病,母猪疯就是现在的癫痫病。周财主本想给点颜色到徐苟三看看,转念一想,见他毕竟是个孩子。为显得自己宽宏大度,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地道:“徐苟三,你寻衅滋事,侮慢斯文,本该受罚。念在你年幼无知,老夫也不为难你,往后可要本分点,老老实实跟你娘老子种田打土块,少去扰乱学堂!”

徐苟三想:明明是那张先生的不是,怎么反说我扰乱学堂?什么周老爷,分明是个糊涂老儿!于是又冲着周财主道:“你是非不辨曲直不分,也配在这里教训人?明明是他的不是……”

周财主一心惦记着儿子的病,大声喝道:“周福,将这小子撵出去!”

赶走了徐苟三,那张先生也觉得脸上无光,回学馆后将铺盖一卷,当天就溜之大吉了。

徐苟三回到家里,见母亲正打算请人上周府求情,不由笑道:“去求他个屁!看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连根汗毛也没敢动,反叫我将他们一个个骂了个狗血淋头!”

母子俩刚刚喘口气,却见大哥徐苟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嘴里不停地道:“不得了、不得了……”

他这嚷不打紧,使得刚刚平静的家再起波澜。正是:世间多有不平事,天降怪杰惩邪恶。不知徐苟大道出何等事来,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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