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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宫(十一)

  46

  我总会脸潮绯红地想起我进女一队那天的情景。­

  那天王凯是以选女球员的身份来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会成为我们女一队的教练。我只是笨拙地投了几个没投进篮筐的球,然后和两个女孩子在场上抢球不到五分钟。期间,我的手连碰球都没碰到。然而却离奇地进了女一队,真是不可思议。­

  党英对我们练球的时间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上头的指示是:比赛迫在眉睫,应该多花时间练习。­于是我们应上头指示,每天下午三点半准时出现在篮球场,集合之后,就简单地练一下带球和投篮。­王凯虽说是我们的教练,到他本人也在男一队打球,并不能花多少时间教我们。­他们通常是三点半就开始练球了,然后五点多吃晚饭,六点多叫我们集合,开始教我们打球。­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特别积极特别勤快,一集合完毕就开始训练。一个多小时下来,往往是衣服贴着后背大大的蝴蝶骨,一边喘气一边说:“我不行了,谁还有劲谁上!”­后来大夥都没那么积极勤快了。时间到了还会在换衣服的时候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或上网种种菜或和网友聊聊天,或和男友谈谈情说说爱,总之就是在耗时间。到球场的时候往往都四点半了。借口说大姨妈来了继续玩手机。到五点多准时吃饭。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地练一下。因为晚上会有领导过来看。­

 我是队里基础最差劲的一个,投球不行,运球也不行。我去网上查了一大堆资料。首先我看不到自己的优势,什么控球后卫、得分后卫、小前锋、大前锋、中锋,统统不适合我。我在队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想到这我就觉得恐怖。于是拼命练球。从最基本的投篮、运球、传球、自传自接、过人开始。­

  王凯很少单个人地去教,都是把我们集中在一起再教技巧和再训练的。然而总有这么一天的出现。我和他单独的时候。­

  那时我独自在一个角落练习运球。他无声地跑过来,示范一些简单的动作然后叫我学。­

  我和他像两只半蹲的青蛙,面对面着。练习带球过人。他说。­


  他的头发短而乌黑,原本乖乖地躺在上面的,被剧烈地一阵跑动,全都微微地跳跃起来,并参差不齐地出现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汗液,顺着发间发尾,滑落在脸和脖子上。浓眉大眼。高鼻梁。有些黝黑的皮肤。呼吸带动着上下的热气,源源不断地腾升着。浓而不烈的汗味直面而来。­

  在这一秒钟内,我的心都软了。­

  我有些慌乱地抢他手里的球,碰到他有些发热的秋衣,还有如冰一般冷的双手。­

  冰冷的双手。炽热的体温。呵呵,真是个怪物。­

  47

  第一场比赛来得很匆忙。五点钟就开始了。所以场上除了球员就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大小官。­下半场开始的时候工友们才陆续下班,比赛的冷清终于被稍稍打破。­

 场上并不是很激烈,毕竟是首场比赛,大伙心里都没底。场下混着很多对篮球都毫无概念的人,一般的档案都是小学初中毕业,体育课不打球,运动会不参与,一毕业出来就开始打工,不喜欢爬山,怕晒太阳,不参与厂里任何类型活动的一类人,看比赛只不过为了凑热闹打发时间。他们在我们投篮得分的时候才会笨拙地跟着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人鼓掌。我们部门的活动总监总是摇着一把写着“必胜”小旗穿梭在围观者当中:“你们快喊加油呀,女一对加油,女一队必胜!”于是队伍里开始出现比苍蝇舞动翅膀产生微小振音稍大的呐喊声和掌声。­

  在这种情况下,球赛不输才怪。瞧对方那呐喊的气势!而我觉得球赛输的最大原因,就是队友们都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而事实是,我们没什么能力。­

  此后,队友们长时间不能振作起来,导致第二场比赛也输掉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是想来拿冠军的么?每天都顾着玩,好呀,回家打麻将去呀,逛街去呀,谈情说爱去呀?把第三场也输掉嘛,那样就直接被淘汰了。拿个最后一名,让全厂的人笑话你们!我不管了!”王凯说完,调头走了。我们好久都没说一句话。刚刚的比赛还历历在目。输得很惨。­

  队长带头去练习。所有的球员默默紧跟其后。­

“下一场比赛绝对不能输了。不成功便成仁!”­

  我们点头。

  第三场比赛终于一洗前耻。那晚我们还去大吃特吃了一顿,是厂里报销的餐费。我们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看全都微醉的队友,觉得很激动。右手的无名指在练球的时候砸到了,肿得像根香肠,被室友和工友狠狠地取笑了一帆。不过,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这就是我们整个球队的想法,这一切都值得。­

  有一天我们依然练得卖命,最后一场比赛在即。这是最关键的一场球赛了,只要赢了,就能冲进决赛了。­

  我坐在球场一棵小树下,一边休息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事情。­

  白紫生了,还是个女娃。据她所说,她婆婆脸色不太好,在白紫产下这名女婴不到一个小时里,她婆婆不满的嘟囔了十遍,她公公用巨大的咳嗽声也阻拦不了,最后只能尴尬地说:“没关系啦,男女都一样,我都喜欢。”­

 “我们家就一个男丁,如果在这时绝后了…”婆婆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公公拉出病房了。­

  白紫在那边说着就哽噎了。­

 “我老公也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说了句:我们还年轻…其实我知道他也很在意的。”白紫继续哽噎着。­

 “哎,老姐,别难过啦,不生都生了,管她是男是女的。”其实我是个最不会安慰人的人,说到最后竟在这边流起泪来。幸好电话只有穿声功能而没有视频功能。­

   王凯在这时候跑过来,也紧挨着树坐下来,不过,我们是背对着背。­

 “对后天的比赛有信心不?”他问。 ­

 “心里很没底。”我说。其实我真的没底。我的基础不好,虽然在这一个多月里苦练,但一直觉得没底。­

 “怎么,心情不好?”­

 “有点吧”­

 “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显然,他也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

 “嗯。”我说。­

 “我,嗯,我…”­

  我转过头去看他转过来的脸,还是那张黑黑的,却无时不透出健康帅气的脸。他不知所措地立刻把脸硬生生地扳过去了。我也把头放回原位。心里的一直营养不良的长青树似乎在一瞬间迅速生长开来,并开花结果。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开花结果,呵呵。­

 “以前看你一个人老是不说话,就特地找你的茬。只是想让你多和身边的人接触。不然会得自闭症的。”­

  “原来是这样呀。­

 “后来跟你吵架就成为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走火入魔”的爱好。奇怪吧?”­

   我说“嗯”,表示奇怪,更表示想听他的下文。­

   “我有女朋友,你知道的哦?”­

    我心里的长青树像被雷狠狠劈了一回,花果掉了一地,枝叶繁茂的树犹如被气油洒了一身,在被劈掉花果的同时,燃起辽源大火。­

  “嗯。”许久我才应了一声。

 “我追了她三年,她父母才答应的。她有自闭症。很脆弱的。不过当时真的很爱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后来遇到你。一个看起来像她一样自闭的女孩子。不过你不像她。你只在陌生的环境里自闭,在熟悉的环境里却像个精灵。”­

 “她和你不一样,她不能没我。因为他父母刚刚双亡。在四川大地震中。她最亲的人就是我了。我如果离开,她会崩溃的。”­

 “所以呢?”我问。­

“所以这辈子我们都是朋友…”­

  48    

  突然觉得很感谢王凯给我这个机会,打篮球一直是我的最爱,那个我暗恋了八年的男孩子,看着他从同我一样的高度一直到一米七二的高度,看着他从天真无邪的调皮小子变成一脸酷派的篮球小子,看着他从一名后补球员跻身到全校的男一号。他成长的一点一滴在我心里如一株小苗,在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我看他打球看了两年,在一个满校园都开满相思树的黄花的季节,然后转为结满饱满小黑豆的季节。一地的黄花,一地的小黑豆,伴着我的心思溢满我的整个小学时代。我小心地珍藏着这一份单纯的感觉,直到上了初二他被开除,成为我们镇上的一个小混混。每次经过街头,看到一群年纪相仿的小混混,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寻找他的身影。一米七二的身高,穿着米白色的运动服… ­

  我始终觉得篮球是一项很神圣的运动,篮球打得很棒的男生,必定是全天下最健康最帅气最酷最有男人味的人,即便他原本并不帅气并不酷。­

  有时候就这样站在场边,看着这群矫健的大男生在场上认真拼命的样子,心里就会觉很幸福。而有机会在这块地方奔跑,也是我最大的幸运和幸福。­

  男一队是个很努力的球队,从一开始,他们就很认真地对待比赛,看过对手打球,就一起研究破解战术。­

  我们女生就差劲很多,基本上是在练基本功,在后面才慢慢学着一小点一小点地进步。 ­

  我总是在想,如果能赢,我们只能靠运气。­

  最后那场比赛输得很惨烈,到下半场的时候还下起了不小的雨。可是,我们一直站在球场边没动。包括一路陪我们走过来的观众,他们从不懂到也跟我们一样狂爱,每一场比赛都不会错过,并且大骂厂里没良心,只让他们看半场的比赛。可是,厂里依然没有放弃追求最根本的利益,依然装聋作哑地只让员工看半场比赛。而很多大大小小的官,却在此时担任起拉拉队的职务,时不时发出一声呐喊。仅此而已。­

  说到那场比赛,因为本队的球员在高度和体型方面都不止逊于对手两三筹,所以上半场没完,大半球员就负了伤,而且大半是被撞倒,伤的都是膝盖。触目惊心的伤口让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王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意思是,不要动摇军心!­我赶紧把泪擦掉,带领大豁大喊起来:“加油女一队,加油女一对!”­

  这回全部人都像着魔一般跟着我喊起来,声音透过所有人的耳膜,直击心底。

  球赛结束了,我们和绝赛告别,沮丧地走出球场。­

  回过头去,是对方围成一圈的欢呼跳跃的情景,还有胜利的呐喊,那声音几乎刺穿我的耳膜,引发我一振振揪心般地疼痛。­

  49     

  生活回到正轨。王凯的话会时不时回荡在我脑子里,连上班都不能集中。

  所以这辈子我们都是朋友…”

  所以这辈子我们都是朋友…”

  其实我想说,谢谢你,有你的心意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

  男一队很自然地进入决赛,很悬地赢了另一个球队。比赛我没能去看,党英臭着脸说:“既然你们都没有比赛了,就安心工作吧!”

  我和南海皆无语。只能表面顺从心里不止一千遍一万遍地咒骂这个前后不一的小女人。然后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赛场的赛况,可除了生产线上发出的各种噪音,我们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想像着这场无与伦比的一年只此一回的比赛,然后恨得捶胸顿足。­­

  王凯顺理成章地拿了全厂男队的个人第一名,南海也成为女队最优秀的球员,我们队也得了第三名,有一千块的奖金。于是他们就千方百计要把它们挥霍掉,以泄心头之不爽。

 接近年底的时候,金顺又开始忙得一塌糊涂了。每天必须工作十三个小时以上。

 程青天天拉头催到拉尾:“快下快下,我要拿最下全厂产量的第一名,你们别偷懒啊!”­

 而党英每天开早会说的内容都是:昨天有很多人在上班的时候嘻嘻哈哈,别以为我看不见,谁好谁不好我都在心里记着呢!这个星期就是因为你们做事不认真才会有返工,像发送、接收、喇叭无音这样的机也放下去,你们说,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当即,我站在角落里差点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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