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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宫(八)

  34

  临近八月份的时候,我开始写身边的人和事。我最爱写的就是我们拉上的人。比如我对面的小男孩韦乐,还有生产部的拉长程青,还有就是我的拉长张小婵。­

  厂里95%都是女孩子,那5%的稀有男士就显得特别显眼。一部分是高层管理,还有就是修理。只有三四个男孩子穿着红衣服,跟我们女孩子做QC。韦乐就是其中之一。对此我非常不能理解。­

  在新拉两个月后,我跟他混得有点熟了。­有一天我半开玩笑地问他:“你干嘛不去做修理呀?一堂堂男子汉做女人的活不怕被笑话呀?”­

  韦乐不改脸红到脖子根的可爱模样,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有关系呀,在这里没有关系是很难爬上去的,我都申请了好几次了,可上面就是不批,哎!”­

  说着,他又用手拉一下帽沿。­

  我问:“你几岁出来工作的呀?”

  他的脸越发红了,显得颇为激动:“十六岁去技校混了一年,发觉学不到什么,就跟我哥跑深圳来了。”­

  我问:“现在几岁了?”­


  他不好意思地把头靠过来,一只手放到嘴边一副极力地想藏住声音的样子小声地说:“还不满十八…”­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这么可爱的男孩子还是第一次碰到。当我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和同学们在教室里非常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学那些认为会对我们很有用的科学知识。可我发觉,很多东西天生学来就是注定要被遗忘的,譬如数学的函数抛物线,物理的电路图光子电子等等,对我现在没有任何帮助,而我在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已将他们抛到九霄云外。都是一些狗屁东西。我现在连电脑都不懂,读高中时,全部时间都用来学数理化语物英了,连学计算机的时间都被剥夺了,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会考是怎么蒙过去的。­

  我突然陷入一种深深的回忆状态当中,韦乐便自讨没趣地把帽子压下去,尽量做出努力做事的样子。其实他很少认真做事,因为他说他做的这项工作最容易忽悠人了,认不认真做事都不会有人发现,因为一般情况下,后面的工位都能检测出他这个工位的坏机,他这个人是可有可无的。但应客户要求,主管不得不创造了他的存在,于是他便存在了。­

  韦乐会在上班的时候打瞌睡,当被新上任的拉长张小婵抓到时,也会露出一副嬉皮笑脸下次决不会再犯的样子,可很快就会有下次了。张小婵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是老乡。­

  韦乐曾经学我在空间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傻蛋》的日志,我看了好几遍都看不明白。只知道他不停地说自己傻,可到底傻在哪里,我看不出来。­

  而后,我就推出了一篇《傻蛋你好》的日志,把他的性格特点都写了出来,还加了小部分搞笑和想像的东西。韦乐看了非常兴奋,说我如此有写作天份,干嘛不写一些投到杂志社报社去。­

  我摇摇头:“就我这水平,自娱自乐罢了,投出去丢人呀…”­

  韦乐看我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不再说什么了。他是一个如此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孩子。­

  听说张小婵是主管精心安排着上任的。他们也是老乡。­我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不帮一把韦乐?

 35

  想当初我刚进厂,张小婵只比我早进来几天。我们一起做检测手机功能的工位。她把很多很多主管拉长要求检测的东西省掉了,只做一小部分的抽测。我开始时坚持要全部检测。可我发觉实在太累太累了,因为是双工位,从流水线上流下两台手机我就必需捡一台上来检测。而测完一台手机花的时间是三分钟,像张小婵那样测的话,不到一分钟轻松搞定。我堆了越来越多的机。张小婵说我笨,然后教我怎样“偷工减料”。我一开始很抗拒,因为我觉得做人不应该这样。不然心里会不踏实。­然而我还是不能坚守到最后。因为如果我这样测,张小婵必需帮我测,我感到非常过意不去。所以只能“走捷径”,跟她一起“同流合污”了。­

  一个月后东窗事发,我们的事被哪个大嘴巴告到了主管那里。­

  主管立即大动肝火,小个子拉长随后便赶到了,知道事情不妙之后,一直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的样子。­

  接着我和张小婵便被叫到办公室交待情况了。­

  主管在一转身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你们可知道什么是职业道德?”­

  我们不吭声。我在脑子里“百度”了一下,艰难地想起这是政治老师的专业术语,可我连它是初中所学还是高中所学都忘了。­

职业道德?我想,我是丢了吧?­

  看我们半天不吭声,主管似乎非常满意。才出了个简单的题目就难倒你们了吧?…“怎么就不回答呢?这都不会呀?回去好好想想。”主管俨然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

  然后她问张小婵出来打了几年工。张小婵说三年。接着她又转过来头问我。我说不到一年。­

  我一直在想着职业道德的问题,以致他们后面的对话都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她问了张小婵为什么要“偷工减料”,而张小婵则死活不承认有这回事。­

 “我没有“偷工减料”,我一直都是全测的…”。说完她还睁着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主管的眼睛。原来睁眼也可以说瞎话,并且能说的得那么理直气壮。我从心底由衷地佩服。

  主管很生气,似乎第一次遇到这么倔强的人。我不知道主管是怎么知道我们“偷工减料”的,她暂且是无凭无据的,只是收到某人的举报,现在要对我们“严邢逼供”罢了。­

主管非常聪明地让张小婵先回去,打算留下我一个人再进行“严加烤打”,反正没有人认罪是不行的。­

  谁料我不用她拷问就招供了。­

 “谁让你这么做的?”主管问。­

  “没有谁要我这么做,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我有些紧张地回答。­

  “那张小婵有没有偷测?”主管想顺藤摸瓜。­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我回答。­

   这件是闹得不是大,我背了全部的罪名。主管说我是初犯,暂且不想追究责任。­

  此事竟这样不了了之了。我曾想像过很多种他们惩罚我的方式。譬如我被留下,在同伴都下班吃饭或睡觉的时间里,我要把一个月来的两万多台机全部返工。不吃不睡地凄惨地在车间里边流泪边返工。或者主管拿过来一张罚款单,上面写着因缺乏职业道德,罚款五十、一百或者更多。再譬如抓我去拍个高清的数码照,张贴在厂里各个公告栏内,以示惩戒。…­

  可最后竟这样不了了之了多么不可思义呀。

  三天后,张小婵便升了职。而我则继续待在流水线上。­

  五个月后的今天,她坐上了拉长的位置。

­    36

 全车间的话题突然转到了她的身上。­

“其实她什么都不懂,记得她刚做IPQC的时候,老是被主管骂,因为老是做错事,很多客户都会投诉她…”

“是呀,人家一投诉她她就被找去谈话,去主管办公室是家常便饭。”­

“不过她很倔强,从来不哭的。刚开始的时候还跟主管吵过,一副死不改悔的样子。客户也觉得她很无理取闹。该做的不做,又贪玩。”­

“后来就变了,变得很安静。说她就头低低的,好像错对的概念都没有了。只是点头。”­

“这个人要是变起来可真是不可思议呀。”­

“是呀。不过她是没什么本事的,做拉长还不是跟主管是老乡的关系。在她手下做事,真是倒霉呀…”­

  对于这些八卦,我没有兴趣,只希望能平平淡淡无是无非地过。­

  我对张小婵的了解一直停留在五个月前。那时的她活泼贪玩,“偷工减料”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和旁边的人聊天。­

   有一次我们说到年龄。我们竟然是同年的。她看起来很成熟,乳房丰满而富有弹性,走起路来从来都是抬头挺胸的。他们玩目光对视谁先眨眼的游戏时,总是她赢。­

  相比之下,我寡言少语,身材矮小,文胸只穿32的。短而有些粗的四肢显得不太美观。走路时双脚习惯拼命交替地快速向前,而上肢显然一副纹丝不动的样子。头低低地,俨然一台横冲直撞的机器。­

 “我家有七姐妹。”她说。­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你排老几呀?”­

 “老四。”她说。­

  她用眼珠子扫了一下整个车间,确定拉长、主管都没在视野范围内之后,才继续讲下去。“我三姐今年要结婚了。对方已经下了一万块的聘金。我们家一屋子都是女人。我爸在我妈完我七妹之后就彻底绝望了。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只留下三间旧瓦房。我大姐十六岁就嫁了人,因为当时我们六姐妹都在读书,计划生育又逼得急。我妈就靠种菜卖养活我们。亲戚们看到我们这么困难也时常帮忙,给些旧衣物我们穿,过年过节也送些吃的来。要知道,我们过得都是什么鬼日子。饭吃不饱,衣穿不暖。好不容易熬到大姐出嫁了,她时常背着婆家补贴家里,我们才过得好些。后来二姐也嫁了。现在三姐也定好日子了,我妈才给妹妹买了一次新衣裳。”­

  我点头,无限感慨。女孩子的命就这么贱吗?生出来却不想要,这么狠心的人都有,真是令人心寒。­

 “我男朋友去年也给我们家下了两万块聘金,我坚持要等我三姐嫁了我才嫁。我对他说,如果你等不了就去找别的女人吧。”她呵呵地笑起来,声音爽朗而轻脆。­

“那他等了?”我问。­

“是呀,我们在一起都三年了。他什么都会迁就我。”她说。­

   事后,我就写了一篇文章叫《葫芦姐妹》,发在我的新浪博客上,颇受好评。­

  我突然想起了我姐姐白紫。她肚子里那个在十月份应该可以生了。我也开始替她担心,如果这胎还是个女孩,她肯定还要怀第三胎。直到是男孩为止。姐夫家也有五姐弟。上面是四个姐姐。继而我又想到自己,将来自己会不会和他们的遭遇一样?­

  37

 要说在车间谁最牛最不可理喻脾气最臭,当属我拉上生产部的拉长程青程青年近30,穿着打扮时尚而富有女人味,皮肤白里透红,高高的个子窄窄的肩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双眼生得不太美观,单眼皮不是她的错,小眼睛也不是她的错,看起来像被蜜蜂蜇过也不是她的错,可这连起来不外乎是件错上加错的工艺品,看起来美感全无。最突出的就是她的是声音,第一次听她说话的人肯定想关切的问:“你是不是得了重感冒呀,见过声音嘶哑就没见过声音这么嘶哑的。”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能这样“一鸣惊人”。­

  像我们这些在工厂里“流水”的流水工人,在上班日总是穿工衣工裤,而高层管理人员为了突显其身份地位,出了车间都会换上便装。像程青这么爱打扮的人肯定不例外。一头时尚动感的卷发,一身靓丽的着装,一双性感的高跟鞋,从后面看简直让人想入非非,:此女莫非是仙女下凡?­

  追上去一看,原来是男人婆程青是也!

  程青是出了名的脾气臭,脾气一臭起来就相当可怕。譬如有一次拉上下一款新手机,拉头五百块升级的主板都下完了,可拉尾的人望穿秋水都看不到一台手机的影子。主管急呀,问程青怎么回事。程青跑到拉上,一看机全堆在中间的一个工位上了,不问缘由就骂起来:“我说怎么下不了机呢,原来全被你截住了。这批货客户很急的,主管都催死我了,你想害死我呀?”­

  做那个工位的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指着鼻子骂当然受不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哭什么哭,害我被主管骂你还好意思哭呀?”程青瞪起臃肿的小眼睛继续骂道。­

  她这样开炮是谁也不敢帮腔的,否则变炮灰的就是自己了。­

  后来证实,是新手机在设计上存在缺陷,到了女孩子那个工位根本就做不下去了。可这桩冤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女孩子总算沉渊得雪,不过要程青向她道歉,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还有一次,程青一上班就乱摔东西。细心的人会发现,她原本就肿得不像样的小眼睛,一夜之间变得更小更肿了。­一整条拉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头豹子今天肯定要发飙的,飙到谁谁倒霉。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别做错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下午上班的时候她被主管叫去,回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瞧她朝拉上狂奔而来的姿态,四肢随着小脑混乱的指挥,犹如走火入魔的灭绝师太,大刀失控似地乱武。我敢打包票,她这副模样肯定会吓走方圆十里的男人。所幸拉上只有三个男的,在长期相处后,对她已形成一道强悍的抵御防线。不然必­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拉头升级的给我快下,快!今天都没达到产量,我被主管骂死了。还有你们后面的QC,竟然敢投诉我,我要前面的人没命地下,堆死你们…”我想要不是声腺的缺陷,她一定能把河东狮吼发挥地淋漓尽致,甚至远远超越那个线。­

  后果可想而知,一整条拉的人拼命地做,忙得连抬头的时间也没有,累得腰直不起来想休息一下的时候,程青就会突然出现,把你吓一大跳。­

  我们QC是最大的受害者,因为我们测试手机功能需要一定的时间,不是说你要快就能快的,手机反应不过来我们也没办法,一急还把要测的内容跳过去了,前功尽弃。机下来之后自然全部堆在我们那里,比下班高峰的马路堵得还厉害。程青趁机去告我们一状,说产量达不到不是他们生产部的错,是我们质检部的错。­

  张小婵一听,就跟她急了:“你凭什么把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呀?是谁不怀好意故意陷害谁心里有数…”­

 “是我不怀好意故意陷害怎么样?我有这个本事呀?你可以去主管那里告我呀?”程青一副不可一世,嚣张得可以气死一头牛的样子。­

 “怪不得,原来是个神经病!”张小婵也是一副不对肯退让誓死血战到底的气势。­

 “你说谁是神经病呀?你才是神经病呢…”程青似乎很想怒吼,但完全的底气不足,只好扮出一副要杀人的凶相。­

 “我说你怎么了?你就是神经病!”张小婵像抓住了程青的小辫子似的,更进一步地把吵架推向打架的风口浪尖。­

  “在车间里当着这么多工人的面你们不带好榜样也就算了,还在这里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呀?”两部门的主管及时出现,阻止了一场血战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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