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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菩提(四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星期天的早上,李珊和余守成一前一后走在通往镇上的山路上,中间隔着半里的路程。再有两周就中考了,毕业班从年初星期天就开始加班了。他们身后的罗庄安静地卧在晨雾里。

  

  中午两点多钟,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地里的庄稼都晒蔫了,人们都躲在家里歇凉。突然,从村口传来一声声狼嚎似的哭喊:“救命!救命!李安掉水库里了!救命!救……命!”喊人的是余守成的弟弟余守义,他光溜着身子,只穿一条小裤衩。这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吓得干黄干黄的。

  

  几个人跟着李振河飞快地朝水库跑去,后面跟着男女老少一大群。王丹凤又惊又痛,脚几乎迈不动步了。

  

  三四个人在水里摸了一阵没有摸着,露出头来换气。李振河疯了一样直着嗓子喊了两声“小安!小安!”,水面上的阳光刺人的眼,他一阵眩晕,手脚疲软,差一点沉了下去。“李安是从那棵小杨树那边滑下去的。”吓傻了的几个半大小子这会儿才清醒过来。

  

  几个人奔着没进水里的那棵小杨树游去,几分钟后,李安被托了出来,人们惊呼着围拢上来。李振河趴在儿子身上,双手用力按压肚子里的水,又扒开他的嘴,鼓足了气,往里呼。挤一阵,呼一阵;呼一阵,挤一阵。最后,他瘫了一样倒在儿子身上。“儿子!”一声痛彻心肺的哭喊揪疼了每个人的心。王丹凤也早已哭死过去,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地解劝。

  

  “哎!才十二岁,太可惜了!”众人感叹不已。

  

  李珊被人从学校叫回时,余智明和余守成的哥哥余守德正在给李安做棺材,他们家世代是木匠。李珊不能相信,昨天还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她的弟弟,昨天还上树摘杏给她吃的弟弟,此刻却静静地仰躺在席子上,再也不能亲切地喊她一声姐姐了,再也不能调皮地拿着螃蟹和蝎子吓唬她了,再也不能把他碗里的肉往她的碗里夹了。

  

  埋上李安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水库旁边李家的林地里,又多了一座小小的新坟。

  

  自从李安走后,李振河从早到晚只知道喝闷酒、抽闷烟。王丹凤也从没按时做一顿饭,做的饭不是生了就是糊了,炒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一天之中,跑到水库哭一阵,再跑到李安的坟上哭一阵。一到晚上就跪在仙桌前烧纸,求李安快回来。一天,她突然对李振河说:“咱家的仙跟我说了,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该死的应该是小珊,那天小珊去上学,过公路时应该叫汽车压死。李安心好,替他姐姐去死了。要是李珊死了,小安还能回来。”

  

  “你想干什么?!”李振河脊背上惊出了一层冷汗。

  

  “哈哈哈!你舍不得叫她死?她死了,小安就能活过来,小安还能给你传宗接代。”

  

  过了几天,村里人人都知道王丹疯得了神经病,胆小的躲着她,胆大的故意走近了,听她说那些神神道道的话。

  

  李振河不敢让李珊回家拿饭了,一星期给她五块钱,叫她在学校买着吃。

  

  中考如期而至。两周以来,悲伤和郁闷使李珊无法安心复习,妈妈王丹凤的话更让她不寒而栗。一想起这场家庭变故,她就禁不住泪如泉涌。爸爸已没有心思鼓励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好好考”。

  

  结果,李珊和余守成分别以一分和五分之差名落孙山。暑假里,班主任段老师来了好几趟,力劝他们两个回去复习,并一再说李珊可惜。余守成说李珊复习我就复习。李珊说我不复习。那时候,复习生插在应届班里,总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而且因为复习生挤占了应届生的名额,应届生对复习生也很排斥。

  

  “你不复习,家里这个样子,你怎么呆?”李振河说。

  

  “我想好了,我去灵泉中学上高中。”

  

  “那里怎么能上?”

  

  “只要我好好上,在哪里都能考上大学。”

  

  灵泉中学是一所设在乡镇的县直中学,主要招收初中,兼收高中。高中主要招收落榜的中考生。前几年抓得紧的时候,每年都能考上几个专科生,有一年还考上了一个本科。去年冬天,一个女生在厕所里生下了一个男孩,被校长老婆抱出去卖了,卖了一万块钱。此事一出,很多家长都不敢把孩子往那送了。

  

  暑假结束后,李珊和余守成就去灵泉中学报了道。今年这一级只收了一个班,四十六个同学,刚开学没几天,班主任江海波老师就告诉大家,他们这个班是学校招收的最后一个高中班。

  

  高一上半年,老师们还认真上课,批改作业。下半年就几乎没有作业了,活动课突然多起来,班主任用班费买了十几副羽毛球拍,十几副乒乓球拍,七八个排球,还有跳绳、足球、飞碟。一上课老师就带着同学们到大操场去,老师高兴了就陪同学们玩玩,不高兴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要不就带同学们去爬山,到山上挖野菜、掀蝎子。和老师走得近的同学,可以很荣幸地被老师叫到宿舍,分得一点野味。

  

  三月份,转来一个叫贾玲的女生,文文弱弱,小巧玲珑。贾玲经常和语文老师一起吃饭,也经常夜不归宿。后来大家就都知道,贾玲是和语文老师住在一起。语文老师因为在二中和贾玲谈恋爱,被二中开除了。

  

  过了大约一个多月,语文老师的妻子怒气冲冲地进了教室,把贾玲从座位上揪出来,打了耳光,撕了衣服。贾玲背着包含着泪走了。不知她还能不能上学,以后大家就再没见到她。

  

  李珊觉得语文老师并不像人们说得那样不堪。语文老师叫于冰,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眼窝微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眼睛。他谈吐幽默,讲课有激情,很有诗人气质。有一次,他满怀深请地给同学们朗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那是李珊听到的最最动人的声调,那种轻轻弹跳的乐感和淡淡的忧伤撩拨着她多愁善感的心弦,她很想把那首诗抄下来,却一直都没有鼓足勇气去找老师,她是学习委员,想借交作业的机会向老师借,可是于老师这个学期几乎没有布置作业,只布置了一次命题作文《点燃生命的蜡烛》,可是到现在老师都没有改完。

  

  语文自习课上,于老师走到李珊的课桌旁,轻轻敲了一下桌角,轻声说:“李珊你出来一下。”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于老师已经很长时间不上辅导课了。

  

  “是这样,你这次的作文写得非常优秀,但是个别地方还有些小的瑕疵,我想帮你修改一下,拿去参加‘春蕾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你看怎样?”

  

  “谢谢于老师。”李珊羞涩地低着头说。

  

  “办公室里太乱了,你到我的宿舍来吧。”

  

  李珊跟着于老师进了他的宿舍。于老师的宿舍靠窗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许多文学书籍,有《红楼梦》《聊斋志异》《志摩的诗》,还有《简。爱》《呼啸山庄》《罪与罚》等。

  

  “老师,你有这么多的书!”李珊倾慕地说。

  

  “你要是想看,随便拿。”于老师慷慨地说

  

  “谢谢老师。”李珊抽出了那本《志摩的诗》。

  

  “喜欢诗的女孩子,内心都很清纯,很灵秀。我觉得你很像一首诗,像戴望舒的那首《雨巷》,对,你就是那个撑着油纸伞的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

  

  于老师的语调突然激动起来,李珊不知道戴望舒,更不知道〈〈雨巷〉〉里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但是于老师这番话却让她心里诗意盎然。

  

  “老师,你一定读过不少书吧?”

  

  “哪里,杜甫说‘读书破万卷’,我却是‘愚顽怕读文章’,惭愧,惭愧啊!”

  

  “老师太谦虚了。”

  

  “来,看看你这篇作文。你的构思很巧妙,可以称得上匠心独运,语言也波澜老成,我好久读不到这样优秀的作文了,想不到在我们这样不起眼的学校里,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李珊被于老师说得禁不住热血澎湃踌躇满志起来,好象自己的作文已经获得了一等奖。

  

  “但是我觉得从基调上来说,显得晦涩了些,当然这与你使用象征手法有关,年轻人嘛,格调应该高昂一点。特别是最后一段,题目既然是‘点燃生命的蜡烛’,最后就应该让它亮起来。你说是不是?我觉得你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能告诉老师吗?”

  

  李珊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我觉得你真的像那个撑着油纸伞惆怅而又幽怨的姑娘,那么美丽,那么惹人怜爱。李珊,你觉得老师是个坏人吗?”

  

  “我……”李珊抬起头,看着老师镜片里面那双此刻显得很忧郁的眼睛,她的心砰然而动。

  

  “李珊……”老师轻柔地叫着她,又猛地将她柔细的双肩拥进自己的怀里,一边吻住她,一边把手伸进她的小褂。

  

  “李珊,你真漂亮。王国维说‘破衣蓬头不掩国色’,这句话说得就是你啊,如果你装扮起来,和那些明星相比,毫不逊色。”

  

  一种春暖花快的美丽的眩晕立刻弥漫了全身,或许蜜蜂采摘花蜜时,花也会有这种感觉吧。李珊来不及细细品味这种新奇的感觉,突然风急雨骤,她想起了那个被揪出教室抽了耳光的贾玲,那个被撕了衣服含泪走出校门的文弱的小姑娘,还有那张被愤怒和嫉妒扭曲了的可怕的女人的脸。她猛地挣开老师的怀抱,打开门冲了出去。

  

  她没有回教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泪流不止,她跑回了宿舍,趴在板铺上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上语文课时,李珊不敢抬头看老师,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当于老师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的身体竟然又出现了昨天晚上老师拥抱她时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李珊苦恼地抱住了头。

  

  包括于老师在内的很多人都说过她长得漂亮的话,可是给了自己这副漂亮躯壳的妈妈现在在哪里呢?她为什么要生她?生了她为什么又不要她?大娘说漂亮女人没几个正经东西,有时她真想把自己的身体撕碎了,她讨厌它,憎恨它,可是很多时候,她又喜欢听别人说她漂亮,喜欢她的身体给她带来的奇妙的感觉。两年前,她几乎不能自抑地一到晚上就揉捏自己的胸,后来偶然听大娘说,那里是不能揉捏的,越揉越大,她就吓得再也没有动一回。看看周围的女同学,有比她还大好多的,她的心里才安了,她不知道那些女孩子是不是和她有着相同的体验。昨天晚上于老师触到她那儿时,竟然比从前强烈许多倍,她几乎不能自持了,如果不是想起了贾玲和那个凶悍的女人,她也许会一直让于老师触摸下去。于老师说她“破衣蓬头不掩国色”,这让她既羞愧又自卑,她已经两年没有穿新衣服了,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破,却也洗得发了白,鞋子却真的磨出了一个小洞。爸爸说她上高中了,应该买身新衣服,可是妈妈病了,得花很多的钱打针吃药。现在连她吃饭的钱爸爸都快拿不出来了,她已经不能顿顿都吃菜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

  

  几天后,当于老师再次叫她去宿舍改作文时,尽管她的体内又出现了那种感觉,但是她很果断地拒绝了。

  

  快放暑假的时候,一天,于老师正上着课,突然来了两个警察把于老师带走了。那一天,班上有十个女生被警察叫了去,大家已经隐约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李珊害怕自己也被叫出去,心跳了半天,好在虚惊一场。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了,班上那几天请病假的姜萍萍在医院流产了,她的父母把于老师告了。

  

  李珊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既后怕又庆幸。她想不明白,看上去那么文雅,那么有气质的于老师,怎么会成了人人不耻的坏人?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想起了于老师书桌上的那些让她神往的书,还有那篇作文,还有那首〈〈雨巷〉〉,不知道那些书里有没有,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为什么会结着丁香一样的愁怨?于老师会不会对所有到过他宿舍的女生都说过这句话?不可能,于老师一定只对她一人说过,别的女生哪有她那样的愁怨?但是于老师一定对她们都说过“你很漂亮”的话,好象每个女孩子都喜欢别人说自己漂亮。可是大娘说漂亮女人没几个正经东西,难道每个女孩子都想不正经吗?是不是女孩子跟男人在一起就不正经?为什么每个家庭又都是一男一女?是不是女的和男的在一起生了孩子就正经了,可是那个女生为什么把小孩生在了厕所里?她不知道于老师摸了她那儿,自己会不会也生孩子?想到这儿,李珊吓得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又想也许不会,记得宿舍里几个女生唧喳过,说只要来了好事,就不会怀上孩子,她不知道是不因为这个缘故,女生们才管来月经叫来好事。她刚来过好事,应该不会有事。这些事情,爸爸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妈妈王丹凤也没有告诉过她,老师也从来没有讲过。如果妈妈在她身边,妈妈一定会告诉她的,可是妈妈在哪儿呢?人家都说女儿是妈的小棉袄,可是妈妈把她这这件小棉袄横了,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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