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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寓言X(五)

  慢慢地,我们来到一家餐馆。这里阴湿的空气让人不适,不过我还是将就着拣个位子,坐下了。接着老金便告诉我,这儿的柴老板,与哥哥曾有一面之缘。我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五官平平、汗如雨下的胖子。这是个再市井不过的伙夫造型,可也相当和善,趿拉着鞋忙不迭地进进出出,看到老金,便主动打了个招呼。事实上,老金看起来并不饿,他领我来这儿不过是为了换个说话的环境。——唉,当年我哥志得意满地走出码头,其实也何尝不是为了换个环境?他在这里依靠类似的方法树立了权威;只不过那时的他已经攒足了经验,所以这并没有费他太多力气。尽管多数人和他从未谋面,但江煌熙的名号还是像幽灵般游遍了大街小巷。这家餐馆的柴老板就曾请他帮忙,因为被放贷者慧眼相中,柴老板被盘剥得家徒四壁,一文不名。最后,哥哥将这个麻烦连人带事一齐解决,让柴老板在触目惊心之余不免对恩人感激涕零。不过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机会见上一面,——噢,不管怎样,这可能真的算是一件毕生的憾事了。

  

  到这里,我不禁为我先前的孤陋寡闻感到无地自容。作为弟弟,我几乎是不合格的;可又究竟是谁让我落到今天这种窘境?不会有别人,只能是哥哥自己。他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沉默平庸的蠢态,让我觉得他打出生起便一无是处。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保护我,那又为什么要认识老金,甚至还暗示我去找老金,从此踏上复仇的路?

  

  我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最基础的逻辑问题,而我却一直把它晾在一边,视若无睹。不过,再等一等。老金的话,未可以尽信。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有佐证,但这个轻描淡写的所谓佐证——“阿桐”,现在还等于子虚乌有。况且老金自己至今没有在回忆里登场,这也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疑点。现在,他就坐在对面,目光始终在我身上游离。那么,尽管他的故事是如此完整而生动,我也必须扪心自问,我凭什么就那么信赖他。他要么真的是个坦诚的助手与仆人,要么就是个绝顶精明的阴谋家。我从他这里一时看不出什么东西,就只好自己壮胆:既然他已经把我引来,我就必须将计就计。

  

  我举起手,招呼柴老板到跟前来。果然,老金的眼珠警惕地一轮——看来我的觉悟还不算晚。于是,我依照预想的步骤,把话喊了出来:

  

  “老板,你好。听说过附近有一个叫‘阿桐’的人么?”

  

  “你是说松岩街的那个聂阿桐么?”

  

  “他问什么?”旁边的顾客仿佛也起了兴趣,靠上来。

  

  “就是那个聂阿桐,送货的那个——几年前不是疯了么?”柴老板依然笑眯眯地,拿一根破毛巾在脑门上抹来抹去。

  

  “是啊,两个儿子也没了下落!”顾客脱口而出补充说。

  

  就这样,我三两下就从众人嘴里套取了价值连城的情报;我不禁偷偷斜过眼,看到的却是一张写满惊怖的脸孔。我不由得增强了自信,决心乘胜刨根究底,但是老金再也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对面慢悠悠地飘来:

  

  “我觉得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我以为老金终于没法再掩饰下去了;然而仅仅自得了一两秒钟,却发觉在同一个角落,又有一个人蓦地起身,他极不自然地冲我抖着指头:

  

  “对啦对啦!你就是江煌熙的弟弟!”

  

  然后餐馆的空气迅速凝固了。柴老板的脸也仿佛在刹那结了冰。顾客叼到嘴里的饭菜混着口水滑了出来。我回过头,看到老金脸上的惶恐反而消失了,他已经拉好架式,把一只手放在包裹的开口边缘。

  

  ——当局者迷。我终于明白了老金一系列表意的真实含义。他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始终保持低调,然而这一切努力已因我自作聪明的犹疑统统付诸流水。现在他要为我再次流血,我不想这样。歧路亡羊,补牢未晚,于是我向前一步,再次果决地承认了身份。

  

  看到敌对双方在自己的餐馆里郑重其事地对峙,柴老板像个瞎子一样胡乱摸着身后的椅背,怔怔地坐下了。其他人见势不妙,也纷纷起身离开。最后,只剩下我和老金,以及正对面的人们为了决斗摩拳擦掌。他们的打扮跟之前遇到的汉子很像,我甚至可以断定,他们就是怀着同样的目的来的。

  

  那么,既然是一丘之貉,就用同样的方法解决。我摸出枪,把它贴在桌面以下,因为在此之前进行一些对话总是必要的——这是程序。我同时向老金发出暗示,提醒他不要破坏程序。然后我便正过脸,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到底想要怎样的回答?”

  

  “不知道,我只晓得你们有我最想知道的东西。”

  

  “你最想知道的,不就是几个‘为什么’的问题么?”

  

  “很对。”

  

  我已经把枪上滑到桌沿附近了;然而这群傻瓜依旧只是不识抬举地相互笑笑,然后冷冷地反问:“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这个。”我为他们的无知感到忍无可忍,便苦笑着把道具从底下亮出来。可这一回,他们却在原地坐着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像在欣赏一部造作的黑白默片。

  

  我霎时感到茫然无措。

  

  “难不成我在哄你们玩么?”

  

  “当然不。只不过,一二三四五,要命的玩意儿还剩五颗,有一颗还得给我们老板留着;而站在这儿的,一二三四五——六,满打满算,也算不过来,所以——”那人一面说着,一面耸耸肩,摊开手。

  

  ——是啊,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如此饭桶;我的手紧紧夹住枪把,但我已不知道要把眼睛瞄向何处。我复仇的资本竟然被人这样轻易地拿捏在手,我的自信也随之摇摇欲坠。现在,连老金都紧张得不能动弹,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证明不了。我已经无可挽回地沦为一个小丑,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小丑。

  

  不过,我必须证明自己不是小丑;因为我才刚刚开始自己的路程,所以我必须相信老金说的都是实话:我有一个英雄的哥哥,至少他的强大可以让我无所畏惧。而在面对幸灾乐祸者不断揶揄挑衅的时候,哥哥他,又会做些什么?只要他同样拿着枪,他会做的事情,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没错,我把兄弟两人的影像再次完美地叠在一起;我仿佛看到哥哥的手把住我的手,缓慢地指导我的动作;不,等一下……我晃了晃脑袋,哥哥从来没在我身边,正前方只有我一个人的手。——可是枪已经响了;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命令。

  

  那群浑蛋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但我确信已经发生了什么。

  

  天哪……

  

  是的,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只是此前我们往往觉察不到任何征兆。柴老板已经软倒在椅子上,他的上唇被打开一个缺口,然后几块碎牙和着血,从里面顺着下巴流得满地都是。我单腿跪地,使劲摇晃他的身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奋不顾身扑上来,堵掉我的子弹;但是柴老板已经永远说不了话。我的枪自然而然从手里脱落,掉在脚边;老金则扑在他身上,鬼一般的呜咽再次响彻整个世界。

  

  “我们走吧。”那群浑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把饭钱丢到桌上,转头离开。我叫嚷着要追上去,追上去跟他们拼命,但却被老金死死拽住。看着他们从容地渐行渐远,我再也站立不住,于是,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靠去,打翻了饭桌,米粒和着菜羹浇了我一身。

  

  “这怪不得你的。这怪不得你的。”老金的脸死死贴住柴老板肥硕的身躯,不断地来回摩挲。他的秃头已经染成红色,他的泪已流干,但这几个字仍然清晰地从他的嘴唇吐出,让我的耳朵像被刺穿了一样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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