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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二)

  大门终于开了,顾及贵顺着楼梯上了三楼,他是第一个进门的人。说是交易大厅,看样子也只不过有三十几个平方的大小,里面有两三排塑料椅,靠东边的墙上是一个大屏幕,有四个平方大小,黑黢黢的镶在那里。靠西边一溜象是银行营业柜台一样的布局,齐胸高是用大理石装饰的柜台,拔高十公分以上是有机玻璃的防护装置。那后面各部位的人员已经就位,顾吉贵按顺序看了一下,开户处、交款处、股票买卖处、1、2、3、4、5、交割处、现金取款处。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中国的证券市场交易厅,他有种莫名的兴奋,又有些紧张的要小便的感觉。

  他为了要平静一下自己的心绪,见还没有开盘又没有人来,就找了个座位坐下,拿出刚买的报纸又掏出烟来取出一支点燃,边吸着烟边看报纸。营业柜台里的女营业员老拿眼白他,他只当没看见。吸一支烟不过瘾又吸一支,这时才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一下坐到了顾及贵旁边的椅子上。大屏幕已经开始亮了,旁边的妇女自言自语道:“人家别处的大盘都是涨是红的跌是绿的,这里的大盘涨是绿的跌是红的。”顾吉贵还不知道什么红绿涨跌的,怕露了怯,也不问她也不看大屏幕,装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继续看报纸。

  大盘红彤彤的开出了数字,旁边的妇女说:“又跌了。”顾及贵看看那数字上的显示确实是在往下走,看着看着他心里渐渐地起了高兴,这一气下去肯定得便宜不少。他暗自作了一个打算,看它能跌到什么样,先别着急买,等到了一定程度再说,反正又没事儿慢慢玩儿吧。他在交易厅里一直坐到中午十一点,大厅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来。这让他想起了一句各行业买卖的俗话,叫做:星期一买卖稀。

  下午他没有去股市,他觉得再看也是那样不如在家歇着。晚上隋立清和李华民又来了,他也没提这个事。倒是李华民说:“今天股市又跌了,才成交了十三个亿。”顾及贵虽说去看盘了,但是不清楚到底成交了多少,听李华民说是十三亿,心想这可是个大数目,现金堆起来还不得像小山一样,正想着只听李华民又说:“我看着好像是玩得对倒。”顾吉贵问他:“什么是对倒?”李华民说:“就是自己卖给自己,点划着玩,都是庄家干的。”“谁是庄家?”隋立清问他。“和政府里有勾结的,反正不是咱这样的。”李华民说

  顾及贵不管那些,也听不明白。他只想着报纸上怎么说来着,叫做卖空机制,高处卖了低处接了能挣个好钱。他还不知道中国的股市里不让卖空,只允许实买实卖。他认为李华民说的对倒就是卖空,我放量的往外卖,底下我自己又都买回来,挣的是个下落差,等李华民再解释他就明白了。

  李华民又说:“就是那点钱,你看着上了百手的刷刷的走,其实顶多就是十几个操盘的在那里玩。还得往下来。”这一句话顾及贵十分的赞同,并不是他认识到了,而是他本能的觉得东西越便宜越能买了挣钱。他以前卖过衣服,从沙头角上的货才二十来块钱,到这里卖到一百多,卖得就是你不知道。

  买股票是个明戏,可是股票越到了便宜就越是没人买,这就看出那个墙倒众人推的世象来了。他纳闷,衣、食便宜了为什么人们都争着买,股票便宜了为什么就没人买。这只能说明一点,衣、食便宜了那是个能看的见的实在,于是都去抢那个实在,抢了那个实在就觉得沾了老大的便宜,哪怕是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买一大堆放了家里也觉得沾光不少。股票便宜了那是个虚,数字再往下的初始态就是零,一归到零就什么也没有了。人们可能就是害怕这个,才不买便宜的股票。

  顾及贵听人家讲着行市,跟着长了点股票的见识,又有那个喜欢快发财的心在肚子里顶着,于是就把股市当成了炼丹所,想弄明白那个金砖到底是怎么炼成的。好赖他是个闲人,没甚要紧的事业纠缠着,倒是自在的做着梦。

  天气渐渐的热了,股市里开着空调凉嗖嗖的,顾及贵天天去打个逛看着盘倒也悠哉。就只有那么三五个人天天去,都是些社会闲搭,他也不想和他们认识。他白天看盘晚上就开始看书了,最起码得把那些术语弄明白了然后才能下手。这时他觉得那个金砖已经有火候了,感觉是越来越明显。到了七月下旬股市一路的下滑竟没有刹车的意思,于是他就准备入市了。正当决心从肚子里长好了要拿出来比划时,却出了件糟糕的事。他整天的吹空调,室内外的冷热差太大让他患上了感冒。开始只是流鼻涕,没有几天就头重脚轻起来。他是感冒从来不吃药的,都是慢慢的自己恢复,这一下子折腾了十几天还没轻快,让他有点傻呆呆的了。

  到了七月二十八日他又去了股市,一看那大盘已经跌到了三百四十点上下,于是赶紧的拿了身份证到交易大厅的开户处,把身份证递上说:“开户”人家看对他说:“你得先到证券公司去办理上海证券交易股东卡,然后拿到这里来交上押金才能买卖股票。”这是让感冒整的,他平常不是很糊涂,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刻拉不开栓了。这除了有主观原因外,剩下的全是客观原因。

  听了人家的说法让顾及贵弄了一个懵,他原以为在当场就能办理,从没想过快挣钱还得拐一万多里路的弯。等他问明白了省级证券公司的所在街区后,匆忙的下楼骑自行车去了。到了地方一看又是一座大厦,正要找人打听具体位置,这时从大厦里出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认识的叫李跃飞,过来跟他招呼。他急忙过去问了才知道是在十一楼,因为忙着办事也没功夫同李跃飞聊近况,又匆忙的别过了,赶紧乘电梯上了十一楼。进门后人家眼看要下班了,好在是没什么人来开户,他按要求递上身份证后交上五十元钱,就这样注册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股东账户,成为了股迷,也就是为着炼金砖弄得五迷三道的那种股迷。等他拿着办理好的股东卡回来,交易所已经下班了。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股市一开盘就往下走,直接到了三百三十三点。顾及贵想要买的那些股票也都出了好价。淄博基金五毛钱、上海石化一块二毛五,安徽马钢一块二,金杯汽车一块五毛六。他为什么看好这几只股票呢,因为一是觉得便宜,一下能买好几万股;二是认为石化和马钢都是国家的支柱产业,就是所有的股票都不行了,这种股票国家也不会让它崩的。至于淄博基金,他是图了个便宜。金杯汽车上窜下跳的紧,内容挺丰富的。其实他看好的还有上海本地股,只是手里的资金不够买一万股的,所以才放到另一行里。他不愿几十手、几十手的买,那样心里感觉别扭。

  当他把身份证、股东卡在营业柜台前一起递给营业员时,又出问题了。人家告诉他,你得先交三万元保证金,这是最低限,往上不封顶,十五万元可进大户室。顾吉贵只拿了一万五千元来,就问人家:“你这里不是写着开户一万五吗,怎么成了三万了?”人家说:“那是以前定的开户费,现在保证金你必须得交三万,这是新规定。”顾及贵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写上,还分开这不耽误事吗。”营业员不理他了。他悻悻的回了家,心想还得再弄钱。他是有点小钱,但是借出去了一时半会的要不回来,手头的这点钱又办不了事。心里正烦着又加上感冒,恍惚着到家时一不留神,脑袋撞在了自家的阳台窗户上。把额头上划的一下就来了一个口,撞得两眼是金星直冒,血珠子顺着头顶往下淌。他赶紧进屋用青水洗了一下,照照镜子一看不用缝,就找了个创可贴糊上了,脑子里还在不住地盘算着到哪里去弄钱。

  大凡这个人办事遇到了这种情况叫开门红,往后注定要进入艰难。这是里外的态势都在发生变化萌芽,走向很难矫正,除非是遇到了神仙。顾及贵当时并没有认识到节奏没踏好结果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心思的觉着要发财了。

  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他终于决定先去借去,借三万,星期一一早就开户购买,时间到了,不能再等了。他给纪国力挂了个电话,那是他的一个小哥们。电话挂通后他问纪国力:“星期一能否帮我筹到三万元现金?”纪国力问:“干什么用?”顾及贵没说去买股票,他只是告诉纪国力有些急用,三五天就还。纪国力也不再多问了,说是帮他看看。

  星期六证监会主席发表了北戴河讲话,顾吉贵更感到了必须入市的呼唤力。他甚至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觉得是赶不上好潮水了。他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在月底前把所有的都事情办妥。他又重新给纪国力挂了个电话,问他能否在星期一早晨八点钟筹到三万元现金,纪国力答应他能办到,这一夜让顾及贵在煎熬中度过。

  星期一早晨八点正,顾及贵来到了纪国力公司的门口。纪国力正提着一包钱在那里等他,问他有什么急事。顾吉贵接过装钱的袋子说:“过两天告诉你。”说着打开包一看,见那一包钱里最大面值的是五元,其余的是两元、一元甚至还有五毛的,像是一包卖冰棍儿的收入。顾及贵问纪国力:“没有大票吗?”纪国力回答说:“这些都是好不容易弄到的。”顾及贵的脑子里紧张着、兴奋着,一下又把钱递给纪国力说:“不用了。”这倒把纪国力弄了一个莫名其妙,接过钱说:“这钱不脏,你怎么不要。”顾吉贵说:“过两天再告诉你。”说完蹬上自行车疾驰而去。

  证券公司开门以后人还是不多,顾吉贵又是第一个进门。象往常一样,这次他不是找个椅子坐下来而是站着等着开盘。心里有些激动不安,他相信自己的这次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只是不知道能正确到什么地步。大盘静静的开始亮了,已经开始集合竞价,只是还没有开始走线。卖报纸的小贩上楼来看了一眼说:“星期一买卖稀。”

  九点三十分大盘的左边开始向右走线。顾及贵一看,那沮丧顿时从心里出来了。大盘腾空高开六十点,一路狂飙着往上窜。这个交易厅的盘口同别的交易厅不一样,升是绿的。九点四十分左右,股市里已经站满了人,但是没有人打单进货。十点,人越来越多,已有些拥挤的透不过气来,还是没有人打单买卖,顾吉贵被挤到了交易柜台边。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大盘的蹿高与外面的散民一点关系也没有,全是些先知先觉的有钱人和有寻租背景的人在做手脚。

  顾吉贵很想找人倾诉一下:“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不信看看我的开户记录。”他又想说:“不知是哪个环节不对,至使一支股票也没有买上。”懊恼、自责、埋怨他人,全从心里出来了,吃屎没赶上热的。

  他不愿再待在那拥挤的交易厅里,当务之急是去弄钱。首先想到的是借出去一年多,早就该归还的两万元钱。只是不好意思要,碍着情面又好着虚荣,所以一个劲儿的装着大款。其实人家早就想还,自己非说不急。如今真急了那个脸面是顾不了许多了,先要来再说。

  一路想着低头骑车向前疾驶,路旁有人叫他,连叫好几声:“老顾、老顾”他才懵懵懂懂的反应过来。急忙停住车四下里看,只见从路边的打字社里出来一个女孩,伸着手要和他握手。他看看人家,原来是一年多不见的,从前的朋友公司里的打字员。老顾是感冒了不愿传染人家,因为刚擤了一把鼻涕才在路旁的树上擦了,弄的人家小姑娘一个尴尬。人家问他的近况,他为了掩饰不如意,就告诉人家自己现在忙着大生意。那女孩问他这么急是去干什么,他说跟人家约好了去谈事。那女孩告诉他,现在自己在马路对面的律师事务所工作,请他有时间过去玩。顾及贵嘴里答应着又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那小姑娘,以弥补刚才对人家的不尊重。那是个从黑龙江北大荒过来的女孩,过去曾用扑克牌给顾及贵算过命,说是人有钱的时候迷糊,没钱的时候糊涂,在钱跟前没有聪明人。顾及贵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聪明挣钱,聪明花钱,只要有钱没有支配不好的。过了许多岁月后他才觉得小姑娘的话有道理,只是当时想不到这些。这一会儿他心里着急是叫那钱逼得,一下子成了汉子难。

  那钱终于要回来了,一万个不怨人家,全是自己装模作样弄出来的。装好汉就得能扛了山才行,能扛了山却扛不动这个钱字。

  这个人要是到了一定的高度能站在钱上说话,那他就是天下第一了。多少英雄儿女都扛不动这个字,连如来佛都让着它。唐僧取经的时候,西天门口把门的伽叶不都冲他要过人事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好处费。佛都吃回扣,人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厕所都得拿钱,别说你想拿着钞票炼金砖了,认了这码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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