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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缘修道半缘君4

  我拉开门,看着外面依然精神抖擞的两名侍卫:“麻烦二位带路,我已经想好了。”

  当早晨的第一缕曙光从窗子的缝隙里透进来,水葵对我点头,然后变作了我的鞋子。

  那两名侍卫用极复杂的目光看着我,然而也并没有问什么,估计是因为晚上被莫名迷昏的事。

  “姑娘稍等,在下这就去通报”,一名侍卫说罢火速离去,而另一位仍是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守在一侧,我叹息一声退回屋内关了门。

  慕玉似是不愿他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这处宫殿环境极为偏僻,从那位侍卫宁愿去通知慕玉都不领我去见他就可以看出来,而且此处除了带我入宫的两位侍卫,就再没看见过宫中的其他人。

  水葵从鞋子里蹿出来后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或许是正在想过会儿怎么面对自己那位久未谋面的父亲,见他如此,我也保持了缄默安静坐在一旁。

  期间有内侍送了些简单的饭菜过来,用过餐后本来眼见光芒万丈的日头突然暗淡下来,周边的灰云迅速聚拢,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它彻底遮住,光芒不甘的从云层的缝隙里射出来,于是灰白色的云层便镶上了光彩夺目的金边。

  但阴天终归是阴天,就像慕玉踏进来时水葵脸上的神情,压抑而沉闷。

  他的形体因为天气的缘故变得真实而清晰起来,如果忽略掉他碧色的在空中乱舞的长发和光着的脚,那你丝毫不会想到他其实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水妖。

  水葵似是没看见来人一般,神情依旧空洞无焦距,我叹了口气,起身无声的向慕玉不伦不类的行了礼。但是慕玉视而不见,从他踏进来的第一步,目光就一直停留在水葵的脸上,显得遥远而迷离,微蹙了眉,意味不明的道:“你很像你的母亲。”

  水葵这才将目光慢慢转移,空洞无焦距的目光终于聚焦,神奇看似淡漠语调却有些茫然:“我以为你早忘了她的样子,因为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那时还小,不记得也属正常。”令我奇怪的是,慕玉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甚至连父子重逢的喜悦也几乎找寻不到。

  水葵的嘴角微扬,辨不清色彩的含糊道:“是啊,那时还不记事,就算记事,数年之后也会尽数忘光吧。”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父子,不冷不热,看似有仇,但从他们的眉眼之间却找不着恨的影子,若说无仇,偏偏又陌生的好似路人。

  慕玉的神情终于有所动容,能让人察出悲哀的味道来,他一步一步缓步走向水葵,有些黯然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你终归是恨我的。”

  水葵闻言并不答话,只是莫名的笑了,天真的如同一个无邪的孩子。

  “不,我不恨你”,水葵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轻淡的几乎可媲美山间的雾气:“因为有爱才有恨。”

  轻呼了口气,慕玉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却让人觉得他两鬓的白发更加醒目起来。

  “说吧,你将小岚抓来逼我显身,到底是何用意。”水葵似是被这种两人之间的慢节奏、没有意义的交谈扰得没了耐心,仰头直直看着他的父亲,不欲再说过多废话。

  “你的大哥亡涯,他不愿继承王位”,慕玉不但没有身为帝王被藐视的恼怒,更没再啰嗦,好像只是一位平凡的为了儿女而操碎了心的父亲,带着无奈长叹一声,直奔主题:“我已经老了,水葵国的未来不能没有储君。”

  “你觉得我可以?”水葵不无嘲讽的道,一改之前的平静无波:“不害怕被人知道你有一个水妖儿子?”

  慕玉摇头,对于水葵的嘲弄置若罔闻,放下帝王的身段继续着自己的话:“凭你的修为法力,你的族类不会不臣服于你,它们会助你修成真正的人形,如此,便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我是水妖不是葵妖,所以没有族类这一说。”没有考虑、不假思索,水葵当机立断的否认,冷冷的道:“更何况,若将葵妖的封印解开助我登基为帝,你就不怕水葵国从此以后不是水葵国而是水妖国?”

  “我自有办法将它们再次封印。”冷漠、笃定、充满帝王的决断和手腕。

  只听水葵轻嗤:“他扔掉的东西就该我去捡么?水妖的灵魂还真是下贱啊。”

  “不论你真正是什么,首先你是我的儿子。”

  “我不记得我有父亲。”

  慕玉闻言一顿,竟发狠的道:“你若不依,世上从此以后便再没葵妖。”

  水葵冷冷的瞥眼,半晌道:“我宁愿如此。”

  瞬间,气氛降到冰点,慕玉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彻底阴沉下来,看了一旁的我对着水葵道:“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这样的结果么?”

  “我不喜欢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强迫我”,水葵面色一凛,“嗖”的一声已到慕玉跟前,碧色的长发在身后飞舞纠缠,原本浅红的嘴唇骤然鲜艳欲滴:“尤其我恨你用小岚来胁迫我,要知道,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若她有什么闪失,相信我,你绝对会尝受到真正的水妖究竟有多少本事。”

  水葵的一根指甲无限延伸,在慕玉的脖颈上轻轻一划,便留下一条血痕,红色黏糊的液体从里面潺潺涌出。

  “我可以轻易的杀了你”,水葵殷虹着唇一张一合,光脚离地衣摆拖在地上,神情像极了被触怒的妖艳的女妖:“只要我愿意。”

  慕玉似是没料到水葵会突然对他出手,用手探了一下伤口,淡然无波的神情突然龟裂,变得有些......些许的哀凉:“罢了罢了。”说罢,挥袖而去。

  我一时怔愣,竟反应不过来。

  就这样完了?

  难以置信间,慕玉已经远远而去,水葵也刹那淡了唇色短了指甲,进到我的鞋子里。

  在慕玉的授意之下,两名侍卫带着我出宫,阴霾的天色依旧,却顷刻间雷声滚滚 ,等到别过两名侍卫出了宫门,雨哗啦啦便下起来。

  水葵从鞋子里钻出来变作一个普通人,有了鞋子黑了长发,只是头发还是随意披散在肩上,不一会儿便湿了个透,水珠滴答滴答往下落。看一眼他再看看自己,我苦笑一声。

  “水葵,我梦见一道彩虹,很漂亮。”

  长久的沉默,我等的不耐烦了转身看他,才听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紧紧盯着我道:“彩虹代表不能表明的爱慕。”

  微怔之后,听见周边淅淅沥沥逐渐变小的雨声,我忽而大笑起来,心底一阵怅然若失。

  不能表明是否意味着痛苦?

  心底有些东西逐渐清明起来,我不知是福是祸。

  那人的音容笑貌从眼前闪过,我的心底升起迷雾一层叠一层,却又不能克制因为想念而产生的甜蜜与期待。

  不过几次碰面,何故至此?

  难道真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么?

  红缨谷的秋风轻轻刮过,花野随风摇摆,唱着一曲无声的歌。而青黎是这片风景中的重色,她一袭黑衣站在屋前,待到走近她身前,我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水葵身上流连,眼睛里那种亮亮晶晶的光芒让我不禁暗笑。

  然而水葵却没有给别人走近他的机会,一见有外人在,立马向我告辞,我亦点点头,侧脸瞥见青黎恨不能追随而去的目光。为了不使青黎情根深种酿成苦果,我决定打破这一片沉默:“你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青黎下意识的开口,说完才变了脸色,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等待我的解释。

  不便向她说明真正的原因,我想了想,只好道:“他是没有感情的,不会爱人,亦不会恨人。”

  青黎似是不信,狐疑的看着我:“那么你跟他……”

  想起水葵之前跟慕玉说过的话,我一笑,由衷的道:“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青黎依然还是少女的天真性子,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我也可以同他做朋友。”

  我一笑,促狭的问:“那你知道他叫什么、住在何处、什么身份、有着什么背景么?”

  青黎狡猾一笑,上前揽住我的手臂,撒娇似的晃着:“那他叫什么、住在何处、什么身份、有着什么背景?”

  我好笑的摇头,言归正传道:“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么?”

  青黎嗔怪的看我一眼,低声喃喃:“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

  “当然可以”,我郑重的点头,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的身份特殊,恐怕没有闲时间来看望我这位孤女吧?”

  青黎轻哼一声,整了整神色拉我进屋直奔内室,我不明所以的随她走入内室,却也没有开口问。

  拉我在梳妆台前坐定,青黎从面前的抽屉里取出一物放在我手心:“喏,上次在这梳妆时就发现了,想问你却始终没有开口,直到走的那一天却给忘了。”

  只觉手心一阵冰凉,我低头看过去,发现正是那枚之前早就见过的却被自己遗忘的青白色玉佩,上面刻有一个清晰的“善”字。

  心突然嘭嘭嘭直跳,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又快得寻不着踪迹。

  青黎见我盯着玉佩发愣,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道:“椋宫里有着重要地位的人身上都会佩戴这样一块儿玉佩,上面刻有各自的名字,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枚玉佩应该是青善的。”

  我全身一震,心里有着迷茫,又有着排斥,喃喃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青黎再次一叹:“看你的神情,似乎与他颇熟。”

  “不”,没有丝毫犹豫的,我开口便是否认:“我不认识他,只是有过几次碰面。”

  青黎忽而一声冷笑:“那他的贴身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将玉佩放进去不敢再看一眼,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慌忙站起身来背对着青黎,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与他,最多算是陌生人。”

  “别骗我了”,青黎摇头,“青善在椋宫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更是宫主衡玉最信任的人之一,如若你们不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他怎会将这种东西留在你这里。”

  深吸一口气,我转身看着她:“我之前服用过一种药丸,会让人忘记一些人一些事,它叫移情丸。不管我之前是否与他有什么过往,但既然选择了忘记,我就不想再忆起来,毕竟好的东西谁又会选择舍弃?”

  是啊,假若我与他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既然当初选择遗弃,又怎会是美好甜蜜的?已经选择遗弃的东西,又怎好再重拾起来?

  “你是说真的?”青黎还是不太确定,依旧半信半疑的道:“如果失忆,那么你怎么还记得自己服用了这种药、忘记了一些人与事?”

   没有多想,我坦然相告:“是水葵告诉我的。”

  “谁是水葵?”

   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半晌才道:“他是一个……会占卜过去的人。”

  “小岚姐,你倒是认识很多奇人能士”,青黎依旧狐疑,充满思量的道:“刚才我见到的那个人,在我一转身的时间里就能够消失不见,可见不是普通人,纵使轻功造诣再高超的人,也不可能在刹那之间消失不见,除非,他不是人……”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请求的看着青黎,忙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有着怎么样的身份,都与这尘世纷扰和江湖纷争无关,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请你将你今天看到的和猜测到的都烂在肚子里。”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青黎深深看我一眼,点头并提出条件:“但前提是,你必须如实告诉我有关他的事情。”

  我有些黯然失望,皱眉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青黎见状,上前一步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柔和态度诚恳,充满允诺的意味儿:“小岚姐,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克制不住对他的好奇,我想走近他、认识他。”

  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确认她说的都是实话后,我才在心底叹息一声--情之一字,真是太难说清,摇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去打扰他,除非他自愿让你靠近,但如果他不愿,你也不能使任何手段。”

“我答应你。”青黎不假思索,干脆的道,然而我却不放心,深深注视着她:“我要你发誓。”

“好,我发誓”,青黎郑重的道:“倘若我泄露出去有关他的任何事,必将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眼见如此,我这才放心的轻舒一口气,将水葵的一切娓娓向她道来。

一个不算长的故事,但却生动迷人,不论其中有多少哀伤苍凉,但好在已经过去,人生却还要继续。

神水湖里辛苦修行的葵妖、初修成形体的女妖、初相逢时彼此的怦然心动......放弃与背弃,幸福与苦难......

每个人都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幸福努力去追逐,可到后来,随着追逐而被放弃的那一部分却越来越显得重要。

人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或许这两者之间相互依存,不变和恒久才是真正的幸福,但什么又能恒久?不过天与地罢了。

本以为的情深在深宫根本不复存在,女人与女人的斗争,女人与男人的斗争,有人的地方,这争斗就永无尽头......

为了爱人放弃水妖的身份,弥足深陷在心底、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情网中,也许辜负她的不是慕玉--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自己内心里对情感的过高的期望。

青黎的眼睛里迷蒙一片,恍然大悟的道:“原来如此”。说完,脸色复杂的保持了缄默,有着怜惜心疼,又有着期待与喜悦,总之复杂之极。

“所以,他的身世牵一发而动全身,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去。”我再次叮嘱。

青黎点头,犹豫再三,还是对着我道:“无论你曾经与青善有过什么,既然现在已经忘记......以后就不要与他再有什么牵扯。他是我的仇人......我不想与你为敌。”

“青黎,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我摇摇头,黯然的道:“就像我救了你势必会与他为敌一样,我做我该做的愿意做的事情,而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总之,能避开他就避开他”,青黎固执的道:“纵使你们对彼此来说意义不同,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你们有过多的牵扯。”

“好。”我无奈的点头。

送走青黎后,我进屋换了湿衣裙。天色已经不早。

乌云渐渐散去,一个时辰后,太阳挣脱出云层刹那间碧空如洗,夕阳衬着周边的金色云彩,天际悬挂着彩虹,恢弘而壮观,美丽的就如同我梦中的那一刻一般。

走出红缨谷乘船去碧水湖,傍晚的夕阳将湖水映成浅浅的金灿灿的颜色,也让这个秋日的傍晚变得暖融融的。风徐徐吹在脸上,衣裙与长发都被扬起些许,感觉安然而惬意,我轻吐一口气,觉得近段时间以来的抑郁情绪终于得到了几许缓解。

划船而行,二十几年的光阴就似乎这样一晃而过,如梦似雾,无论欢愉痛苦,轻得如同烟雾,风过便散。

“幸福就如同这山间的雾气”,母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深远而飘渺:“所以我为你取名流岚。”

流岚,山间的......雾气么?轻薄的、抓不住的东西。

船身突然一阵摇晃,还不待我反应,船底咕嘟嘟便冒出水来,正不知所措间,船身整个向下沉去,不及我呼救,顷刻间已经与船身被湖水淹没。

大量的水从嘴而入直通肺部,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湖底沉下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虽然出生在这片水城,但因为小时候溺过水,所以一直都没有学会游水。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天星辰和黑沉的夜幕。

“醒了?”略带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艰难的转动脖子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一个男子坐在身旁的侧影。

心里一震,落水之前的记忆回归:“是你救了我?”

“嗯”,那男子转脸看着我,黑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更加神秘难测:“我叫青善。”

坐起的身子一顿,我点头:“我还记得。”

他的笑容慢慢从眼睛里溢出来,冷峻英武的脸此刻看起来温柔极了:“岚儿,我有些后悔......”

心里一颤,那股熟悉感越发强烈,因着这一句称呼,但却寻不到踪迹,于是不解的看着他。

他左腿伸直,右腿曲在身前,搭在右膝上的手中握着柄剑:“那一日,让你服用移情丸后,我便已经后悔了......我以为你会拒绝的......”

心里澎湃汹涌,本欲开口说什么,却发现说什么也不合适。

“如果当日向你解释清楚,也不会有你今日面对我时的木然”,他轻叹一声起身:“罢了,我送你回红缨谷吧,夜里凉,况且你的衣裙还是湿的。”

我无言点头,夜风吹在身上,经他这样一说,不禁打了个冷颤,正寻思着与他之间的纠葛,一间大氅便落在了肩上。

诧异的抬眼看去,眼前的人立在身前挡住了月光,脸上看不出神情,仔细的系着大氅的系带。心扑通扑通不受控制的跳起来,欲说些什么缓解自己此刻的反常,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而眼前的人系好系带已经转过身走向湖畔。

他的背影欣长挺拔,肩膀宽厚,看上去温暖可靠,跟他的身份极不相符。

划船向前行,只不过这一次,是我坐在船舱而由一名陌生男子划船。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夜风吹在湖面,扬起一层层涟漪,半晌听不到他的回答,我将视线从湖面移回他身上,犹豫着再次道:“听说椋宫不容男女之情,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是那样的关系。”

“以前......都已经过去”,他似斟酌着语句,不知怎样回答,但还是缓缓道:“......那时是我害你伤心,你是一个好女子,忘记我,对你来说是好事。”

“服用移情丸,忘记有关你的事......”,鼻子发酸,忙整了整情绪,掩饰过去:“是我自愿,还是......你的意愿?”不管是哪种原因,定都是痛苦的吧?

青善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他的语调有着懊悔,也有着艰涩,低低的在夜风中响起:“因为我......有着不想你知道的过往,椋宫本就不容男女之情,那时顺水推舟不去解释,想着与你断了一切反而更好。”

心里存着一丝希冀,鼓起勇气望着他的背影:“这么说,我服用移情丸是因为一场误会?”

“不是误会”,青善给的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是因为别的女子。”

我却因为这样的回答再也没有勇气追问下去,因为我知道,一份感情最忌讳的便是有了第三个人。

“纵使我想与她重续前缘,但毕竟她已嫁作他人妇”,青善的语气淡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有些路,一旦走了便无法回头,如果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就一定要有冷醒的认知。”

“既然知道不可能,当初又为什么要去招惹给予承诺?”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句话蓦然从嘴里吐出,我听见自己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所以,你放弃我就如同放弃她般,由始至终不曾争取,只是抽身而出。”

我看见他的背影一僵,久久不能言语。

沉默,谁都再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幽幽的笛声响起,越来越清晰,心底顿时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羞愧难当,想了想,为了缓解尴尬,终究还是开口:“我想去望涯谷。”

青善没有回答,但我却有一种奇妙的自信,知道他一定会送我去。不料他却开口:“你得先回红缨谷。”

我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潮湿的衣裙才会意过来,轻轻的“嗯”了声。

他熟门熟路的一路划船而行,到了红缨谷泊了船,看着我下了岸才道:“我在这里等你。”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我想一个人去望涯谷。”

他的面色一冷,但语调尚算温和:“夜深了,你一个人还是不要去了。”

还真是狂妄。第一次被人这样管制,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我不禁冷冷的看着他,不回答,亦不妥协。

我们开始了长久的对峙。

直到我冷得发抖,他才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我将你送去后便回来。”

不发一言的转身,我无力再次拒绝,因为知道拒绝无效。

将湿衣裙换下来,随意找了件干衣穿上,然后擦干长发,从衣橱最里面翻出一件深色狐裘披上,临行前又再次返回,犹豫再三还是将那枚青白色玉佩放进了抽屉没有带出门。

我知道我应该还他的,但是我不愿,或许我平静的人生里需要一丝起伏,哪怕它是痛苦的,也让我充满期待。

我太怕寂寞了,纵使是水葵的陪伴,纵使有亡涯的笛声,但还是不能够填充我心里的洞。

因为缺失了父亲的那一部分,因为母亲的离世......

关于亡涯与水葵,他们是我的秘密,从我认识他们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与他们之间的事,不能向外人道。

我已经无父无母是一个孤女,所以不管是谁,我都不能轻易相信,除了水葵

他既以真心相待,我也定不相负。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真情更可贵。

那个身影笔直的伫立在湖畔,遥望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管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有着什么样的过往,但都不足以让我放下戒备,将我的秘密坦言告之。

也许是母亲留给我的阴影太过沉重,也或许是浅淑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刻骨绝望和恨太深刻,总之,相较于男子,我更愿意与女子亲近,哪怕她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望涯谷一如往常寂寥空茫,只有幽幽的风将笛声送出很远,而亡涯,这个孤僻的男子也如同望涯谷的夜景一般让人感慨万千。

“就到这里吧”,看着青善,我轻声道。

他一脸欲言又止,但终是什么都没说,原路返回,直到他乘着船的影子在夜色里渐行渐远,我才独自踏上了望涯谷的路。

夜间的望涯谷有些冷,我不禁紧了紧系在脖子上狐裘的系带。

望涯谷的草木有着水域城中特有的四季常青,即使在这个深秋的夜晚,依然呈现出一片盎然生机的景象,不像红缨谷,到了这个季节花朵零落成泥,只有屋前的红枫展露出生命的极致美丽。

亡涯背对着我站在望涯谷谷顶,夜风扬起他的黑色衣摆,使他看起来如同黑夜中的神抵。

“亡涯,好久不见”,带着愉悦的心情,暂抛凌乱的愁绪,我禁不住开口说话。

亡涯的笛声骤然中断,他沉默了许久回头看我,缓缓向我走来,脸上的神情复杂莫名。

“你好久不曾来了。”

他今天的举动本就让我讶异,此刻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令我不由一愣。

认真的想了想,道“怎会?不过一个月罢了。”

“是了,以前是你来的勤些。”亡涯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由于不适应这样的他,我尴尬的别过脸,解释:“最近有一些事......”

脸陡然一暖,我惊得抬头,看见他手指轻轻碰触着我的颊,愈加复杂的神色里有着忧郁,又有着深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一怔,退后一步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暗淡,又是片刻的沉默。

风吹动着周边的草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想你。”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

我全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

“我以为将那曲子的名字告知于你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意”,亡涯再次走到我的身前,低头注视着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来望涯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也是为了等你出现。”

回过神,我摇头苦笑:“亡涯,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不是玩笑”,他的双手扶住我的肩膀,不允许有丝毫逃避:“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身处于红缨谷漫山遍野的花海中的茅屋前,在夕阳的余晖中,依靠在屋前的围栏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一袭浅碧色衣裙随着长发在风中扬起,那时我便知道,我再也无法忘记你了。”

“你......”有些语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就算是青善,也好像没有......或许有,但是之前的一切已经不记得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我想忆起失去的那部分。

我瞬间变得有些慌乱,从我与亡涯相识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想过与他有过多的牵扯,或许是因为他的性情,也或许是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清楚我们之间的距离,总之,对他除了朋友间的喜爱真的不曾存有别的心思。

今夜的他,令我不知所措。

我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别过脸不看他:“那天晚上我听见你的笛声,好像是一首新曲。”

“嗯”,亡涯应了一声,接着道:“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我......”一开口,竟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也不知道。”

亡涯将我的脸扳正,细细打量我的神色,半晌后黯然道:“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我本不知道的”,从他手中挣开,我退后几步低着头:“有人告诉我,梦见彩虹表示不能表明的爱慕。”

“那人是谁?”

“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这样的感情,是不应该的。”

“流岚,感情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它是人无法掌控的一种近似虚幻的东西,无形无质,无味无色。”

“我没想过你会对我产生这样的感情”,依然低着头不看他:“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下意识的与你保持着距离。”

“我感觉得到,因为你并非攀附趋势的女子,你要的是平稳安逸的生活。”

我不说话,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知道我的身份令你不自在,你也可以当做我今天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你无法阻止我对你的感情。”

无奈叹息,我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已经发生的事,我没办法做到视若不见听而不闻,我只是......从今往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毕竟一直当你是普通朋友一般......”

“那就当我还是你的普通朋友”,他打断我,自顾自道:“喜爱你,是我的事情,你不用不自在,也不用多加阻挠,就像你喜爱他一样,我亦不会横加干涉与阻挠。”

忽而噗嗤一声笑,我半开玩笑的道:“从未见过这样多话的你,怎么越看越奇怪。”

亡涯也一改严肃之色,微笑望着我,气氛一瞬间褪去了沉郁变得轻快起来,我轻舒一口气。

“太晚了,回吧”,亡涯走至我身旁。

我不满的摇头:“新曲子我还没好好的完整的听过呢。”

“以后不要跑来望涯谷了,我自有办法让你听到”,亡涯温雅一笑:“走,我送你回去。”

这个人今天真是十八变呐,我怔怔的看着他,适应不过来。

他忽略掉我的诧异,过来牵住我的手,非常自然的、好像我们老早就已经这样熟知要好了般。

我不自然的挣了挣,他却越攥越紧,没奈何之下,只好安静的跟在他的后面。

望涯谷的地形并不险峻,下去的路除了坡度较大倒没有别的难处,两旁的野花生命力旺盛,在夜风中摇曳生姿,清香扑鼻。这个秋日的傍晚,不知为何心底变得从未有过的平静。

倘若哪一日无处可去,可在望涯谷修建一处住所,安居在此,以后,倒也可以与水葵为伴。

两个孤独无依的人相互取暖,应胜过独自一人时的黯然神伤。

但是,人世变化无常,纵使你只想安稳度日,不妄求奢侈的幸福,却未必能够如愿以偿。

这世间,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而这时的我并没料到,此时这一点小的念想,有一天却成了真,而这真背后伴随的,却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必会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当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我们也已经走到了神水湖畔,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法解释。

去而复返的人立在湖畔,定定望着我们相牵的手,我本想挣脱亡涯,但不知怎地却没有动,或许是出于对他的试探,想看看他的反应,以及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女人呐--我对自己轻嘲一笑。

亡涯发觉我停了脚步,不解的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道:“怎么?”话刚出口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随即步子一顿,牵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见我停住脚步不再靠近,他的神色在晨色里更加分辨不清,墨蓝色的衣袍轻轻在风中拂动。

因为整夜不眠,晨风从旁刮过时,经不住冷意,硬生生打了个喷嚏,亡涯见状,柔声问:“可是病了?”

正待回话,忽而一个人影闪至跟前扯拉着我迅速向后掠去,亡涯不及反应,竟是轻易让他得了手。

“你是谁?”亡涯看我一眼,不急不恼,将视线转到青善脸上,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青善不答,只幽幽的看着我,凑近我的耳朵,轻声道:“原来拒绝我陪同,竟是为了来见他么。”

我全身一颤,知道他是生气了,本来应该窃喜的心情被微小的惧意代替,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人此时很危险,濒临发怒的边缘。虽然与他接触甚少,但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可是令他发怒的具体原因,我倒是有些想不出来,即使他对我余情未了,但曾经发生过移情丸的事,又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就算心情不愉,但也不至于发怒吧?我们至于彼此,根本什么都不是,而我又何必费心去揣测他的心思?

抓住他扣在我腰间的手,试图挣脱:“放开我!”

他却扣得愈发的紧,冷冷看着我,然后对着一边的亡涯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有我。”

我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拼命挣扎:“还真是自以为是,放开我!”

“我不放,你又能如何,嗯?”他在我耳边低笑,如同泼皮无赖般:“守在这里等你返回已经是我的底线,竟然还敢去找别的男人?”

“放开她!”一旁的亡涯见势不对,冷冷的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就拿你无可奈何!”

“哦?”青善上下打量亡涯,不屑的笑:“纵然你是皇亲国戚,又能奈我何?身在江湖,讲究的是真刀真枪,可不是嘴皮子。”

“你以为我动不得你?”亡涯一声冷笑,王者之气浑然天成:“来人,给我活捉此人!”

一声令下,只见寂静少人的神水湖畔周边突然“嗖嗖嗖”几声,几个黑影整齐迅捷的凭空出现飞跃到亡涯身后,单膝跪地异口同声道:“是!”只听刷刷刷几声,剑已纷纷出鞘,冷光一闪,黑衣人便都朝这边驶来。

眼见如此,青善不慌不惧,一手将我护在身后,一手执剑备战,冷嘲道:“我还以为阁下会亲自赐教呢。”

“我只是在教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太目中无人。”亡涯不为所动,见那几名死士与青善纠缠在一起,趁青善不备,一个闪身过来将我从青善身旁扯离。

脚刚离地,我顾不上别的,忙转头看他,满脸慌张之色:“你......”

“你担心他?”不待我将话说完,便被他开口打断,蹙眉看着我的眼睛:“放心,他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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