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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 园 (一)

  

  乐园

  一

  三月。

  江南。

  三月的江南,本应是阴雨绵绵的时节,但今天的天气格外晴好。

  杨正伟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好,确切地说,是更好。他登上飞机后,轻轻地走过头等舱,直径走到机尾的最后一排,虽然很不习惯,但很喜悦地在靠窗的座位坐下,随即扯过安全带准备扣上,但又放下了。他每次坐飞机都是头等舱,而且一落座就会立即扣上安全带。今天,他居然把准备扣上的安全带又放下了,并且自个儿露出了会心的一笑。他想,今天这架飞机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丝毫纰漏,哪怕是在空中轻轻地抖一下也不可能。因为,气象部门已经对大气云图变化监测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分析了自有气象记录以来在这个时间段的天气变化情况,最终按照历史规律和近期实际情况提出飞行建议并呈报决策层认真研究后才定下这次飞行方案,听说有关部队还在空中采取了安全保障措施,以确保飞机准时安全飞达首都北京!

  今天,登上这架飞机的人都是全省的精英,都肩负着神圣的使命。

  早晨5点钟,杨正伟就起了床。起床时,有点兴奋地在被窝里抱了一下老婆,正想就势再来点动作时,老婆半睡半醒中嘟哝了一声就翻过身去了。

  他早已习惯,甚至非常理解老婆的这个动作及其含义了。

  多少年来,确切地说,自从在市局当上副科长后,他一般都是下半夜才回家。起初,老婆总是乖乖地在家里等他回,很多时候都是等呀等,等着等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后来,时间长了,她也就不等了,但总是在凌晨两三点睡得正香时被回来的他弄醒,以至很难睡一个完整的觉。为此,老婆和他没少闹别扭、没少吵架。不过,多半是哭。每每在这时,杨正伟都会感到一丝丝内疚。毕竟,当初老婆也是个美人坯子,追的人都是成排成连的建制。他当时不过是一个刚转干的小兵,尽管部队伙食还算好,能管饱,自己那时长得精瘦精瘦,也还算帅,但要不是老爷子恰好被“解放”而且官复县长的话,这美人坯现在还不知是躺在谁的被窝里正在为谁撒娇呢。但是,他没辙,实在没辙。当副科长后,领导总带他出去陪酒,或者说,正是由于自己有酒量,领导才在那个仍然还十分注重论资排辈而又十分注重知识化和专业化的年代,硬是把刚刚三十出头,只读过初中就下放到农村,然后参军,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他提拔为副科长、科长,直至副局长。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自己的成长,尽管不排除一直有老爷子罩着的因素,但自己也总得有个好表现。仔细思量,自己就喝酒这么个特长,还不好好发挥!为此,他感到愧对老婆,于是就一直非常殷勤地做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接送儿子,样样都干得利利索索。直到自己不断地升迁,从市局副局长又升到省局处长、副局长,再到局长,他一直天天喝到三更半夜才回家,也一直爱做家务,甚至已经养成了习惯。尤其是当上局长后,有时确实忙不过来,也还记得时不时忙里偷闲地露一手自己的炒菜绝活,还顺手调教好了好几任保姆。

  杨正伟殷勤地做家务,但就是舍不得早一点回家陪老婆睡觉。因为那个时间段正是他以酒会友的最佳时间。如果说,起初,他陪领导去应酬,是迫不得已的话,那么,后来,他自己已经恋上了酒,一恋上,就无可救药了。任凭老婆闹也好,吵也好,哭也好,他都不得不放着家里的美人独守空房。直到老婆不闹了,不吵了,也不再哭了,他依然是个“不回家的人”。这样一来,和老婆在床上的交流自然就少了。偶尔,想借着酒兴欲行一点“不轨”,老婆很不乐意,也就悻悻然,作罢。就这样,杨正伟笑了笑,便自个儿翻身起床了。

  杨正伟在卫生间认真地洗漱了一番,把前天特地又去焗得墨古大黑并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再认认真真地梳理一遍后,穿上西装,扎上领带,在平时只穿拖鞋的房间里把新皮鞋也穿上,不停地走来走去,然后又把只在屋外穿的羊绒大衣也穿上,继续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看上去,尽管有点发福了,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腰也有些哈,尤其是背明显开始有些驼,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曾经是现在也还仍然是一个美男子。有人羡慕地送过杨正伟一个外号,叫“‘318号’首长”:一米八的个头,一百八的体重,一斤八的酒量。他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从内心为自己感到得意。

  这时,年轻漂亮的小保姆在小心地招呼他用早餐了。

  他老婆今天也起得比往常早,揉着惺忪的眼睛,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去,象征性地帮他又理了理衣服领带,情不自禁地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好久好久,一动不动……当小保姆再一次轻声细语地招呼用早点时,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睛有点湿润。他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

  早点已经在桌上摆好,比平时更丰盛。由于一天要在在外面喝三顿酒,所以,杨正伟一向特别重视早餐。对早点特别讲究,每周都有菜谱,轮番地为他每天提供充足的营养。要不然,天天不停歇地喝酒熬夜,熬夜喝酒,中午喝,晚餐喝,凌晨吃夜宵还要喝,几十年如一日,铁打的身体也挺不住啊。按一周的早餐菜谱,轮上今天吃的虫草炖乌骨鸡照例端上来了,一星期吃一次的野生石蛙炖石耳,前天吃过了,今天又做了。老婆把一盅野生石蛙炖石耳递到他手上,说:“北京干燥,多吃点凉润的东西。”

  杨正伟高兴地接过来,说:“你呀,这北京不是总去吗,哪那么可怕?再说,我哪有那么娇贵呀!”

  “这次呆的时间长不是?半个多月呢!”

  “这倒也是。呃,我说,萍萍,你这段时间可要好好照顾你阿姨啊!”

  “嗯。”小保姆一边轻轻地挪盘递碟,一边柔柔地回答。

  “抗抗晚上回来让他轻一点。”杨正伟不知是在对谁说。

  萍萍低眉顺眼地转身去了厨房。

  抗抗还没起来,昨晚也不知道是几点回来的,这会儿还正在恬美的梦乡呢。杨正伟就这么一个儿子,长得吧,既像他妈妈一样秀气,又像自己一样高个,帅帅的,还和自己一样是个不爱回家的“夜猫子”。

  “我说,芸芸。”尽管年已半百有多,杨正伟一直还是这么叫自己的老婆。从来没叫过她姓名:仇虹芸。“抗抗,这孩子,也该规管规管了吧,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书也读了、国也出了、已经回来这么久了、马上就要参加工作了,总不能老这么没门没调吧!”

  仇虹芸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这时,门铃悠扬地响起来了。

  萍萍刚过去把门打开一条缝,就挤进来一个脑袋,是赵明全进来了。他是局里的“二把手”,40出头,五矮身材,头圆,身子圆,脸上的笑容好像也有点圆。杨正伟头也没抬,边吃边说了声“明全啊,你就来了?还早吧,我这就吃好了。”

  赵明全报告,全体班子成员和各部门主要负责人都在楼下集体恭送领导进京赴会。

  楼下,雨后的花园,在清晨的阳光中格外清新爽目,尤其是那里正朝自己绽开的一朵朵笑脸让杨正伟感到自己俨然就像个太阳。当新招录进来不到一年的鲜嫩女孩跑过来向他献上一大束鲜花时,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她以一个长者的姿态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亲。在女孩咯咯的甜美笑声和大家的热烈掌声中,杨正伟手捧鲜花被拥簇到自己的奥迪车上,随后,在前后好几辆车的护送下,一路兴高采烈地来到机场。

  这是一个军用机场。

  飞机是民航的,空姐一色的漂亮,而且今天还格外的殷勤。她们又向每一位登机者献上了鲜花,机舱里弥漫着复杂的好闻的香味。由于每个人的行李早已交由代表团的工作人员先期运送到了北京所住的饭店,大家把鲜花都放到行李架上,相互只默契地点头致意。因为,大家都是熟人,昨天晚上,还和好几位在酒桌上和歌厅里海喝胡侃,称兄道弟。加之在赴京前已经一起参加了三天培训,即使少数几位平时工作中接触不多或从基层来的人也都熟悉了。

  大家纷纷落座后,都很安静地等待飞机起飞。

  不多久,随着前舱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知道是代表团的最高首长到了。随即,飞机就起飞,向北京飞去。

  按照严密的飞行方案,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就能到达北京。但杨正伟的心比飞机飞得更快。他的心早就飞到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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