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璺痕(十九)

  

  19

  突然间,苏小姐发现笔夫的眼角润润的,像似哭了。她张口结舌地观察了几秒钟,将口中的菜狼吞下去,然后问:“你,怎么啦,吃饱啦?”

  笔夫这才从回忆女儿五岁时遭遇抛弃的那痛苦一幕中返回了眼前的现实,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快,给夏颖打电话,让她赶快把女儿送过来?!”

  “为什么?”苏小姐疑惑道,“不是让她在那儿呆两天吗?”

  笔夫生气地回答:“打电话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苏小姐只好拨通了夏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夏颖,便说:“喂,我是苏娅,尧尧在吗,现在?我们在谭老鸭烫火锅,笔夫让你把她送过来。对,现在。”

  打过电话后,笔夫才把女儿五岁时被抛弃的事情讲述了出来,他说:“所以,不能把她长时间地放在那儿,明白我的心思吗?”

  “嗯,理解。当初,不了解情况,不然,会反对把她一个人放在那儿。”苏小姐说,“我真不明白夏家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绝情,连一个跟自己有那么浓血缘关系的小孩儿都不放过?”

  “所以呀,人生是永远难以找到较好模式的一个生命过程,谁要企图画出一条路线来,让人们沿着它去走,并获得幸福,简直是天方夜谭。在每一个生命历程中,人们真正学到的不是好的经验,而是痛苦的甚至失血的教训,因此历史的发展是后人在踩着前人的血泪发展,所谓辉煌就是铸就这些历史的前人的血和泪水,滴下时所印染出的斑斑痕迹。后人为什么要将这些血泪叫做辉煌?我想,那是因为不愿意再重复前人的血泪历史而抱有的希望,因此才如此定名的。”

  “嗯,有道理。”苏小姐点头道,她给笔夫倒上了一杯啤酒,也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一点点,然后,举起杯子,甜甜地笑着说,“敬一杯酒,表示赞成你的观点。”

  当正举杯时,夏颖将女儿带到了火锅店,他们放下了酒杯,不约而同地把眼光转向夏颖和尧尧。再看到夏颖时,她那张本来美丽动人的脸,似乎突然间幻化成了一个魔鬼的面孔,狰狞可怖,于是苏小姐忙向女儿招手,要她在自己和笔夫之间的位置上坐下来,给她保护。小女孩紧挨着苏小姐坐下,心里有怨气地责备道:“你们俩好自私哟,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自己却躲到这儿烫起了火锅。”她毫不生分地抢走了苏小姐的筷子,在锅里找了一个喜欢的菜,蘸了一下苏小姐碗里的油,送进了嘴里,咀嚼起来,一边拿眼光张望服务员,说:“我要喝椰奶。”

  服务员走过来,礼貌地问道:“一杯,还是两杯?”

  “随便。”小女孩儿回答。

  “两杯吧。”苏小姐补充道。

  显然,女儿的举动显示她和夏家的感情鸿沟并没有被消除,这与五岁时被强行抛弃有着直接的关系,笔夫感到很痛心。她端起酒杯,举到夏颖面前,说:“小颖,哥敬你一杯。这杯酒,有两层意思,一是希望你处理好个人问题,和也好,离也罢,自己心里有杆秤,别冲动,别任性,不要伤害自己和别人,理智是第一位的。二是别伤害孩子,要记住孩子无辜,永远是大家的,伤害孩子最缺乏人性。明天我们该回去了,女儿今晚就不再去你们家住了,请回去解释一下,拜托。”

  “明天就走哇?”夏颖诧异道,“我们家还在准备节目呢,怎么办?”

  “节目?”笔夫蹙眉问道,“什么节目?”

  “上坟,给婆婆爷爷上坟?”夏颖说。

  “这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嘛。”笔夫回答,“再说,我们也不可能把时间全耗费在这儿,娅子家的亲戚还没有拜访呐,时间很紧张。”

  “外侄女呢?”夏颖说,“她该去上坟哪?”

  “如果时间宽裕的话可以。”笔夫说,“但时间不允许,可以让她妈妈代劳。其实,你们谁替她代劳都不为过,你说呢?”

  “那……我得先回去通报一声。我爸我妈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夏颖说。她一口干了笔夫所敬的酒,放下杯后,就匆匆忙忙地回去了……

  南城是一个距离北川市四十一公里的山区小场镇,做信贷科长那会儿出差来到这里时,同事总是向笔夫提出调进城的要求,他俨然一幅领导者的口气说服员工们要安心基层工作。那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现在也会成为这儿的一员,也会产生相同心态。

  当地老百姓都感到懵懂,一个本科生竟然被放在柜台上数钱?他们猜测笔夫一定是受到了组织最严厉的惩罚,因为,在当时,财经专业本科生是北川银行奇缺的宝贝儿,不可能被放在最偏远的一个农村营业机构,从事最简单的出纳工作。由于好奇,当地一些人便开始寻找笔夫受惩罚的原因,很快,他的风流故事便浮出了水面,传到了南城,他又成为了这个小小场镇上的一个新闻人物。

  如果说在城市无法生活,接受组织安排到农村是为了清静生活的话,那么,他的这一愿望也化为了泡影。在城里,尽管他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新闻热点人物,但那里人口较多,认识的人非常有限,因此还能够找到一席清静之地;而在农村,却没有能够清静栖息的地方,这个不足两千居民的贫困乡场上,要认识像笔夫这样一位风流人物,所花费的时间就那么一袋烟的功夫。独自一个人逛街时,乡人们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并交头接耳地议论,一些人尤其是女人还向躲避瘟神一样,在笔夫走来时主动地让路,远远地躲着他,深怕给自己传染了恶习,玷污了清白。同事们也和街上的居民一样,孤立着他。一天,几个同事正在热火朝天地在谈着什么,见笔夫来了,便立即停止了,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无精打采地干着活。主任更是戒备,任何事情都不会征求他的意见。有些事情不太清楚,笔夫需要问明原因时,主任就那么粗暴的一句话回答他:“上级的决定必须执行,没有理由。”在同事们的眼里,笔夫俨然成了一个被管制的极不守规矩的“危险分子”。

  在三十岁生日那天,于红出现在了南城,她的突然降临或多或少地给了笔夫安慰。那天中午,在老板异样的眼光中,他们走进了一家食店。于红点了几个菜,为笔夫庆祝三十岁生日。在这里,于红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所处的环境是多么恶劣,因此动员他辞职,另谋出路。她说:“笔夫,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你是不会有出息的,迟早要被拖垮。我劝你离开,下定决心和银行决裂吧,因为已经没有一丝留恋的价值了。凭借你的才华,到沿海去,一定会谋求一份理想的职业。”

  笔夫曾经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不甘心就这么窝窝囊囊地离开,他对于红说:“我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逃跑,一定要挽回面子,才能够离开银行!”

  “但风险是非常大的?幸运的话可以实现愿望,如果不幸运,你的愿望就不能实现。何必要拿自己的一生去和一个封闭的社会比高低呢?你觉得这样做有价值,有意义吗?”于红为笔夫的倔强感到很着急,“要知道对手是无形的,和谁叫劲你根本就不清楚。怎么比,比什么?”她继续劝道:“笔夫,你无法改变别人,只能改变自己。目前,改变你自己的最佳选择,就是离开这个烦恼的鬼地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我不希望你和这个作对,那样只会陷入一种人生的迷途中,毁了自己最精彩的年华。听我劝吧,笔夫,人家是三十而立,你却相反,是三十而败。已经迟到了,但青春却并没有保留着,而是已经付出去了,所以,不能再游戏人生。对你来说,现在只能从零开始,就当才大学毕业。”

  “谢谢红儿。无论怎样,你今天到乡下来为我过生,我已经很感动了。说实话,自打来到这里后,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谢谢你。不过,你的忠告没有参考价值,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一切夺回来之后才能离开。这儿的环境的确是太残酷了,但不会太久。我无需和这个封闭的世界叫劲,但我必须和夏家叫劲,是他们给了我一切,又毁了我的一切,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人家是三十而立,那么我四十而立,或者五十而立,可以吧?不相信命运对我总是那么不公!”他举起酒杯,对于红表示感谢道,“来,吃完了饭,你就赶快搭车回城吧,晚了,就没车了。谢谢你,红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我是个多桀的人,以前对你造成的伤害,就记在账簿上吧,会连本带息归还的。”

  “别说这些悲凉的话,好吗?笔夫,我爱你,就会一辈子关心你。”于红的眼睛潮湿了,她说,“不管你有多难,我家的门都为你敞开着。回城后,到我家吧,啊?那是你的港湾。”

  她喝干了杯中的酒,泪眼婆娑地离开了南城,蹬上了回北川市的公交车。当回到单位时,在门口,主任拦住了笔夫,他挽起衣袖,量出了手表,没有商量余地说道:“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按规矩该扣罚五十元工资,还要在职工大会上公开检讨,你没意见吧?!”

  “有没有商量的余地?”笔夫一幅不屑一顾的姿态。

  “你说呢?”主任反问道。

  “听你的意思就没有啰?”笔夫桀骜不驯道,“假如我不执行呢?”

  “制度只能无条件执行,明白吗?”主任拿出了威严,“希望你不要再和制度作对。”

  “什么意思?”笔夫怒眼圆睁,看着主任,“落井下石,是吧?”

  “怎么,还要拉出信贷科长的架子来?”主任蹙起了眉头,奚落道,“当了泥鳅就不要怕泥糊眼睛,这个道理想必不用我解释吧。”

  “跟谁说话呢,嗯?!”笔夫立刻火冒三丈,“你他妈的给我把架子放下!甭以为老子就他妈的怕谁?!只要你敢扣我一分钱工资,老子叫你加倍偿还!不信,就比个高低!明白地告诉你,我他妈就不写狗屁检讨!还有,我警告你,如果要故意和我过不去,请掂量一下老子是什么人,甭他妈的惹火烧身。哼!”这一骂,怔住了不少人,也引起了不小反响。从此以后,笔夫的生活中少了干扰,尤其是那些来自同事们的干扰……

  一九九八年三月二日,《北川日报》二版经济新闻栏一篇名为《山区经济落后的根源在于文化的封闭》的文章,引起了市政府副市长夏波的高度重视,他因此记住了一个名字“村夫”。在一份《北川日报》上,他批示道:“请宣传部将此文用政府参阅件转发,供参考和学习。”然后,他叫来秘书小黄,吩咐道:“小黄,把这份报纸拿去,好好研究一下。我觉得‘村夫’这篇文章很有思想,建议尽快以北川政务信息转发下去。”

  “好的。”黄秘书回答,“我尽快办理。”

  “你们啦,应该像‘村夫’这样,脚踏实地地深入农村搞调查研究,写出高质量的调查报告来,为领导正确决策提供智力服务。”夏波显然对秘书闭门造车的工作感到不满意,“你看人家‘村夫’,作了大量艰苦细致的调研,问题找得很准,措施也非常独到。做秘书,就应该像他学习。”

  “是,一定牢记夏市长的谆谆教诲!”

  “我觉得‘村夫’这个人写的文章不错,今后,凡是有‘村夫’的文章,都找一份来,我要系统地了解这个人的思想。”夏波安排道。

  “一定按照夏市长的吩咐办。”秘书表态道。

  很快,市政府参阅转载了“村夫”的文章,并在全市掀起了一股发展农村先进文化,解决农村落后思想意识的热潮。市政府夏波和其他主要领导开始关注名不见经传的“村夫”所写的经济社会研究文章了,北川日报第二版的编辑们也对“村夫”这位民间撰稿人引起了高度的重视。尽管还不认识这位自由撰稿人,但对他所撰写的稿件非常感兴趣,这不仅仅是因为市政府有关领导感兴趣,而的确是因为“村夫”对经济社会问题有独到的研究。于是,“村夫”的《从传统文化走向现代文明》、《给农村市场注入新的活力》等系列文章,在北川日报陆续刊出。也许是看多了“村夫”的文章,夏波突然有心要见见这位作者,要求市委宣传部通过报社编辑找到“村夫”,但得到的答案是报社无从查找,只是从寄来稿件的信封邮戳上知道他是南城区人,没有单位,没有具体地址,更没有电话号码等。报社应该支付的稿费,也因为没有具体地址而无法支付。在将这些情况汇报给夏波后,宣传部的张部长猜测说:“这个人绝对不是政府部门的,也许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过不公待遇的人,因为现在中国正处于变革时代,他不愿暴露真实身份,只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社会。看来,他是个不图回报和名利的人。”

  “北川只有这么大,怎么会查不出来呢?”夏波显然对宣传部的工作感到不满意,他指示和邮电部门协商一下,请求南城邮电所的同志协助查找。夏波动感情地说:“这是一个非常有建树的优秀人才,北川市需要这样人才呀。”

  “好的。”张部长回复道,“我马上和邮电局联系一下,请他们协助查找。”

  果然,不久,“村夫”浮出了水面,他不是别人,正是夏波深恶痛绝的女婿笔夫。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四日下午。市委宣传部张部长来到了夏波的办公室,汇报一直倍受他关注的查找“村夫”的事情。见张部长的表情并不太愉快,夏波便以为没有结果,蹙眉问道:“怎么,邮局也不能查找到这个人?”

  “不是,夏市长,已经查找到了。”张部长回答,“昨天,从邮电局传过来消息说,已经查找到了这个人。”

  “好啊?”夏波显得有些高兴,“介绍一下基本情况。”

  张部长的表情仍很不自然,吞吐其词。“怎么回事儿?”夏波迫不及待地问,“对‘村夫’有看法?还是……?”

  “他是一个银行工作人员,而且……”张部长的确很难为情。

  “说呀?!”夏波催促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我觉得解决农村问题,他有独到的眼光。一个人要看主流,看其大处,专长,品质。你说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让你这么为难?”

  “他……他就是笔夫。”张部长只好讲出真实情况。

  “什么?”夏波像被雷劈一般,目瞪口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要查找的秀才竟然恨之入骨的女婿。想起在自己的批示下市政府多次以参阅件的形式转发笔夫文章这件事,他觉得很尴尬,更是气愤。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另外一个人?是另外一个人该多好啊!他用手势将张部长打发走了。

  笔夫的确是一个非常有爆发力的可畏的后生,是他以前就得出的判断,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这种观点。平心而论,正因为欣赏这一点,才甘愿招为“驸马”,并有意识地去栽培他,使他潜藏着的价值尽快地发挥出来,慢慢地走上从政道路。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后生在观念上与自己有着极大的区别,乐意于靠自己去创造,而不愿意依靠别人的台阶上升。准确地说,夏波对这一品格也非常欣赏,和当年的自己依靠在朝鲜战场上奋力杀敌,最终当上了师长一样,具有血性。尽管做为一个副市长夏波明白公私应该分明的道理,但必定他也是一个平常的人,也有私心,不愿意更不允许自己的女儿遭受到伤害。如果笔夫没有和于红的纠葛,没有干出让他非常难堪的事,即便不愿意接收自己的安排,也不会那样恶毒地对待。既然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也再不愿意放手了,只好把事情继续下去,让笔夫承担背叛女儿的责任。他突然想给女儿谈谈,于是拿起电话拨通了女儿单位,找到了女儿,他声音低沉地问道:“小茜,我问一下,你知道笔夫的近况吗?”

  夏茜没有回答,电话两头的父女沉默了。显然,提起笔夫时,谁都不太轻松,更无法评述。“爸,你知道了他什么事情吗?”沉默一会儿之后,夏茜打破了沉默,问道。,

  “没什么,爸爸只是问一下你的情况。回答我,心理究竟还有没有笔夫,现在?”

  “爸?”夏茜很辛酸,“别提这事,行么?”

  “你心里还装着他,是吗,孩子?愿意原谅他一次么?”夏波非常难受,“去看过孩子吗?爸……爸爸,想孙女儿了。”夏波的眼睛潮湿了,泪水流了出来。他几乎用乞求的语气,说道:“去把孩子接过来住两天吧,啊?爸爸求你,孩子。”

  “爸,她不认我啦。”夏茜哭出了声,“女儿不认我啦,把我买的东西都扔了。”

  为什么事情会如此糟糕?夏波的心凉了,瘫软在椅子里。“爸,求你一件事,行么?”良久,夏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说吧,孩子。”夏波的声音很低沉,“爸爸对不起你,把你给害了。”

  “放笔夫一马吧,别那样对待他,好吗?”

  “爸爸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明白吗,孩子?”

  “我……”夏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从声音里,夏茜触摸到了父亲复杂的内心世界,现在他既后悔,但又似乎不甘心就此对笔夫这个叛逆罢手。

  放下了电话,他像一个无脊椎动物似的,久久地软瘫在椅子里。如果说家里发生的那一切是笔夫造成的话,那么自己家却给孙女制造了伤害。夏波真后悔当初没有阻止妻子的冲动之举,以至于现在难以挽回了。他并不后悔打击笔夫,认为这是他应有的代价,而对外孙女的抛弃却后悔莫及。因为非常想见见外孙女,也非常想从笔家要回来,像以前一样,爱着,呵护着,所以又电话打过去。“再去做做孙女的工作吧,毕竟你是妈妈,她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孩子。”夏波的语调依然低沉,“爸爸等着你的好消息,啊?”

  说完这一句,他挂断了电话。接下来,夏波陷入了痛苦中,不能自拔。他没有想到笔夫竟然这么坚强,并没有沉沦,这后生被激活了,但不能原谅他,更不能袖手旁观,必须要遏制住他。他再次打电话给宣传部长,找过来后,提出了他对“村夫”的处理意见。他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张扬,今后也不要再转发‘村夫’的文章了,报社那边也打一下招呼不要发表,以免被误导。”

  宣传部长只好按照夏副市长的意见执行,暗中给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通了气,从此“村夫”的文章再也没有出现在政府的参阅件上,北川日报上再也看不到“村夫”这个名字了。

  “村夫”现象被计委的于红静静地观察着,她明白“村夫”是谁。但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在北川日报上看到“村夫”这个名字后,便给笔夫打去了电话,直截了当地问道:“村夫是你吗?”

  笔夫不愿告诉她实情,害怕传出去被夏波知道后遭到封杀,便否认“村夫”就是自己,他说:“你别太神经质了,我没有那本事。”

  尽管笔夫一再否认“村夫”就是自己,但于红坚信“村夫”就是笔夫。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笔夫的文章出现在了市委政府的参阅件里,也万万没有想到笔夫会选择这条路重整旗鼓。她在静静地观察着“村夫”与夏波的较量,等待着一场好戏看。后来,她发现了北川日报所刊登的“村夫”的文章《现代农村文明与传统农村文化的博弈》并没有被市委政府的参阅件转发,便产生了疑问。依照她的判断,这篇文章的价值很高,市政府既然已经开始转发“村夫”的文章,这篇文章就一定会转发。她想:一定是夏波已经发现写文章的人就是笔夫了,采取了封杀行动!她将电话打到了市委办公室,假借一个县政府工作人员的名义,问道:“请问一下,最近有没有‘村夫’的新文章转发?”

  接电话的人果断地回答说:“没有。”

  她继续问道:“为什么?其实,我们基层很需要他的文章指导,‘村夫’的文章有深度,而且更重要的是具有操作性。近期,会安排吗?”

  “没有收到这方面的稿件。”市委办公室的同志回答,“我们也没有办法。”

  “不对吧。”于红说,“最近北川日报不就发表了他的一篇文章吗?好像叫《现代农村文明与传统农村文化的博弈》,难道你们没发现?”

  “既然你都看了,还有必要再转发吗?”那人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事吗?”

  “噢,没有事了,谢谢。”说完,便挂断了电话。随后,她又将电话打到了市政府办公室,撒谎道:“请问一下,市委办公室同志说转发‘村夫’文章的事情已经调整到了市政府办公室,是这样吗?”

  “没有这方面的安排。”接电话的同志回答,“你哪儿啦?”

  “噢,我是一个县政府秘书,领导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村夫’的参阅文章。”

  “你直接打到市委办公室询问,好吗?”政府办公室的同志回答。

  “好的,谢谢。”于红说。接下来,她又发现北川日报上没有了“村夫”的文章,名字也渐渐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不明白。心想:笔夫没有写文章了?但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他的文章刚刚在北川市引起了反响,正常情况下作者不会停下来。

  “喂,找一下笔夫?”在求证无门的情况下,她只好打电话给笔夫,企图直接向他求证,但她也知道笔夫依旧会隐瞒真相,因此她只好施以计谋。等了一会儿后,电话里传来了笔夫的声音,她便用责备的口吻说:“你呀,在世外桃源呆着也不回城里来看看女儿?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这个周末我过生日,愿意参加吗?没有请其他客人,只是请了你一个人。当然,希望你回来为我过生日。不为什么,就为还爱着你。回来吗?那好吧,等待着你回来,说话一定要算数哟。同时,最近发生了一件‘村夫事件’,挺有意思。你也可以借鉴人家,走自己的路。”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笔夫回答。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文章被市政府的参阅件转发这事,当于红在电话里告诉时,才知道,感到欣慰。用笔名“村夫”发表文章,就是不想让岳父夏波知道自己在写文章。他清楚一旦知道了,会遭到封杀,路也就被堵死了,要想重振旗鼓就很难了,所以,当看到报社公开地登出的启示“请作者‘村夫’速与本报经济部责任编辑肖艳联系,以便本报及时支付稿酬”后,他选择了沉默,放弃了稿费收益权。但自打《现代农村文明与传统农村文化的博弈》发表后,北川日报显然失去了继续发表他文章的兴趣,随后寄给报社的稿件都石沉大海了,他纳闷了。一天,以一个读者的名义,他将电话打到了报社,并找那个名叫肖艳的经济部责任编辑,他问:“喂,你好,我是本报的一位忠实读者,能够帮助我找一下肖艳编辑吗?”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你好,我就是肖艳,经济部的责任编辑。请问,你有事吗?”

  “我是一位读者,现在从事经济工作。请问,你前一段时间编发的‘村夫’的文章还会发吗?”笔夫问道,“我觉得他的文章非常好,而且我周围的许多同事都喜欢看。”

  “噢,是这样的,我们报社和宣传部对笔夫的文章在认识上产生了分歧,现在我手上有许多‘村夫’寄来的稿件都还没有安排发表。”肖艳解释道,“我们正在与宣传部沟通,统一认识后,将继续发表,给经济部门读者提供服务。”

  “有希望恢复发表吗?”笔夫继续问道。

  “可能有难度。”肖艳回答,“准确地说,‘村夫’的文章有些超前,具有前卫性,所以,引起了一些争论。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希望尽快恢复发表,希望你们报社坚持自己的办报忠旨。”

  “尽力吧。”肖艳的话语里显出了一些无奈的色彩,“谢谢你对经济版的关心。”笔夫明白了,夏波知道了真相,他被封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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