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璺痕(十七)

  

  17

  火锅店里已经人满为患,没有空位置了,笔夫和苏小姐只好在休息厅里等候着。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回到北川,笔夫俨然有种客居他乡的感觉,火锅店里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将他和北川拉开了一段很大的距离,服务员们带着商业意味的热情,加重了他的游子情绪。他感慨道:“该回去了,这儿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你说什么?”苏小姐被莫名其妙的感慨搞懵懂了,“这儿已经不属于你们了?老公,刚才还好好的,干嘛突然变得这么悲凉?就当着这个城市跟你就没有一点关系,我们是来旅游的,用欣赏的眼光去看这儿,好吗?老公,真的希望你天天开心、快乐,用最好心态去迎接新的人生,走向新的辉煌,创出一番新的天地。我知道这次带我回来,你有些后悔,因怕我多心,怕我在乎你所经过的事情,尤其担心我对那两个女人有看法。老公,既然爱你,就不会在乎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更不会拿你所经历的痛苦斗气。应该说姨父非常清楚你的情况,他一再夸你最优秀的男孩子,所以介绍给我之前,他讲过你的不幸经历,说你是我最合适的男朋友,还说尽管年龄大一点,但是我今后最好的依靠,这足以说明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多么高了。其实,姨父做了十年时间的银行行长,秘书也换过很多,其中不乏学历的,但姨父都感到不太满意。因为有些人工作上不错,可是人品过不了关,并不被他完全欣赏。在把你调到身边后,姨父才真正觉得找到了一个好的帮手。第一次在我家提起你时,他讲了一大堆你的好话后,问我道,娅子,找男朋友了吗?我妈说没有,还骂我这么叼瞒哪个男孩子看得上?我姨父就笑了,说姨侄女这么漂亮,只怕是一般男孩子不敢追吧,逗得我脸都红了。当时,他还说,娅子,甭着急,姨父慢慢找个好男孩,让你有个可靠的依托。那时,就想姨父的意思就是要把我介绍给你。第二次提起你,是在我妈的休闲山庄里,介绍了你的生活经历,说你是个有出息的苦命男孩子。当时,我爸我妈也很同情你,只是有些在乎你结过婚,还有个女儿,所以把犹豫都写在了脸上,姨父便没有再提,用眼神征求我自己的看法,我没有表态,只是撅着小嘴。其实,是想见你一面后再回答他,没想被误会了,不高兴了,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向我们提及你,这让我很失意。也许是想得到关于你的消息吧,我经常到姨父母家去玩,但每次他都不提起你。其实他知道我想了解你的情况,可就是缄默不语,和我捉起了秘藏。第一次见到你,是你和姨父他们一块儿到山庄里来消费。当时,你穿得特别,一身乳白色西服,像电影里上海滩的纨绔子弟,特别显眼。我爸我妈认真观察过你,他们无法将你和一个饱经沧伤的男人联系起来。在他们的感觉里,你就只有二十多岁,所以见了面后,改变了态度,时常在我面前唠叨,说姨父怎么到山庄来的次数少了。其实,他们不是说姨父到山庄来的次数少了,而是说怎么再不提起你了。从那时起,我爸我妈就认准你做女婿了。老公,还记得那次到山庄来消费时的情景吗?”

  笔夫摇了摇头,表示不记得了。“为什么不记得呢,你?”苏小姐问,“就是那次见你,我就决定……嫁给你,我爸我妈也就决定……招你为……女婿。”

  “因为,之前,我没有一点信息,而且根本就没奢望你做我老婆。”笔夫回答,“那时,我处于困境之中,没有谁能够轻易把自己许给我。的确,我关注过你,但没有往这方面想,只是一个正常男人对美女的欣赏而已。另一个原因是,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妥当,还有个女儿,很自卑。”

  “当时,你的行为也很特别。其他人都在打麻将,搞赌博,而你却悠闲自得地泡一杯清茶,坐在一边,独自欣赏山庄里的风景,跟他们判若两样。我爸我妈还以为是姨父有意识安排的,以为你是为了图表现,所以我妈还特意走过去问你要不要换一杯茶水,你也没客气,说换一杯毛尖吧。我妈就只好换了一杯毛尖茶。她问你打不打麻将,你说不会,谢谢。妈妈本想和你多说几句话,没想被你这句谢谢堵住了嘴,只好不再打扰你了。吃饭时,你表现出了对饭菜不欣赏的情绪。吃完了,其他人又开始奋战,你却在山庄里闲逛了一会儿,换了个地方又坐着喝茶。妈妈让我给你泡一杯好茶送去,见你那么傲慢,就没有执行命令。没有办法,妈只好自己把那杯好茶给你端了过去。你仍然一声谢谢把我妈给打发了。其实,那天她很想谈谈,了解一下你。”

  “对不起!当时,的确没有任何信息,不然,我会装出一幅更加高雅的模样来,误导你们的判断。也许那样的话,你们就不会对我有什么好感,现在也就不会害了你这个婴儿。”笔夫坦诚地说道,“那时的表现就是我平时的一个缩影,比较真实,现在我也没有改变,仍然那样。”

  “一种真实的孤傲!”苏小姐评价道,“那天,我很有意见,知道吗?因为你一幅爱理不理人的模样,伤害了我的自尊。要是其他男孩子,当时我一定会报复,让他难堪。”苏小姐撅起小嘴,唠叨起来:“当时,凭什么要那样对我?”

  “平时我都那样。”笔夫毫不掩饰,“娅子,其实那段时间很想找个人较量一番,证明我笔夫不依靠任何人也可以好好生活。没有料到的是,让人产生了误会,而且还没有被自己发现,因此,给无辜的人造成了过失性伤害。娅子,现在,我向你道歉,也向你的父母道歉。郑重请求原谅,尤其是你。”

  “你很聪明,知错就承认,就改正。”苏小姐夸奖道,“要是我就做不到,会觉得没有面子。”

  “小丫头,什么叫面子?明知道自己不对也不认错,就保住了面子?没有这个道理吧。人活当然要讲究面子,可得有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看和谁讲究面子,讲究什么样的面子。如果明知自己错了还硬争,那是丢失面子,丢失人格。大丈夫能伸能屈,心胸开阔,才能成大气,这叫知耻而后勇。”

  “喂,小姐,先生,请就餐吧,你们的餐桌已经准备好了。”服务员的招呼声,将苏小姐和笔夫的谈话划上了一个逗号。他们站起身来,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了四号桌,开始了午餐。这时,他们才真正地感觉到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火锅……

  一个人即便再温顺,一旦被彻底激怒,思想上就会抛锚,这时想要将他拽回到原先的人生轨迹已经很难了。夏茜再次离家出走彻底伤害了笔夫,他决定不再去道歉,丧失理智地和于红同居了。几乎一下班,就来到了于红家,俨然夫妻一样,过起了日子,把道德伦理全都抛到了脑后。夏茜根本没有引起警觉,依旧报着笔夫去道歉的自信,因此没有主动让步,使事情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着。两个月之后,于红的例假停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妙,独自一人到医院妇产科做了检查,结果正如所料:她怀孕了。她充满了焦虑,想悄悄地打掉这个孩子,只希望笔夫离开自己一段时间。

  凑巧的是,于红的丈夫邓刚突然出现了,乞求于红说,自己以前做错了,想和好如初。这给于红一个将笔夫从自己身边撵走的最好理由,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丈夫要求立即搬回家住,这又形成了她做人流的障碍。她不愿意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知道自己怀上了笔夫的孩子,因此声称请求太突然了,要考虑一段时间再决定。丈夫答应了,但却在暗中监视她。于红悄悄地走进医院做人流手术时,他发现了秘密,气急败坏地等候在门外。当于红身体虚弱地从手术室走出来时,他怒发冲冠地冲上去,抓住衣领,“啪”的一记耳光,打在脸上,恶狠狠地骂道:“婊子,婊子,你她妈婊子!!!”

  冷不防地挨了丈夫一巴掌,于红一个啷当栽倒下了地。丈夫依然不解心头之痕,残暴地揣了一脚卷曲在地上的于红,扔下冰冷的一句“老子要和你离婚!”,然后愤然地离开了医院。趴在地上,她用愤怒的眼光看着那个因渐渐远去而缩小的凶恶背影,企图挣扎着站起来冲向那个男人,施以最恶毒的报复,但没有一点支撑力,只能趴在地上失声地痛哭。

  得知于红遭遇丈夫暴打的消息后,笔父、笔母立即赶到了医院,将她接进了自己的家。笔父感到愤慨,更感到羞耻,他怒从胆边生,恶从丹田起,来到了儿子家,恶骂了一顿。在申辩中,他这才了解到了儿子和儿媳之间发生的矛盾。他感到非常痛心和失望,狠狠地骂道:“你这叫遭报应!”

  “还愣着干什么?”笔父对坐在沙发上的儿子咆哮起来,“跟老子回家!”笔夫像一只无赖的野狗,站了起来,跟着父亲回了家。回家后,他来到于红的房间,一声不响地站立着表示谢罪。于红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不多久,夏家便知道了。夏波感到羞辱,找到了笔夫单位的领导程行长,要求严肃处分。程行长大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笔夫居然如此不可理喻。他主持召开了一次特别的党组会议,决定免去笔夫的信贷科长职务,将他从机关调到一个基层营业机构从事银行出纳工作,当天便派人把处理决定送到了夏波的办公桌上。夏波并不感到满意,一个电话将程行长命令了过去,气急败坏地吼道:“生活作风都这么败坏,经济上能干净?你们的决定怎么这么草率?一定要查清所有的事情!虽然他是我的女婿,但要公私分明,即便是我亲儿子、亲老子,只要犯了天条,照样查处!”他俨然一只热锅上的大蚂蚁,回地度着步,一脸的愤慨,一脸的难堪,突然,转过身来,命令道:“一定要秉公查处!”

  按照夏副市长的指示,银行成立了一个工作组,开始调查笔夫的经济问题。市纪委也迅速作出反应,决定必要时派员支持。笔父、笔母为儿子捏了一把又一把汗,他们没有想到事态会如此严峻,时时刻刻担心着。害怕事态更加恶化,于红回到了娘家,跪在地上,向父母做了交代,并将一切责任承揽到了自己身上:“妈,爸,这事与笔夫无关,是女儿自己的错。原谅女儿和笔夫吧,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去找笔夫的麻烦吧,他现在已经非常难了,真的非常难了。”

  “唉,你呀,为何要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母感到无脸见人,“难道不知道人家是有妇之夫,竟然充当起了极不光彩的第三者?!他有什么好?当年对他那么好,还不是把你给抛弃了吗?怎么就忘记了呢?怎么就这么没有骨气呢?我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笔家的债!做孽呀!”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回来干啥?”于父更是难以接受,“你不要脸,干嘛要把我们也拖进去?给我滚出这个家,我们没有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滚!”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于母把女儿从地上扶了起来,她摸出一把钱来,揣进女儿的衣兜儿里,痛心地说道:“你走吧,妈也不想你呆在屋里,好好养伤吧。”见女儿没有动静,她哭诉了起来:“你走哇,走哇,祖宗!”

  于红从地上爬了起来,把钱放在了茶几上,含泪离开了自己的父母。父母也都知道自己女儿和笔夫复杂的感情关系,觉得再去找笔夫闹,既没有好处,也更进一步毁掉了女儿,还会让自己丢尽了老脸,所以,无奈地克制住了,没有再提及这桩丑事。笔父、笔母为此而频频上门道歉,慢慢地消解了于红父母心头的气。

  儿子要去区乡上班了,笔父、笔母无法改变,找不到说理之处,更没有脸面去为儿子求情,只好面对和接受一切现实。一个没有月光的夏日之夜,当母亲把菜备好后,一家三口人在闷郁的气氛中开始了晚餐。父亲把一只酒杯放在儿子面前,说:“孩子,爸爸这些年对不起你,光想着自己和于红闺女,而忽视了你的感受。走到今天这一步,爸爸是有责任的。来,陪你喝一杯,算是赔个罪吧,啊?!”

  他先把儿子的酒杯满上,再给自己的酒杯里斟上酒。不待父亲再次发言,儿子端起面前的酒喝掉了。他一连喝了三杯酒,才夹上一块菜,放进嘴里,苦滋滋地咀嚼起来。

  “慢点,啊,儿子?”母亲心里难过极了,不住地揩眼泪,劝儿子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趟不过的河。儿子,你一定要小心点,别再像以前那样莽撞,啊?!有啥委屈,难事,都现忍着,回家给妈讲,妈帮你。”母亲的一席话引出了儿子的眼泪,他的眼帘渐渐地模糊了。

  “人啦,一生要经历很多事情,有些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但是呢,要把心放宽点,既然所得到的已经失去了,就说明那些东西压根不属于你。”父亲自言自语起来,“我们笔家本来世代就是贫民,要改变只能靠自己奋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别人是不会为我们家付出代价的。儿子呀,冷静地想,你和夏家的婚姻还真是一个错误,这也许是我们反对你的根本原因。当然,我这个当爹的做得不对,也很绝情,才……既然你和夏茜的婚姻已经成了事实就应该接受,而我没有做到,也使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种糟糕的地步。现在,老爸也算是学了一些东西,接受了一些教育,不再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你的头上了,老爸和你一起承担责任,啊?毕竟是父子,有什么不可以相互承担的。儿子,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他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又把头耷拉下,一声不吭地喝酒和吃菜。“还有啊,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夏波不会就此罢休,可能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出现,一定要抗住,别灰心。想哭,回家向爸妈哭,在外面不能再丢笔家人的脸了。一句话,笔家人不能输,也输不起了。”父亲说,“的确,你也给夏家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只要不要了你的命,怎么对你都不过分,毕竟是我们笔家首先对不起人家,明白吗,儿子?不管夏家怎么看待我们笔家,我和你妈都会登门道歉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不仅仅是你个人和夏家的问题了,而是夏家和笔家的事了。别在乎职务丢了,也别在乎在城里的工作丢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是第一重要。第一重要的是要坚强,挺起一个男子汉的脊梁,好好干自己的事情,为将来打基础。”说完知心话,笔父给儿子和自己都再次斟满酒,说:“来,儿子,干掉这一杯!”

  “谢谢,爸!”笔夫举起杯,说出了唯一的一句话之后,干掉了自己杯中的酒。这个夜晚,在父子俩微微的醉意中慢慢地趟过……

  不久后的一天黄昏,笔父和笔母提着一袋水果,叩响了夏家的门。打开门后,保姆对两位老人感到陌生,便问道:“你们找谁呀,老人家?”

  “夏茜在家吗?”笔母问保姆道,“我们是尧尧的婆婆、爷爷。”

  保姆便热情了起来:“夏茜姐姐在家,进屋吧,老人家。”将笔父和笔母迎进屋后,保姆走进夏茜的房间,小声地说:“小茜姐姐,尧尧的爷爷婆婆来了,你……?”

  夏茜便只好从房间里出来,尴尬地看着公公和婆婆,手足无措地站在较远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茜,我们想替儿子求情和赔罪。”笔母率先开口道,紧接着,她“扑通”一声跪下地,“闺女,你遭罪了,原谅儿子和我们当大人的吧,妈给你下跪了。”

  夏茜慌了手脚,忙跨前一步,抓住笔母的肩背,一边往起里拽,一边哭诉道:“妈,你这是在干吗?又不是你的错,是笔夫的错,你起来,起来呀?!”

  听到声音后,保姆立即从房间里出来,也拽住笔母的胳膊,帮助夏茜往起里拽。被从地上拖起来后,笔母已泪眼婆娑,老泪纵横。笔父的眼圈也潮湿了,低垂着眼光。夏茜也哭成了泪人,她跑进房间,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保母无计可施,只好跟随着来到房间,不停地劝夏茜想开点。这时,夏母回家了,见到笔父和笔母后,脸色立即阴沉了,站在门口大声喊保姆过来接菜。笔母负罪似的站起身来,伸手去接夏母手中的菜。没想,夏母火气更大了,不等笔母接着菜,就松开了手,还故意将菜往地下一扔,洒了一地。夏母发火道:“谁让你们来的,还有脸面来呀?看你们儿子做的那叫啥缺德事?”

  笔母没有还嘴,羞红着脸,蹲下去,一颗一颗地捡撒在地上的菜。见挡着道,夏母从蹲着的笔母的身上跨了过去,进到了屋内,再次冲在门口帮笔母捡菜的保姆吼叫起来:“小茜呢?”

  看着怒狮一样的夏母,蹲在地上的保姆胆怯地回答:“小茜姐在房间里。”

  夏母没有再说什么,进屋换了件便装,又回到客厅,在离笔父和笔母较远处的沙发里坐了下来,依然满脸怒气。捡完洒在地上的菜后,保姆抱着菜正往厨房里走,却被夏母叫住了:“抱哪儿去?”

  保姆为难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的中央,一脸的难堪。“愣着干什么?还不扔了?”夏母依然怒气冲天,“那菜还能吃吗?!”

  无奈,保姆只好转过身去,抱着菜走向墙壁处,胆战心惊地将菜放进垃圾桶里。这时,她的身后又传来了夏母的命令声:“茶几上是些什么东西?也一块儿扔了!”

  把眼光转向茶几,发现是笔父和笔母提来的水果,于是非常难为情,便站在那儿没有动。“你是聋子没听见啦?”夏母气冲如斗,“叫你把茶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扔了!”

  保姆只好低垂着眼光走向茶几,将水果提走了,放进了垃圾桶里。“亲家……”笔母开口道。

  “谁是你亲家?”笔母的话刚一出口便被堵挡在了嘴里,夏母怒发冲冠道,“早干嘛去了,现在想起来道歉,说情?哼!已经晚了,没用!我一个字也不想听,还是回去好好教育你自己的儿子吧,我们夏家不接受任何道歉!”接着,夏母再次把眼光转向保姆,命令道:“还不送客?嫌这个家里还不够乱啦?今后不准把不三不四的人放进家里,你当这是农贸市场啊?!”

  如此情景下,笔父和笔母只好站起身来,无奈地告别了夏家。来到院坝时,他们看到了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的夏波正低着头往家里走,便想和他谈几句。没想,无意中发现他们后,夏波佯装着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打开公文包,取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码,便说起了电话。他抬起眼光望着天空,边打电话,边从他们身边穿梭了过去,作出俨然没有看见的模样来。笔父和笔母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夏波走了过去。“唉!”笔父长长地叹了一声,无助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银行最终决定把清查笔夫的经济问题移交给市监察局。监察局很快就派了三名工作人员进驻了银行。他们开展工作的第一个程序是找笔夫谈话,地点选择在银行的纪检监察办公室。一天上午九时许,笔夫被传唤到了监察室。当他进入办公室时,一名银行的工作人员和市监察局的三名同志已经等候在了那里。鉴于笔夫的特殊身份和违纪的特殊原因,最初工作人员们都没有表现出敌对情绪。

  “好吧,既然笔夫同志已经来了,就开展工作吧。”组长是位女同志,她左侧的鼻翼处有一个较为突出的黑痣,见笔夫在一把椅子里坐好后,便开始了例行公事的问话,“笔夫同志,请你先谈谈你和市计委于红小姐的事情,好不好?”

  “我不太明白,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非正当男女关系问题外,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需要了解?”笔夫有些桀骜不驯,“在处分文件中,不就有记载吗?今天,如果仅仅是想再了解这事,那说明以前的处理决定是草率的,因此,按照程序,应该先取消处理决定,再作调查。”

  “黑痣”显然对笔夫的不配和感到有些失意,便严肃起来:“不能这么说吧,笔夫同志?听你的意思是对处分有看法,我可以这样理解你刚才的回答吗?”

  “不是我有这意思,而是你们有这意思。要不然,为什么对已经下了结论的事还要重新提起?”笔夫反问道,依然一幅傲慢的神态,“其实,不用拿这种方式来开头,我明白你们的用意是想在经济上找出证据来,进行更严厉的惩罚,以至于使我永远不得翻身。不过,我没有经济问题。我家穷,而且非常穷,和你们一样,时刻都渴望着发财,发大财,但我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不贪不收受贿赂,更不会把公共权力当着私人资源进行出卖。我与钱财没有仇恨,但发财梦不靠别人施舍,更不靠出卖人格去实现,而是靠机遇和能力去挣。挣,听明白了吗?现在,我最大的愿望是,你们赶快工作,把怀疑的经济问题查清楚,还我经济上的清白。同时,我请求,在调查时,要实事求是,不要诬陷。”

  “那么就谈谈,为你哥哥公司筹资的事情。”一位男同志开口道,“这与你和于红的非正当男女关系问题没有一点联系吧?”

  “没必要,民间借贷与贪账枉法是两种性质的经济事件。”

  “啪”,拍桌子的声音溅了起来,另一名男子勃然大怒了:“你太猖狂了!我们是代表组织来的,你要明白。你必须说清楚筹集三百万资金的事情。应该说,是建国以来我市最大一幢经济案件。”

  “案件?”笔夫蹙着浓眉,“那么,为什么是你们而不是检察院的人出现?民法、宪法、刑法,还是其他法律给你授予了定罪权?是我嚣张,还是你太狂妄了。我看你也只不过是被人想在政治上赌一把的用具而已,比我不如的是,我清醒了,想从一个政治工具的角色中皈依为正常人。而你呢?自以为获得了一块政治斗争者的骨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等着吧,我会看到结果。”

  那位男子气得涨红了脸,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尽管笔夫在极力维护自己的权益,但最终还是背上了又一个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亲属谋取筹资利益的违纪处分。

  一个并不太热的夏日之夜,笔夫接到了唐广邀请喝酒的电话。两个人来到酒吧后,唐广显得有些大度,说哥们儿,这些年来,我把一切都放开了,他阴阳怪气地背诵起了“黑暗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追求光明”这句诗词。接着,感慨万千道:“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我的先一步下台比你的下课并不光彩,但我们都是输家,赢的不是我们,是别人,至于赢家到底是谁,我不知道。”

  笔夫没有生气他的奚落,旁若无人地喝着酒,吃着菜。“不管怎么说,你他妈的都没有我在乎朋友之间的感情。在我被免了职时,非常想找人喝酒,让我发泄一番,可是没有人。而你呢,下台了,我就知道你需要喝酒,需要发泄,所以请你喝酒,请你发泄,我这是什么?在验收当初的预测,当初就知道你小子比我长不到哪儿去,都他妈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多少!”唐广显然有些醉意了,不仅挖苦笔夫,也挖苦自己。不管笔夫喝与不喝,反正他自己要喝,借此把憋了几年的气发泄了出来。

  他举起一杯酒,命令道:“喝呀?!你他妈的当年不是特牛吗?怎么现在遇到屁那么点儿事就沉不住,连免费的酒都不喝了,怕老子也去告你吃、拿、卡、要啊?告诉你,我只供应这一顿酒喝,过了今天,滚下乡了,老子可不会去看你。老子不去,不去,抬,老子也不去!”

  “你他妈唠叨够了没有,这下看笑话啦?高兴?”笔夫再也忍不住了,他一直不想和谁打架,尤其是唐广。自己曾经一拳将他人性中丑陋的一面给打了出来,使他失去了职位,而自己人性丑陋的一面被于红给昭示了出来,也惨遭下课。尽管失去了一切,很不甘心,但和以前相比,他觉得自己更加真实了,心里什么也不在乎了。现在,他不要和谁计较,而是好好清理思续,给自己一条返朴归真的路径,所以克制着,任凭唐广发泄。终于,被激怒了,将一杯酒泼向了唐广,请他闭上臭嘴。

  见笔夫眼放凶光,唐广只好收兵,但又极不甘心,于是说:“你他妈向我发泄呀?怎么不发泄?就这么算了?太没性格了吧?要知道,在银行里,你和我都是高才生,就该如此下场?明确告诉你,你他妈胆小要放弃,我不会,就是要争回我该得到的东西。等着瞧吧,你,笔夫,不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就不姓唐,跟你他妈的姓笔!”又端起酒,举到笔夫面前:“来,哥们儿,喝,喝,喝,喝!”

  笔夫接过酒,一仰脖子,喝掉:“唐广,我警告你,从今以后,恩怨就算是了结了。甭管是谁把自己弄下课的,反正下了课,结果都一样,所以,今后别再提起那些屁事儿,我没心思听。在一块儿,只有喝酒那么点儿事,我们之间就他妈是酒肉朋友,别的老子不敢兴趣,明白吗?你他妈要到乡下来,老子招待,不来,老子不求。甭以为自己是他妈多大个人物,老子压根儿就没拿你当回事儿。以为今天晚上请喝一顿酒,就是朋友了?我呸!以为你是谁呀?笑话,我他妈再掉份儿,也不会拿你当朋友。明白吗?老子不奉陪!”发泄完,他站起来,愤愤不平地离开了酒吧,像条没有归宿感的鱼,游荡在城市的夜里。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于红家的楼下,抬眼望了望窗户,开着,便走了上去。到了家门口时,他轻轻地敲了两下,便听见于红在里面问话:“谁呀,这么晚?”

  “我,笔夫。”像回答自己妻子一样,他很理直气壮。

  “等会儿。”于红的声音传了出来,并继而传出了趿着拖鞋向大门走来的声音。门开了,于红显然睡意浓郁,一边揉搓着眼睛,一边问:“你又喝酒了?”

  跨进于红家的门,他什么都没有说,将于红抱起来,用脚关闭了大门,径直走向了睡房。“不行,你得洗澡去,。我不要闻你的酒味,恶心。”在被强迫亲吻一阵后,于红奋力推开了他,“去吧,不然,不会让你碰,你不在乎我,我得在乎自己。”

  他只好去了洗手间,一阵洗澡的声音很响亮地传了出来。“是我害了你,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会和婚,只要有兴趣,随时都可以过来,但必须明白我不会嫁给你,也不再爱你了。对我是报复也罢,是爱也罢,我都不在乎,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女人,一个让你发泄兽性的工具。”

  “红儿,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还能给一点点慰籍。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情呢?”笔夫没有一点激情地坐在床上,“红儿,如果离婚了,你还这么认为吗?嫁给我,我已经决定离婚了。”

  “离不离婚对我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我不会嫁给你,必须清楚。”于红态度坚决地回应道,打开床头柜上的抽屉,取出一把钥匙来,扔给笔夫,“像自己家一样,来去自由,拿着吧。”

  “离了婚也绝不嫁给我?”笔夫问。

  “嗯,决不!”于红答。

  “为什么?”笔夫又问。

  “没有理由。”于红强调。

  笔夫从床上梭下来,把钥匙扔给于红:“待有了钱,会赔偿你的,等着吧,还你所有债务的那一天不会太长,你不会等得太久。”说完,他头也没回就离开了于红家。于红耷拉着头,直到笔夫离开后都没有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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