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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尘(下)

  1

  

  我阿爹是一位将军,一位驰骋草原的将军。我是阿爹的女儿,我叫莲。木拓莲。

  

  莲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在草原,我看不到那种叫做莲的东西,阿爹说,莲,是长在江南的,那是一种在水中生长的东西,很是美丽。

  

  我问为什么要给我取名莲时,阿爹一脸的神秘。他说,阿爹在很久之前去过中原,在中原的江南,见到了开在水中的莲,觉得很是好看,便采了朵带回来送给你阿妈,可是经过一路奔波,莲在送到你阿妈面前时早枯萎了。你阿妈非但没扔还好好的收藏。后来,过了一年,你阿妈把它当做陪嫁给带了过来。在生你时,那朵早风干的莲居然又有了香味。所以,便给你取名莲。你知道你身上的那种香便是莲的香味。

  

  是的,我天生就带有异香。一种淡淡的香味,很悠长很清新。

  

  可能是因为我的天生异香也可能是因为我阿爹的地位,我一出生就被王钦点为未来儿媳。王的儿子只有一个,大我一岁的巴尔那王子。

  

  我不喜欢做王妃。在我开始懂事时我就有一种感觉,我不应该是王妃,不应该嫁与王族。那种认知很是强烈,很是莫名其妙的强烈。但我的反抗很无力。我阿爹尽管很是疼我,也知道我的意愿,但是他却没有反抗,因为尽管他是将军,他仍是反驳不了王。

  

  我每年的那哒哒节都会被带去王殿,去见巴尔那。那哒哒节就是年轻男子向心爱女子献艺,已得到女子同意交往的信物。

  

  我第一次见到巴尔那时,是八岁。他很是讨厌的要抱我还要亲我,他说他觉得我很香。

  

  我很用力的推他,可是他抱的很紧,一张嘴在我脖子上啃啊啃的。我就狠狠的踩了他的脚,他抱着脚大跳,我知道我把他踩疼了,可是他叫的很小声。我想,他一定是怕被人知道。我并没欣赏到巴尔那的技艺,但我仍是送了他一片莲花花瓣。那是我偷偷去阿妈房里偷来的。因为我一向很懒,不会去做什么男儿家用的东西,那朵莲,阿爹说的那么宝贝,阿妈又看的那么紧,我想,送人总不会失了面子。虽然是一片干巴巴的花瓣,可是在这大草原还真的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巴尔那很是不屑的把布包打开,看到那一片干干的花瓣,满脸的禀疑,那神情似乎我做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这就是你送本王子的礼物?他看着我说。

  

  不喜欢便还了我。我伸手要夺。

  

  巴尔那便扬起手,将那布包举高,你送与本王的东西就是本王的,休想再要了回去,即使本王并不稀罕。他一扬手,将布包丢于远处。那布包,躺在了泥堆里。

  

  那日后,我再见到巴尔那就再不与他嬉戏。以后每年的那嗒嗒节,我也再没送过他礼物。

  

  2

  

  我在十岁的时候见到了十岁的经河。他是我爹在战场救回来的孩子,据说是中原人。经河在我家从不说话,总是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总觉得经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那种感觉很奇怪,看到他难过我会觉得心在疼。所以我总是在他面前不断的说话,不断的逗他,凡是我喜欢的也都分一半给他,我还让我阿爹教他骑术和剑术。阿爹说他见过很多的孩子,可是没有一个像经河那样聪明,经河以后会有大出息只是可惜了他是哑巴。

  

  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巴尔那王子亲临将军府,据说是为我庆生。但是我知道笑脸背后的巴尔那肯定有其他的什么阴谋。果然,他要带我出游。

  

  我很不情愿的在阿爹的注视下上了马背。临走时瞥了一眼经河。他看我的眼神居然是有点心疼的不舍。

  

  如同预料的那样,我很不幸的被巴尔那丢在了深林里。直到天黑了,我也没盼到有谁来救我。我知道巴尔那兴许躲在哪里偷偷的看我,他希望我感到害怕后哭泣。一直以来,我的不快一直都是巴尔那的快乐。作为王子的巴尔那似乎没其他事可做,似乎就会以欺负人为乐。可是我忍着,不哭,木拓莲,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就算是独自一人被扔在深林里,我也不可以哭。

  

  我最后盼来的不是阿爹不是阿妈也不是巴尔那,而是经河。

  

  我抱着经河终于狠狠的哭了出来。

  

  然后,在我抱着他哭了累了的时候,我听到他说,莲儿不哭。

  

  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像是空谷里的深深的回荡,那样撞进了我心底,在里面盘旋盘旋……

  

  我在那天夜里跟着经河一起回家,经河牵着我的马,而我骑在马背上。我突然听到经河说,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该多好。他的声音很低,我听来像是一声叹息。

  

  我在回家后收到了经河的礼物,很好看很精致的木雕,是一朵花,经河说,那就是长在江南的莲。

  

  3

  

  我在十五岁的时候正式进了王殿,作为王妃,我被打扮的端庄而又高雅。经河成了我的护卫,一路随行至王殿。经河,已经成了副将,再过不多时日,或许就会顶替我阿爹。阿爹是明智的,收经河为义子。

  

  巴尔那在我们成婚的那日喝了很多酒,来到我的殿,坐在我床上时却很理智。他的一双眼盯着我看,我说,你可看够了。

  

  他说,谁看你了,那么难看的王妃。

  

  我实在是气急,难看你还娶我干什么。

  

  巴尔那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偏着头想了很久,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娶你,从我懂事起我就认定你就是我的妃子。木拓莲是我巴尔那的妃子。

  

  你不喜欢我你娶我干什么?我说。

  

  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你的啊,你难道不知道?他一把将我搂过去,把头埋在我肩上,我就喜欢闻你身上的味道,好香。我就喜欢你……

  

  结果,我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我竟然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这个我讨厌的王子竟然就趴在我肩上睡着了。

  

  我将巴尔那的靴子脱去,将他的腿抬到了床上,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一翻身抱住我,嘴里轻轻的在哼着,莲……

  

  我从没和哪个男子如此亲近过,虽然小时候巴尔那吻过我,后来我又抱过经河,但是那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我被巴尔那抱的如此的紧,紧到我呼吸都乱了。

  

  其实细细的看巴尔那也还是很好看的,虽然皮肤没有经河的白,但看上去也很阳刚,而且睫毛很长也很密,以前没发现,安静的巴尔那也挺讨人喜欢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从没看到过安静的睡得那么香甜的巴尔那。

  

  但是,和一个自小就欺负我并且以欺负我为乐的人成婚,我想我的不幸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我被巴尔那搂着在床上睡了一夜,夜里竟然还听到巴尔那说梦话,大概是说,木拓莲,你是本王子的,你永远也别想逃,你是本王子的……边说还边把头往我肩上挨。

  

  我和巴尔那就那么别扭的睡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我就身体不适,发烧加咳嗽。是半夜里巴尔那将我被子抢了去造成的。

  

  我预料中的,巴尔那没有半点歉意,在我床前一会摸摸我的头一会又推推我的头,还来一句不是很热、还好,死不了之类的话。出去很久后端来的一碗苦的要命又有股怪味的黑水硬说是药,非逼了我喝下去。我实在拗不过,喝完后就看到他一脸的笑意。结果后来我一天中拉了十次。后来我得出的结论是,凡是巴尔那的东西,我沾也不会沾。

  

  4

  

  经河总是会进宫看我,因为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而且在某次出猎中救过王的命,因此他就可以出入自由。

  

  每次看到他,我总觉得很开心,像是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可以放肆的大笑,可以一下子说很多很多的话,当然那话里大部分是关于巴尔那的,我知道只有在他面前我的抱怨才是真正的安全。经河每次都是很端正的坐着,听完后摸摸我的头,然后轻轻的抱抱我,我知道,他还是不喜欢说话,可是我能读懂他对我的怜惜。

  

  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整个王殿都热闹了。阿爹阿妈进宫为我庆贺,而我又很高兴的收到了经河送我的一根很漂亮的发簪,是一朵玉莲,我知道那定是经河自己雕的。只有经河才知道究竟莲是怎样的一种花,我早在十岁时就意识到了,除了阿爹外,来自中原的经河无疑让我对莲这种东西有了具体的了解。而我爱上了这种长在水里的漂亮脱俗的东西。

  

  我对经河有一种别样的情愫,那感情是来自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把他记在了心里。尤其是最近的梦。

  

  我在进宫后就一直做梦,同一个梦。梦到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很忧伤很忧伤的看我,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我却能感觉到他目光里对我的爱恋。我看到他,心就莫名其妙的疼,像是扎了根刺在心里,怎么也拔不出。

  

  我知道我爱梦里的那个男子,那种爱转成了对经河的思恋。我始终记得初次见到经河的感觉,心是隐隐的却又深深的疼痛着,我对他的熟悉像是已经认识了好几百年。

  

  我同样知道经河待我不是一般的兄妹情谊,因为他凝视我的时间很长,长到我不可以忽视。可是,我同样不能忽视的是巴尔那看我时凌厉的目光,那目光提醒我,我是王妃,是巴尔那的王妃。尽管,我不喜欢这个称号。

  

  我的生日晚会结束在一片欢笑声中,经河向我告别,远离了巴尔那的视线,他给我一个吻,很是轻柔很是深刻,吻在我的额头,却像吻在了我的心里。

  

  我说,经河,你……

  

  经河用一根手指压住我的唇,看着我的眼说,莲,你,不是我的妹妹。

  

  然后,他的头就埋在我的肩,我感觉到肩头的湿意,我听到他喃喃的说,你不是我妹妹,不是……

  

  是的,我不是他的妹妹,可是我是巴尔那的妃子,尽管我不稀罕那什么破妃子,可是我不能忽视。

  

  我爱经河,爱经河。但我嫁的是巴尔那。

  

  5

  

  王退位,巴尔那成了王,我是王后。经河,亦变为将军,顶替了我阿爹的位置,成了王的左右手。

  

  我和巴尔那的关系发展到同室不同寝。

  

  在我对巴尔那说过:“你不要碰我,我不爱你”后,巴尔那看着我的脸,在他明白我是认真的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放下了拽着我衣领的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抖。

  

  你,再说一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良久,他才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很缓慢的吐出那几个字。

  

  我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任何的表情,可是我的心却跳的厉害。那是一种王者的霸气强烈到可以把人的心压碎。

  

  可是,同样强烈的摆脱王室的信念在我心底已经埋置了十五年。我,不属于王室,我,讨厌王室!!!

  

  我,讨厌你。我,不-爱-你。我说出这句话时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可是又有隐隐的不安。我想脾气不怎么样的巴尔那一定很是生气,他的身份不会允许他接受一个女人不爱他的事实。

  

  但是,我错了。我只是听到了一声叹息,然后听到他说,你休息吧,日后我不再碰你。

  

  然后他就走了。

  

  第二日,房间里多了张床。巴尔那对外称,我暂时身体不适不宜同寝,待日后我调养好了再撤出那张床。

  

  所以,我又一次迎来了一大堆的人,而身体健康的我被化出了惨白的脸卧在床上接待一个个前来探望的人。

  

  经河的到来是我最为开心的。看他一脸的焦急,我生出了戏耍他的念头,我在他面前说不上三句话就又咳又喘的。他慌了神,又帮我倒水又是帮我顺气的,看他一脸担忧,我横生出许多幸福感,最后实在不忍他太过手足无措,我才坦白了我是装病。

  

  他没生我气,而是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说,日后再不许如此,忒得叫人担心了。

  

  我在他怀里傻傻的笑。

  

  如果,我不是王后。那我愿随你浪迹天涯。我轻轻的在经河的耳边说,经河的身体明显一怔,他轻轻拍我的背,傻丫头,怎么办,你已经是王后了。

  

  当我倚在经河怀里感叹我们可悲的命运时,我的眼角暼到了站在门旁的巴尔那。他的身体映在阳光里,脸却陷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他甩袖而去的动作中看出他应当是气愤的。

  

  6

  

  经河被派去驻守边关。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梳妆,据说军队几经出发至城门口了。

  

  我便提起裙摆直接冲出了我的殿。站在城墙上,我看到意气风发的经河骑着高头大马在不断的回头。

  

  我喊,经河,经河!

  

  他抬头,看到站在城墙上的我,对我笑。那笑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我知道,归结起来就是,保重,等我回来。

  

  保重,等我回来。他果真这样说。然后,我看到他越来越近,在城下,进城门,我便跑去另一边,看到了出城门的经河,他的头往后,一直注视着我,直到慢慢的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一件袍子加到了我身上。风大,回去吧。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我以为是经河,一回头却看到巴尔那的脸。

  

  你为什么要把他派去镇守边关?在回到巴尔那的大殿,我如是问。

  

  你不舍得?巴尔那坐在王位上,那样的高高在上,眯着眼看我。

  

  你是有意要把他调走的!我说,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我的王后,你在谴责我?还是教我如何处理国家政事?或者,你只是为自己考虑?他仍是眯着眼睛在说话,看看你的打扮,要我提醒你吗?你今天真的很失态。

  

  我气急败坏的转身,顺代扯落了披在肩头的披风。说实话,我今天确实是很狼狈的样子,披头散发,鞋子只有一只在脚上,穿的竟然还是单衣。可是,谁稀罕巴尔那的破披风。

  

  是他自己要求去的。在我身后响起巴尔那的这句话,我愣在了原地,可是,鬼才相信。我又跨开了步子。

  

  当天夜里,巴尔那没有回我们的寝宫。似乎是顾忌到我的愤怒,又或者他也在愤怒。

  

  7

  

  巴尔那要纳妃,是某一个小宫女。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巴尔那说,我应该对她负责。

  

  嗯。我说,随你。

  

  然后我转身进了殿门。我想,这就是我不喜欢王室的原因,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的妻子,而一个女人只能对一个男人忠诚至死。

  

  但我,没有理由埋怨巴尔那,我是他的妻子,但我却爱另一个男人。尽管,在听到他说他要再娶时,我的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木拓莲,你没理由阻止,你没有任何的理由。

  

  我,总算知道,巴尔那不回殿的原因。他的第一次不回殿就让他多了一个妃子,那么以后,他还会有更多。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悲哀,庆幸自己总算摆脱了与巴尔那同室而寝,悲哀自己要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所幸,我不爱他,我不爱巴尔那,不爱。

  

  那个宫女很漂亮,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也难怪巴尔那会被她吸引。她举步轻盈,说话温柔,连笑都那么羞涩。她向我行礼,双腿跪地整个身体前倾,俯至地面,很标准的一个宫廷大礼。

  

  日后烦请王后多多费心了。这句话由巴尔那嘴里说出我听的分外别扭。

  

  费心?我想我大可免了,只烦请王日后莫要负了人家水灵灵的一个人儿。我说完后就转身走了,总觉得再说下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心里有一团火,现在烧的很旺。

  

  冷静,冷静!我告诫自己,想想远在边关的经河,经河经河……我默念经河的名字,闭上眼睛幻想出经河的容颜,但那脸竟然变成了巴尔那。他冲我怪笑,很是无赖的样子。

  

  我没想到巴尔那在纳妃的第一晚竟然来了我的宫。

  

  他径直入了房,坐在他自己的床上,透过薄纱帘子看我。我从反光的铜镜中看到他模糊的脸,脸上有模糊的表情。

  

  我缱退了立在一旁的婢女。

  

  你不应该来这里。我转过头看他。他的脸依然模糊。

  

  那层纱隔在我们中间已近一年。两张床摆在这个房间也已近一年。或许,以后就会剩下一张了吧。我突然那样想,如果只有一张了,那我应该多自由。可是为什么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8

  

  木拓莲,你是不是很希望我离开你?巴尔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突然这样问我。

  

  我……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希望他离开么?似乎我一直有所期待。但是,现在我却说不出口。我怕我说了,他就真的离开,一旦他离开我,那……

  

  你并不爱我是吧。你心里只有经河,你希望和他在一起是吧。你讨厌我,讨厌成为我的王后,你……

  

  为什么他的这种话听起来像是控诉,而且那样的悲伤。

  

  你日后会如愿。我会离开你,尽量离开你的视线。但是,如果你要和经河离开,就要踏过我的尸体。

  

  嗯。我在很久很久之后,就发出了这样一个音。

  

  巴尔那离开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隔在我的床和巴尔那的床之间的帘子不见了,巴尔那的床也不见了,一眼忘过去,房间亮的很空。

  

  反正你的寝宫够大的,也不在乎多放一张床。我的耳边响起很久之前巴尔那说的话,是啊,是够大的。我在心里说。

  

  怎么我不知道搬床的事?我问我身边的婢女。她恭敬的回答,王说,不要惊动王后。

  

  哦。我轻轻应了句,想来,他是连一声招呼也懒的打了吧。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在想,可能他压根没在我这里过夜吧。在我睡觉之前我还看见他端坐在床上,可能我睡着之后他就走了。

  

  但我在睡梦中看到那帘子后面端坐着一个人,那脸依然是模糊的,可是我却感到那目光的专注,像是看一个心仪已久的爱人。巴尔那?或者,应该是一个梦。

  

  又一月,我整整一个月没有看到巴尔那,他如他所说的那样消失了。而我有收到经河的来信,他向我报平安,说不日后会回来。

  

  9

  

  我在收到信后总觉得心里慌慌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的不安。

  

  巴尔那的新妃向我行礼,据说已经有孕的妃子,只一个月大的身孕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我还是让她免了礼,问了些她的近况,叮嘱了些事项,我把她看成了我的姐妹。临走时,我把熬的汤端给她,那原是我的滋补品,冰糖雪莲。

  

  我在第二天得知新妃流产的事,据说整个床单都是鲜红的血,可是我没有看到。我赶过去,就只见到躺在棉被里的她一脸惨白,从微微开启的眼窗中看我,那眼里居然透着仇恨。

  

  听说……巴尔那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不看我,昨日,她在你那喝了碗东西。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我说。

  

  她在你那里喝过东西后,没再吃其他的什么。

  

  哦。

  

  她吃的,都是御医配好了的。

  

  嗯。

  

  巴尔那站起身,将脸转向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怒。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我说,你既然已经认定了,我还能说什么?怎么处罚,随便你。我的眼瞥到了床上的新妃,居然看到了她一脸的得意。

  

  我想我明白了所有。只是,她当真是太狠了,对自己狠,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更狠。

  

  我以为我会就此告别我的后位,在一个荒凉的院子度过自己的余生,可是,巴尔那给我的惩罚是禁闭三月。

  

  我在我的宫里呆到第十天的时候,巴尔那来看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相对无言了,他来我的宫,坐在那里,不说话。我亲手倒了杯茶给他,是中原的普洱。这茶还是几个月前他让人送来的,以前他和我住一起的时候,他总会让我泡杯茶给他,非不准我假他人之手。我总会和他耍些小心眼,不是放些糖就是放些盐,可是尽管味道很奇怪,他也总是眉也不皱的喝下。

  

  10

  

  这次,味道很怪。他在喝过茶之后很久,才将杯子放下,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一旦习惯了它的反常,当它变的正常了,你倒反而不习惯了,就像这茶。他托起自己手里的茶杯,看了看说,你以前的茶真的是很奇怪,喝起来很有味道,现在,倒是太淡了。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茶杯,你知道以前我给你茶里瞎放东西,你却不怨我?

  

  他将茶杯放下,转头看我,我可曾怨过你任何?

  

  我突然觉得很是委屈,不怨我吗?那为何现在要锁着我,锁着我,倒不如直接废了我。

  

  他看我的眼,突然就涌出了薄的,几不可辨的液体,那叫泪。

  

  你就如此讨厌我,如此讨厌这个王后的位置,你就一点也不顾惜我们之间的情谊?你当真是没有一点爱我?

  

  我一下子觉得措手不及,从没看过那样悲伤的巴尔那,我突然觉得心疼的连呼吸也变的艰难。

  

  木拓莲,如果你要走,你就走,只是,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

  

  巴尔那为我打开了门,我看到那阳关洒进屋子时将一切照的雪亮。

  

  巴尔那要放我走,他要放我走,他还为我打开了门,他,真的,要放我走!我可以走?

  

  我突然很难迈出那只脚,它像生了根一样的扎在地里,我迈不动它,一步也迈步动。

  

  你要记住,出了这个门,你不再是我的王后,你的人生从没出现过巴尔那这样让你憎恶的男人。巴尔那的声音突然像被隔在了千里之外,我听着那样遥远。

  

  是,我很不喜欢做王后,我讨厌王室的任何一个位置,现在我要自由了,我终于可以和经河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疼,那么的疼痛,像是深到了骨髓,我连眼泪都无法流出。

  

  我最终跨出了那扇门,我知道巴尔那在身后看着我,我知道他的眼里应该有更多的眼泪,因为我突然看到他说,我爱你!这是我看到的,不是听到的,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爱,由来已久。可是,我没有回头,一回头,我怕我就再迈不开脚步了。

  

  11

  

  别人以为,我被休是因为我使计让新妃流了产,可是,我想巴尔那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不知为何,我从来没怀疑过巴尔那休我的原因,但我知道,绝对不是因为新妃的流产。

  

  我的不安感越来越强,这种不安在新妃流产时曾出现过,我以为那预示着我被休的命运,可是现在,那种感觉仍然存在,并且越来越烈,似乎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我们的城在一夜之间被围,这是在我回来第五天就发生的事,我不明白为何有神勇的经河镇守边关,敌军还是攻破了边关防线,并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攻打到了这里。我为经河的生命担忧,因为他在这场战争中失了音讯。阿爹的眉头也是从未有过的深锁,看我的眼神也越发的担忧。

  

  在城被围的第十天,我在家中见到了经河,一副平民打扮的经河,头戴大檐帽,居然还长了一大把胡子,黑深深的把脸都遮住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从我爹的房里出来,我只看到他的背影,当我唤经河的时候,他回头,那神情是欲言又止,然后终究没说任何的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知道那是经河,尽管他将自己装扮的像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可是我还是知道,那是经河。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经河回来了却不认我,而且,不是说经河失踪了么,怎么他会回来了,而且是那么悄无声息的回来。

  

  我推开阿爹的门,他背对着我在叹气,他说,你回来做什么,我已经不再认你。

  

  我心里很是奇怪,我问,阿爹,你说什么?

  

  阿爹回头,看我时似乎是吃了一惊,然后又是一声叹息,没什么,阿爹说。

  

  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的,我不是傻瓜,而且我知道这事与经河有关,似乎还与这国家有关。在我的再三追问下,阿爹说了实情。

  

  经河叛国了,这次率军围城的不是别人正是经河,经河是敌国的卧底,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使命,尽管我阿爹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的疼爱,尽管两代王对经河器重有加,他仍是选择了背板这个国家,同时,他也背叛了我对他的信任。

  

  我突然发现,那个很是木讷的经河离我好远好远,他为我牵马的小小身影也离我好远好远,原来,那许多的许多,不过只是假象。

  

  可是经河爱你,莲儿,我看得出,他是真的爱你,他这次回来,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将你夺回。从一个王的手里夺回一个人,一个王的王后,只能以一种方法。走到这一步,我也是无话可说了,经河说,他夺了这个国,你仍是王后,我知道莲儿你爱经河,我不可以叛国,因为我要背负木拓家的名誉,可是我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就此被毁灭,巴尔那将你休回,经河为你夺国,该怎样的抉择,莲儿,你可想清楚了?阿爹这样问我。我却答不出,巴尔那何其无辜,倘若如此,我怎可以选择经河。

  

  12

  

  经河对这城的进攻已将开始,在某个清晨,我听到城墙那里隐约传来的厮杀,那样惨烈的呼号,强烈的撞击我的心。阿爹披上战衣悄悄出门时,我看到了阿妈站在墙角处悄悄的抹泪,我便转身回了房,束起长发,着了长衫,出了这将军府。

  

  我去的是王的宫殿,那么多的侍卫整装待发,我躲在远处看到巴尔那英姿勃勃的样子,他竟然要御驾亲征。阿爹一脸严肃的站在巴尔那的身边,这场战争是必不可免的。

  

  我追随着巴尔那的军队一直到了城门外的战场,期间,我看到高高立在马上的巴尔那回头,他竟看向我的方向,我知道他在寻我,我竟然知道他在寻我,那样的目光,竟是不舍和决绝,还有那深深埋着的无限的惆怅。可是他的目光终究越过我的头顶,看向了别处。

  

  战场,烟尘滚滚。

  

  两军对峙,其实是王和经河的对峙。我不知道他们的对峙中是几分为了我,但是我想,不管是几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受伤都是我不愿看到的。

  

  经河,你这忘恩负义之辈,枉费老夫多年栽培之心,你今日而来,意欲何为?

  

  我阿爹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雄厚的绵延了整个战场。

  

  经河下马,对我阿爹鞠了一躬,而后跃上战马,义父,各为其主,孩儿也是实属无奈。

  

  经河,你欲侵犯我山河,今日便踏过老夫的尸体。

  

  义父,你……

  

  经河,无需多言,今日便是你我了结之日,本王亲自会你!巴尔那话刚出,马已经前行,向经河的方向奔去。

  

  我紧张的从队伍中挣脱出,向着那奔行的马奔去。

  

  一只箭直直插在我的脚尖处,经河一个挥手,那箭才没有继续向我飞来。

  

  两匹马在战场中间站立,对峙的是经河与巴尔那,而我,亦是在两人的目光中飞奔前去,阿爹的喝止于我是充耳不闻。

  

  我知道,这两人,怕是难以保全,如此阵势,必有一伤,我不希望他们中任何一人受伤,若必要有伤,不若伤我。

  

  经河,看招!王的金枪竟趁着经河不备狠狠的刺过去……

  

  与此同时,经河的剑也迅速刺向了王。

  

  啊!不要!

  

  我惊的呆了,在那一句声响后,我便没有声音。

  

  最后倒下马的不是经河,是王。他在马下翻滚,朝着我站立的方向滚了过来。呵!王,怎会敌得过久经沙场的经河!

  

  王最终在我怀里止住了翻滚的势头。他对我笑,那笑容好熟悉,像是千百年前就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我的眼前突然明了睡梦中那个病榻上男子的容颜,竟是巴尔那,那样忧郁,决绝却最终释怀的表情,竟然是现在眼前的巴尔那。

  

  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多好!呵呵……

  

  他笑的咳了,满口满口的鲜血,就这样涌出。

  

  我好害怕,我突然好害怕他流血,我用我的衣袖擦拭他的嘴角,可是越擦越多,我的眼泪也越流越多,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和着他的血液慢慢流淌。

  

  巴尔突然那笑了,那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绚烂。

  

  你哭,是为我吧,呵呵,我,总算等到,你为我,流泪……

  

  是啊,我很不争气,巴尔那,我不应该为你哭的,可是,为什么,你要死了,我那么难过,巴尔那,为什么当我明白我爱你的时候,你却要走了,为什么!!!

  

  呵呵,莲,多好!那笑容凝在巴尔那的唇角,成了雕刻,那雕刻,浮在我眼前像是浮现了几百年。

  

  我没有再流泪,只是将巴尔那紧紧的抱在怀里。一只手,触到了巴尔那腰间的冰凉,那是金属的寒。

  

  一只手伸向我,我知道那是经河的手。

  

  可是,经河,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巴尔那在等我,他等我等太久了,我再不能让他等了。

  

  我想,我的唇边应该也是挂上了和巴尔那一样的笑容吧!

  

  13

  

  我的意识在渐渐涣散,有一道光在我眼前闪现,从光中走出一个双手合十的和尚,他说,痴儿,该醒了。而后,用手在我眼前一挥。

  

  那些逝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我忆起前世,巴尔那是皇帝,经河是戚光,而新妃,竟是我的姐姐,方若梨,而我,是木拓莲是方若莲更是……望世潭中一朵莲。

  

  而我,现在就站在望世潭边,面前的和尚是指点我的佛。

  

  可看明白了,本尊今日特来指点迷津。

  

  为何,这世我仍要负王,前世我们已许下誓言,为何这一世,我们仍要煎熬?我问。

  

  痴儿,这便是宿命,不可违。

  

  宿命,那我的第三世宿命是否仍要让王受尽煎熬。

  

  痴儿,你本是望世潭中一朵莲,因生有慧根,得本尊点化,得以入世,历三世情缘,若超脱便可成仙,若沉沦,便永世历情殇。

  

  那,我祈求,将我化为尘土。如果来生再是这样的结果,那我宁可自己万劫不复,我欠王的太多,我亦不能承担经河的爱,不若就此离去。

  

  良久,佛轻轻一叹!痴儿……你不后悔,若为尘,便再不可为仙为人。

  

  亦不会为情伤,更不可能以情伤人。我说,只是,我请求,可否让我知道他们下一世过的如何。

  

  佛大袖一挥,王仍是高高在上的王,他身边是端庄秀丽的王后,那王后有着与我几分相似的面容,便是巴尔那的新妃---我前世的姐姐,而经河,或者说是戚光,他仍是威武的将军并且对王足够忠诚。

  

  谢谢!我说。不但谢佛告知我他们的以后,更谢佛让我参与他们的前世今生,他们成了我不可磨灭的记忆,即便化为尘土,我亦会时刻伴在他们身边。

  

  王,倘若你的衣摆不小心沾了尘土,请不要急着将它抹掉,请让我停留片刻,哪怕是隔着衣衫,让我的亲吻再长一些。

  

  我的身体在慢慢消散,最后余留一滴泪,滴落在望世潭。

  

  很快,那泪滴滴落的地方迅速长出一朵莲,我最终明白,原来这满潭莲花经久不绝的原因,而我,最终或许也不过是某个化尘的莲花的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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