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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城市(三)

  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平淡。夏天的天很长,高林喜欢晚饭后爬旁边的小山。山并不高,有一条小路通向山顶。在山顶,高林可以眺望暮霭深处巨大的京城。在高处,城市的轰鸣听得特别真切。这是这个巨大的城市所能发出的生命之音。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海,人在它面前像是一个泡沫,渺小而飘忽不定。但家里人向高林谈到自己时,总会说“在北京”

  经家里人介绍,高林认识了和他是同一个地方的彭敏

  彭敏在北京读完大学后留北京工作已经一年。她和高林一样,家在农村。不过现在,她是一个有知识、有气质的女人,而且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那不菲的收入。她俨然是一个独立的职业女人,甚至可算得上一个白领。

  一年前她和一家大公司成功签署一个五年的和约,这是很不容易的。自己现在住在公司提供的房子里,里面电视、空调、冰箱以及其他家具物什,一应俱全。上班时,她穿一件素雅的套裙,在电脑前画一画图纸,敲一敲文字,工作轻松。下班后回到宿舍,他会翻一翻室友订的《时尚》杂志,醉心于里面的服饰穿着。最近,她把自己多年来留的长发剪掉了,就是受到了这个杂志的影响。她在喝减肥茶,因为越来越觉得自己体重超标。谁能想到,一年前她还在为了少减轻家里负担,节衣缩食,四处打工。彭敏一边让自己养尊处优,一边暗暗的谴责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一边安慰自己说:“环境不同嘛。”那口气仿佛是一个领导,正语重心长地为一个因犯了错误感到不安的下属开脱。但她并没有犯什么错,她只不过是现在有钱了,用钱做了些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钱是自己合法挣到手的,她买化妆品,买名牌衣服,她美容,她减肥,不仅为自己,还可以刺激中国经济。她已不再是羞怯,似乎只听从命运的农村姑娘,也不再是一无所有,只拥有纯真笑容的学生,虽然她现在仍喜欢笑,但那似乎是社会成熟女人的笑。

  她在大学期间谈到一个男朋友,大学毕业时两人友好分手。因为男的要回南方老家,女的决定留在北京。彭敏觉得感情还不足以使她抛弃其他的一切,但也许自己还没有碰到那样的感情,她想起了自己的一个朋友与随男友去了新疆。诚然,她相信爱情,但她也相信生活。她喜欢北京的繁华,虽然这里到处交通堵塞,到处吵吵嚷嚷,但她就是喜欢。更何况,她在北京找到了一份稳定的,收入还可以的工作。

  工作后,彭敏越来越觉得没有男友的日子自己并不适应。越是繁华的京城,越让她感到孤独和茫然,如同小时候迷失在田野的暮霭中。每天五点钟下班后,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办公室的百叶窗拉起来,室内灯光暗淡,一个一个电脑小隔间像是迷宫,又像是字迷。没有关的电脑寂静地映现出花花绿绿的屏保。她半躺在她那个有轮子,能够调解高度的椅子上,两腿直直地叉开,仿佛要出溜下去,纤细的手指无意地放在鼠标上,两眼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可她的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发完呆后,又来谴责自己这活死人般的堕落。

  她的室友是已婚北京人,平日晚上回去两人还可以聊天,但一到周末,从星期五晚上开始,这屋子就属于彭敏一个人。晚上她看电视看到想吐,然后才肯睡觉。白天呢,仿佛白天是个可怕的负担,正等着她,她却无法躲避。她在北京认识的人并不多,逛街每次必购物,她有点烦了。有一次她突发奇想,决定一个人到动物园去看动物。动物园人比动物要多得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结伴而行,有说有笑。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那些年轻的情侣不经过她的同意,便在她面前或递着亲昵的眼神,或做着热烈的拥抱,或嬉戏打闹,害得她只好把所有的心思都用来看动物,但笼子里的猴子或大象似乎也都有各自的伴。于是她摆出一副冷酷到底的表情,但却担心猴子们都能一眼看穿她,到头来不是自己看猴子,而是猴子观赏自己。自那次后,她再也不去动物园了。

  后来,她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睡眠可以美容。周末实在无事可作,索性睡觉。一觉醒来,她拉开窗帘,发现外面明亮的阳光已经消失,街灯正毫不费力的冲淡这薄薄的夜幕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时间在昏睡中悄悄地溜走,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同时被带走了。她感到自己正慢慢地被折磨着去死,如果真是这样,她更愿痛痛快快的死去。前者只会让人感到长长的痛苦和无聊,后者也许会充满激情。就是在那一夜,她决定要找一个男朋友。

  但到哪去找呢,虽然大街上人很多,却不能随便拉一个就是。她对网络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总觉得虚无飘渺,不可靠。她托室友给她介绍男朋友。虽然作媒是女人的天性,只是最近这位闺中密友正和丈夫关系紧张,这天性有点被扼杀。不过总算没有被扼杀干净,她终于给彭敏介绍了一个。

  室友告诉彭敏,北京本地人,并着重说明其父是一个什么局的局长,很有来头—介绍对象总是要附带介绍一下对象的父亲,仿佛不单单要和对象结婚。但彭敏却纳闷局长的儿子怎么会找到自己。果然,室友告诉她这个人只是初中毕业。彭敏的心顿时凉了,但还没有凉到底,大概是局长父亲起的作用。

  彭敏是通过自己的奋斗来到北京的农村姑娘,她对家乡的贫穷仍有深刻的记忆。父母并没有想到她能考上大学,而是指望她能找一个好人家嫁掉,过上他们眼中的好日子,这是农村姑娘的命运。父母的想法很容易影响到在困苦中的,当时还一无所有的彭敏。现在,彭敏自己能够挣钱独立的生活,而且可以过得很好。但童年生活的阴影却一直潜藏在内心的深处。自己一个人面对着巨大的北京繁华之海,不正如以前那个农村懵懂无知的小姑娘面对暮霭中贫穷的小小的乡村?生活总是给人一种糊里糊涂的感觉,自以为明白了,其实还是糊涂;自以为摆脱了,其实陷得更深。两个人过日子也许一样糊里糊涂—只要他是个男人,有男人的能力,精神还很正常,似乎也不必讲什么气质、理想、追求或品味。既然对象的父亲是个局长,那他家一定很富足,一定有很好的车子和气派的房子,这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所梦想得到的?她这样想着,仿佛这些东西就能马上到手,心中有了一丝的得意。

  但彭敏早已不是农村里只能嫁人而别无选择的姑娘。她是一个能够独立生活的女人。物质的诱惑虽然还在那里,或明或暗,却不能完全左右她。男的是一个初中生毕竟令她很不痛快。但她并没有立即回绝。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对室友说,可以见一见局长的儿子。

  彭敏和那个叫王生的人在一家餐馆见面。王生中等个头,相貌平平,却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仿佛他和他面前这位姑娘想见,是他给她的一次施舍。他面无表情,带着老北京人的那种无知的妄自尊大;极少言语,每次总让彭敏采取主动,仿佛他只接受别人的恭维与殷切。

  彭敏来时抱着一丝希望。她觉得只要这位初中生长得高大帅气,对她好,那她也许会考虑考虑。但看到此人的容貌,她的心里又凉了一截,但还没有凉透。也许这个人脾气很好,会对自己很热情。但当她看到,当她感到此人索债人一样的表情和口气后,她已不抱任何的希望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太缺少自知之明。他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姑娘是冲着他爸的薄面来的—虽然她以前没见过他爸,以后也不会见。

  打那以后,她养成了一种入夜后到街上散步的习惯。她住在二环边上,窗外便是一条不宽的马路。入夜时马路很安静,小汽车静静地在路上滑行,路灯下树的影子遮住了行人的脸。马路的一边排满了饭店,超市或理发馆。超市宽敞的门口放射出乳白色的灯光;理发馆前的彩带寂寞的转动着;几乎所有饭店都在门前长着细碎叶子的树上挂上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彩灯,彩灯无声无息的时亮时变,仿佛在作着无声的叹息,又仿佛天上的星星在孤独地眨着眼睛。

  彭敏从饭店的大玻璃前走过,小心地留意着里面的人在兴高采烈的神侃。有时碰到从餐馆走出来的醉醺醺人,这些人喝得两眼迷离,走路一摇一晃。她见到这些人会远远地走开,但心里却很羡慕他们。

  有一次,她看到一个喝醉了酒,手里还提着酒瓶子的小伙子,从一家餐馆走出来。这个小伙子也许想休息一下,或是站不住了,吃力地走向人行路上的一棵树,后背重重地靠了上去,双手无力地垂下来,仍不忘将酒瓶子攥紧。彭敏突然发现,这个人正瞪大了眼睛,甚至怀着几分温柔的盯着她!仿佛他看穿了自己,知道自己正孤独地游荡在夜色的大街上,她甚至感到自己将内心裸露给了这个两眼盯着他的人!

  彭敏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这跳动的声音也能被这人听见。她感到自己的心灵和自己的身体散发着被别人的爱抚的渴望。她多想走向前去,扶住这个小伙子,让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胸前,手指有意无意地碰触自己此时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耸动的胸脯。然后把他背回自己的住处,和自己过一夜。

  她感到自己一定是疯了。疯就疯吧,她才不管呢!她希望自己疯!但她知道她没有。因为她没有走过去扶他一把的勇气,她甚至都没有了往前走的勇气。她为自己的怯懦寻找着理由:那个小伙子也许根本没有在看她,那个小伙子根没在看她;全是自己心里有鬼瞎想,自己在瞎想;她就这么轻浮么?万一被同事知道了…

  彭敏的心中渴望得越热切,越慌乱,脸上就越表现出冷若冰霜,毫不在意。她还要走向前去,从小伙子的身边轻轻走过,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事实上的确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她是不是有点昏了,怎么她的双腿突然不好使了?她在心中叮嘱着自己,站稳了,走直了!平时迈步走路,想都不用想,如同呼吸一样不受意识控制。现在,大脑好象在“一二一”地给她的两条腿下命令,先左腿,再右腿,左腿,右腿…仿佛她变成了机器人。她从小伙子身边走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达到了目的,同时感到无比的失望。

  她魂不守舍地走进一家干净明亮的小餐馆。里面的人很多,却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入时的妙龄女郎走进来。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正要找一个躲藏的空间。她捡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窗外不时地有人或车的影子轻轻巧巧的滑过,如同幽灵一般,无声无息,仿佛在这暗夜与淡黄色的街灯下在上演一出哑剧。外面的声音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却充耳不闻,她所看到的世界和她内心翻腾的世界,发出的都是寂静之音。

  她要了一瓶红酒,在这柔和的夜,也许只有这红色的液体能够让她入眠。她想醉,如同刚才的那个小伙子。她渴望醉酒后的那种昏沉沉的感觉,那可以让她什么都不用想,又什么都能想。她的身体会因为喝入了这种液体也酥软无力。女人是水做的,但她觉得只有醉酒的女人才是水做的。她喜欢身体如水一般的感觉。醉酒后产生的奇幻想象给人的感觉也是十分美妙的,而在清醒时她会毫不犹豫判定这些想象是白日梦。彭敏觉得人不能时刻都保持清醒,清醒就是痛苦。醉眼看世界,这个世界是模糊的,抹去了其中的肮脏,而美丽的东西,却增加了一层朦胧的迷雾,变得缥缈,放纵了人们的想象。仙境是最美的,因为人人都不曾见过。

  从酒馆出来,她看到乳黄色的街灯拉成了长长的一线,敞开上衣的外套,胸口有无穷的热量,让这清凉的夜风吹一吹。头脑中最后一点残留的清醒都用来控制走路。她的玉腿洁白修长,从短裙中伸出,与穿着白色女式皮凉鞋的双脚浑然一体。

  她迷迷糊糊的来到自己的房间口,不知不觉地打开门。室友不在,屋子里又只有她一个人。她打开桌上的灯,照亮一小块地方,然后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柔软的床上,压迫着自己的胸脯。床的绵软使她感到好受些。迷蒙中她将台灯关掉,一切复归于黑暗。

  她只用两只脚便把皮凉鞋蹬脱了,黑暗中发出鞋子落地的声音。她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只剩下白色的吊带背心。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翻转过身来,翻转使她呻吟。她吐了一口气,伸手触到旁边的毛巾背,盖在自己身上。感到一阵燥热,又将它丢在一边。她的双腿像虫子一样蠕动,相互挤压。她的一只手沿着胸脯往下滑,仿佛是一条蛇,慢慢地滑向小腹,最终摸到了腰带的扣环。嘴里呻吟着,她开始用两手吃力地往下脱短裙。为此她不得不侧身蜷腿。她终于将这可憎的短裙脱下,像是取得了胜利,黑暗中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将裙子拿在手中扬了扬,随手一扔。此时她的感觉好多了,舒服地将两腿分开,沉湎于充满激情的幻想,在幻想中她将自己撕得粉碎。

  第二天,彭敏醒来,头还有点痛,昨天晚上的事,她似乎还能模糊地记起,裙子好象被自己扔在了地下。

  外面明亮的光线透过拉起的窗帘渗进屋里。屋子里仍然有些昏暗。她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自己这一段时期的生活状态似乎很无聊。她这一段时间过得很顺利,但原因也许正在于此。她缺少爱和恨,无论是任何形式或任何种类的爱和恨,否则生活不会如此无聊。

  但这能怨她吗?生活就是这样的平静如水,没有一点惊险和刺激。人们虽然建起了高楼,修建了铁路,取得了所谓的现代文明,但这一切的发展,带给人们的不知是幸福,还是不幸。人们的生活被模式化了。她白天坐在电脑隔间里,晚上回办公场所对面的宿舍睡觉。她突然有些羡慕原始时代那种茹毛饮血的生活。那时人们穿着树皮,手持用石头做成的长矛,出没密林,去刺大象、老虎…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因为很容易被大象踩死,或被老虎咬死。但是她觉得,在长矛刺出的一刹那,纵然去死,又有何妨?原始人的生命在到处都是猛兽,到处都是危险的环境中随时都会幻灭,但这似乎更能整天生活在绝对安全的电脑前面昭示生命的意义。]

  她又突然感到好笑,自己这个受到现代高等教育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竟羡慕起了原始人?原始人能看到电影电视,能看到舞剧,能听到音乐会吗?但她又立刻觉得这个提法没有说服力。原始人也许不需要这些东西,而生活在高楼之中无比安逸的都市人则不得不把这些东西拿过来调剂生活。如果说现代生活像一碗淡而无味的水,那么电视电影,歌剧舞剧以及小说诗歌,都是或甜或苦,或酸或辣的调料。人们来到影院,看到电影中人物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仿佛自己成了其中的人物,或泪流满面,或慷慨悲叹,甚至几天来还能久久地沉浸其中,或许是真的动了情。但现代人是狡猾的,他们这样来体会悲剧或危险的感觉,以满足自己的情感缺失,而自己的生活却不真的发生悲剧或危险。想到这,彭敏冲自己笑笑,自己刚才羡慕原始生活,其实也不是真想回到原始社会。有时渴望得到的,却又不是真的想得到。

  想到这里,彭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为自己的这些发现而沾沾自喜,如同在大海边散步,捡拾到一些美丽的贝壳。当然,她还不知道牛顿把他所有的伟大发现都比喻成了在海边捡到的贝壳。

  回到现实,她不由地又一阵沮丧,这漫长的一天又不知该如何打发。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在床上躺上一天。她懒懒的爬起来,拾起昨晚扔在厕所门口的短裙,刷牙洗簌,从冰箱里拿出些吃的东西。

  吃完早饭,她突然觉得应该给家里打一个电话。电话通了,那边响起了母亲的“喂喂”的声音,她却在电话这头静默,突然觉得母亲的声音比以前苍老。这使她想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古训。她已有一个月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此时即使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让她不感到羞愧。然而母亲在电话那头听到女儿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忙着向女儿问长问短,仿佛是自己对女儿关心不够而感到十分不安。

  母亲一直记挂着远在北京的女儿。女儿只一天在外面漂着,一天在外面不成家,她在家就一天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还有件事没有办完,死也不会瞑目。前些天她打听到邻村一个叫高林的男孩,在北京工作,与彭敏年龄正合适,于是仔细打听。高林的父母似乎也在为儿子的事发愁。两家的老人觉得有必要让他俩在北京见一见。母亲在电话里正要向彭敏说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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