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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女儿红(第二回 抗天旱众人推首领——修庄园屈家翻老账)

  川江女儿红 第二回 抗天旱众人推首领——修庄园屈家翻老账

  上一回说到薛振川回家给妻子吴月珍做生日,半路上仗义收留了孤女屈贵芳,并改名薛明红,小名小双。小双洗了澡,一家人正要吃饭,忽然又来了一大帮吃生日酒的客人。

  薛振川一看,来的人全是十里冲的乡邻好友,还有亲家等人。走在第一位的是八斗丘的唐九公,第二位是晏家坝的晏炳洲夫妇,第四名是吊楼子的张丽群及她丈夫李帮伍,第六位是甘家坪的甘吉高,第七八九位是邓滩的邓大发、邓大兴、邓大富三兄弟,走到最后一名的是住在石坟山蛮子洞的单身汉区大升。隔了一会儿,亲家袁书奎与同房的屈子元也来了。他们听说薛振川回来了,便邀约了一下,一起赶来了。薛振川忙把客人们迎进了堂屋,又临时摆了一张桌子,重新做了几个菜,满满荡荡坐了两桌人。

  薛振川到十里冲安家落户虽然只有六年时间,但由于他为人豪爽,不计私利,敢作敢当,又喜欢帮人,热心巴肠,不图回报。十里冲的乡邻们都非常赏识和佩服他,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向他讨教,找他商量。就是平常时候,也爱找他摆龙门阵,倾诉心中的喜怒哀乐,请他判别是非曲直。

  来的这些人中,却有一个心术不正,居心叵测的小人。这个人就是蛮子洞的区大升。这区大升三十有七了,给人的印象是:高瘦身材刮骨脸,酒糟鼻子吊泡眼;头发稀疏嘴巴大,常穿一身长马褂;看似聪明貌不傻,可惜人懒没身价。这区大升小时候的浑名叫”老抠”,并非他财迷,而是他几岁时生过癞疤,老是用手去抠头,所以得了此称号。年纪大一点后,也学着有钱人的样子,摆个斯文架子,喜欢赌博,赢了就去操馆子,输了就去当裤子,一生穷操穷整,有人给他取了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叫二官人。因为臭名声在外,至今仍光棍一条。十六年前,他见吴家咀的吴三姐越长越漂亮,简直百里挑一,千里无二,便找着各种借口,天天去纠缠,要娶她为妻。吴月珍哪里瞧得上这种贪吃懒做,赌博成性,偷鸡摸狗的二流子,一次又一次的严厉地拒绝了他。吴月珍嫁到外县去后,区大升恨了她好几年又想了她好几年,还跑到白沙场去看过吴月珍。那年,吴月珍刚生了福娃不久,薛振川不在家。他见吴月珍越长越年轻漂亮,越成熟俊美,便想懒着不走,被吴月珍叫来邻居李二哥、张三爷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区大升才跪地求饶,逃窜而去了。后来经人撮合,他与一个又麻又黑又矮的二婚嫂结了婚,又嫌人家脸上不光彩,身上不吸引人,经常打骂她,不到一年,那女人跟一个剃头匠放筏子跑了。他也出去在金鹅镇、昌州镇等地鬼混了好几年,因小偷小摸被人逮住,打的够呛。一年前他两手空空回到了蛮子洞。

  他见吴月珍一家人也回到了吴家咀,虽说十几年过去了,吴月珍不但不见老,反而像吃了仙丹妙药似的,人越长越水灵年轻了,那举止,那眉眼都格外诱人,他每次见了她总是魂不守舍,被色倾倒,从而勾起了他从前的邪思欲念来,一天到晚想入非非。无奈人家如今是有夫之妻,两口子你敬我爱,亲密无间,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美美满满。他是无隙可钻,无机可乘,只有把贪婪、忿恨与忌妒埋在心头;虽有几次接触了吴月珍,想表露一下自己的心迹,但一看见吴月珍那阴沉严峻的脸,也不敢胡言乱语,只得把贪馋的涎水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吞。

  今天,他见众乡邻一起要去吴家咀吃生日酒,也想去,这是见吴月珍的最好机会,岂能错失。可是没有钱,又厚着脸皮去唐九公家借了一块钱,买了一封糖随着众人来了。

  吴月珍生性好客,虽对区大升平时有成见,但眼下他成了客人,只好笑脸相迎了。

  人们开始喝酒了,三杯酒下肚,话就多起来了,从远地方的旱情,谈到眼下各自的处境,一个个都担惊受怕起来。

  甘吉高首先提议道:“眼下旱情越来越严重,再过一段时间,恐怕濑溪河的水也要晒干了。我想提前开秧门,可去年蓄的水已经干涸了,非要车水才能栽插。可要车河里的水,人力不够,水车也不够,真愁死人了。我看这样办,大家说要不要得?找上几家人合伙车水抗旱栽秧。”

  晏炳洲第一个响应说:“要得,我也是人力不够,水车不够。几家人合起干要得!”

  邓家三兄弟一齐说:“我们也一起参加!”

  李帮伍说:“我家也算一个。可是,水车好斗齐,劳力也好凑够,这领头的人却不好找呀?薛大哥,你本事强,人缘好,大家都要听你的,你出面吆喝一声,多找几家人,河水就可以车上岸来了。”

  薛振川说:“斗龙抗旱,这个办法好。我今天丢下活路回家来,一是给内人做生,二也是回来开秧门的。我家的田也干了,也要车河水。我们在坐的就有八九家了,除了区大升家没有水车外,每家都有一二架,再找几家人参加,就可以干起来了。从我家的白蟮田起水,转到月良家的板田,再转到屈家的长坳田、幺姑田,便可以把水放到八斗丘、瓦子坪、晏家坝、吊楼子、邓滩和甘家坪了。这样一来,就需要二十五架水车、五十多个劳力。这个工程非常浩大哟!”

  屈子元说:“薛大哥,你就来作这个董吧!”

  薛振川说:“大家这样抬举我,我很是高兴,为众乡邻办事,我非常乐意,也不应该推辞。可是,我到十里冲才几年时间,连地皮都没有踩熟,撑头干这么大的事,恐怕有负重望。唐九公知书识礼,德高望重,祖辈都居住在此,亲朋好友多,比我强,应该推举他来作董。”说罢,向唐九公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唐九公急忙站了起,推辞道:“不行,不行!薛大哥,你这话差矣!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无才空活百岁。’又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趱旧人。’如今老夫七十有三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般年龄,别说撑头干这么大的事情,恐怕连端茶送水跑路的功夫都不行了。只有在一旁跑跑龙袍,唱唱帮腔,打打边锤了。唉!人老无用也,愧哉!愧哉!”

  李帮伍说:“唐九公说得对,人老了力不从心了。薛大哥,你就不要推辞了,你的本事,我们大家谁不晓得嘛。怎么出钱出人出菜出米,你安排了就是了。船载千斤,掌舵一人。我们坚决听你的,决不打理扯。大家说要不要得?”

  马上有人附和道:“要得!”

  亲家袁书奎提醒道:“我们之间啥子都好说好商量,可有一件事情很难办,不晓得大家想到没有?”

  大家几乎同口异声地问:“啥子事?”

  袁书奎说:“刚才我亲家说到车水要过屈家的几块田,还不晓得他让不让我们的水过路嘞?我们跟屈家大大小小,多多少少都有一点矛盾和隔阂。他们会不会借此故意要挟我们呢?”

  唐九公说:“他屈长鑫亦是作过国民政府大官之绅士,懂得啥子叫三民主义,车水抗旱是关系到民生之大计也,借田过一过水,他岂能卡我们之脖子焉?范仲淹说的好,为官者,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四牌坊赋,他们天天看,这个道理他们应该懂的。”

  屈子元赞成说:“他们一贯称自己是开明绅士,应该懂得造福桑植的道理。再说我们还有些田是租种他家的,我们没有收成,他家也收不成租呀!”

  邓大富说:“四牌坊的人自从庄园修好后,不求人了,变成了铁公鸡,自己一毛不拔,连鸟飞过都要拔一根毛。我们造这么大的声势,他不捣鬼才真正要出鬼咧。反正我们邓家的人和屈家的人是火眼见得红眼,见了就瞪双眼。现在只有薛大哥尚未得罪他们了,还可以说上几句话。”

  “我也不行了,心头有火。”薛振川一想到小双她阿妈之事,心头就有火苗往上窜,但看着这么多人也不便说出来,压了压气,说:“如果需要我出面去沟通,这个路交给我去跑,不管有多难,我不会打退堂鼓的。”

  吴月珍替丈夫打圆场,说:“薛大哥,如果实在跑不下来,还有我们老前辈唐九公呢。唐九公过去对屈长鑫一有恩,二有情,三还是他几个儿孙的发蒙老师。这个账他不会不买吧!”

  李帮伍说:“我看才不一定哟!他们这些人全是些过了河就拆桥,得了恩就忘义的狗东西。唐九公虽然有文化,会写能算,但满口的之乎者也,平时又拨不开面子,人家三句好话一说,连耳根子都软了。我们就更不行了,一没文化,二没地位,茅厕头的麻拐——开腔就吃??。我看这件事除了薛大哥谁也办不成办不好的。”

  吴月珍笑道:“帮伍兄弟,你不要给薛大哥乱刷浆子,乱发绷子。一旦办不好,水车不成,秧栽不下,今年就要望光光了。薛大哥有几个打米碗,我还是晓得的。”

  唐九公说:“吴三妹子,你也别替薛大哥谦虚了。刚才帮伍之言极是,吾之生性就是软弱,面子重,恐怕我去说话,他们会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闻不问不答,不理不睬,不应不准,岂不坏了大事也?屈家有几个儿孙虽是我的学生,但富家子弟,娇骄二气太重,朽木不可雕也。除了屈五、屈六人品要好些外,恐怕难出一个大雅之材也,实为为师者脸面无颜,愧哉!愧哉!”

  薛振川晓得唐九公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在十里冲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已教了四十多年的私学了。不说桃李满天下,但周围的三县五乡,数百个弟子是有的。这些学生之中,的确有许多发迹之人。但这些发迹之人中,有忘了启蒙先生的,也有忘了尊师之言的。有了文化,有了金钱,有了地位,便以为是自己有本事,或者祖坟山埋得正,哪里还想到了当老师的功劳,所以,四十余年了,未曾有个发迹之人正正经经来感谢过他,提携过他。特别是屈家的几个子孙,对他更是不屑一顾,视若路人。提起他们,唐九公为师之荣顿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在众人面前总抬不起头来。如果再谈下去,再扯出一些与唐九公有关的屈家的丑事来,他会更难堪的。于是便把大家的要说的话拦了回去,说:“既然大家这样看重我,我就不敢推辞了。说干就干,吃了饭之后,下午就去河边踩地形,联络人,明天便可以正式跑龙口了。”

  “好!”大家一阵欢呼,车水抗旱栽秧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吃罢午饭,一伙人来到河边,查看好了地形,又算计好了水车架数、劳力,大家才各自回家作准备去了。

  薛振川则不能歇息,他有两件大事情要去办。第一件事是去四牌坊向屈家打招呼,免得他们节外生枝,借口找麻烦。他们已商量好了借道的条件:无偿相送两块田的河水。第二件事情是要去找七户人家、九架水车,他给月良安排跑两家,尔后去了四牌坊

  他来到了屋后的石板大路朝南走去。这石板大路是东南交通的一条主要大道,连着泸县、荣昌和隆昌三个县十几个乡镇。朝东走二华里路是兴隆场,走五华里是桃花寨和桃花渡,十华里是梧桐寺,二十华里是火烧店,二十三华里是罗汉寺,四十五华里是七宝岩,五十华里便是荣昌县县城了。若再往东南走七十华里是永川县城萱花镇,再往南走八十华里就是岳桥坝,过了川江便是薛振川的老家白沙场了。往南走二华里是四牌坊,四华里是豹子沟及惠家岩,六华里是雨坛寺,十华里是喻寺镇,二十华里便是嘉门镇,再往南走三十华里是泸县城福地镇,再走五十华里便是川南重镇泸州城了。

  薛振川走到白鹤林,刚要过蒙子桥,迎头碰上四牌坊的总管家蒋贵善从对面走来,见了薛振川,先开口招呼道:“哎!是薛师呀!你到哪儿去?我正要到你家去咧。”他故意把老师或师傅的称呼只留一个师字,以此增强他对薛振川的亲切感。

  薛振川见了蒋贵善,骤然间想起了小双阿妈的惨死来,不由得心头怒火万丈,真想猛冲上去抓住他一顿狠打,打他一个脑浆迸裂,替洪玉霞女士报仇雪恨。可眼下有事正要求他帮忙,只好强压住心中怒火,不自然地笑了笑,问道:“蒋总管这么忙,到敞舍有啥事?”

  蒋贵善摘下眼镜,掏出一块丝巾擦了一下镜片,笑道:“还是薛师有面子,五老爷屈区长派专人送来了礼品,说今天是你家娘子的生日,你走后快中午了他才听别人讲,他本人又没有时间来,就赶紧派人送来了这些礼品,而且指名点姓要我亲自送到你家里。没想到雨后送伞,对不起薛师了。刁三,把礼品给薛师家送去!我有事先回去了,薛师,我有急事先转去了,告辞了!”他戴上了眼镜,正了一下瓜皮帽,转身要走。

  薛振川叫住了他,说:“蒋总管暂且留步,我还有一事告之于你,求总管帮忙。我们准备车水栽秧,需要借屈老太爷的长坳田、幺姑田过水。此事需请你转告一下老太爷,不晓得蒋总管肯不肯赏脸?”

  蒋贵善说:“这等小事,何需烦薛师你亲自跑来,叫一个人带一个口信来就是了,愚兄我便可以作主应允。本村近邻,田挨着田,土挨着土,谁不求谁呀!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我们两家相隔并不远嘛。喊一声也能听见,关系应该搞好嘛。哎,你家的田都在河边,车水不过长坳田和幺姑田呀?”

  薛振川说:“只是我一家,也不用车水了,我挑水也能把秧栽了。这次我们联合了十几家人车水,水路长,所以才来惊动蒋总管你!”

  蒋贵善笑道:“哦!我明白了!难怪我家五老爷这么赏识你哟,你真是一个仁字当先,义字为大,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大丈夫啊!听别人说,薛师在白沙场时曾经嗨过袍哥,还是仁字号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亲口问一问你,可总没有机会。”

  薛振川说:“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也不是啥子仁字号,是礼字号。是我替张都督干事时加入的。”

  “喔!江湖人言:‘仁字讲顶子,义字讲银子,礼字讲刀子,智信是痞子。’既然薛师是礼字号的,武功肯定很高强的哟!我们交往已有五六年了,可从没有见过你动过一次拳脚呀!是不是像有人说的武功高强者不外露呀?”

  薛振川说:“薛某哪里有什么高强的武功哟!只是会一点花架子,排不上什么用场。蒋总管为啥问起此事来了?”

  蒋贵善神秘地说:“哎,薛师恐怕还不晓得,你为五老爷干活,他可器重你了,把你当作了至交,向他父亲屈老太爷推荐了几次了,要你到四牌坊作一个护院总管。四牌坊家资万贯,田产千顷,人丁百口,目前只有护院家丁三十余人,而且都是些狗屎做的马鞭子——文(闻)也文(闻)不得,武(舞)也武(舞)不得。很需要一个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好师傅呀。薛师,你去吧!那是你大展身手,锦上添花,发财致富的好地方。”

  “蒋总管,你跟着屈老太爷干了几十年了,得了多少钱,修了多少房,置了多少地?”薛振川反问后说:“叫我到四牌坊当武教头,这个问题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容我回去想好了以后再回答你吧!好,今天我还有事情要办,告辞了!”他走在路上,暗忖道:要是从前屈家请他,他说不定真要去试一试。仅小双阿妈一事,他已看清了屈长鑫是什么货色了。要他去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打死他也不会去的。

  薛振川见时间还早,连跑了十几家人,有一半的人有都愿意参加。这样,便车齐人齐粮也齐了,只等到明天正式车水了。

  薛振川回到吴家咀,区大升还未走,他见乡邻们要车水,也想来帮忙。他有两个目的,一是可以混上几顿饭吃,二是每天可以看看吴月珍。他见薛振川回来了,急忙说:“薛大哥,我等你好半天了。”

  薛振川问:“有啥子事吗?”

  区大升讨好地说:“薛大哥为乡亲们两肋插刀,承头挑重担。我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为大家做一点好事,佛言叫行善积德。”

  薛振川说:“车水是下苦力,你这身体吃得消吗?俗话说:‘宁愿在阴间做鬼,也不愿在阳间车水。’这些年你也没有干多少农话。多谢你的美意了。”

  “车水不行,在厨房帮帮忙,打打杂总可以嘛。我无田无土,无家无业,不帮忙哪里来饭吃呀,你请别人也是清,请我也是请,我也不要你们的工钱,只要有饭吃就行,薛大哥,你就收下我吧!”区大升说着,两眼闪出了泪花,样子十分可怜。

  薛振川见他说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答应道:“好!那你就在厨房帮着打杂吧。担水,送饭,洗碗,由幺师我堂客月珍来安排你。”

  薛振川回去一讲,吴月珍心头当即就反对,不愿意让区大升这种人来帮忙。她明白区大升来帮忙的意图,就是想接近她,从而亲近她,到达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本想一口拒绝。但当着许多人的面,不便回驳丈夫,硬着头皮答应了。

  到上晚上,她向丈夫讲了自己的意见,说:“区大升这种人人懒嘴馋,还吹壳子,扯把子,废话连天,你不该让他来帮忙。到时候忙帮不了,恐怕还会弄些乱子出来的。”

  薛振川却不以为然,笑道:“哈哈!你们女人的心眼就是多,人家好心好意来帮忙,我们应该欢迎才对嘛。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个寡公子,日子也不好过。帮我们干上十几天活路,也好混上一阵子饭吃。不然他又要去赌,赌输了又要去偷,弄得四邻不安,五舍不宁。就是他对你有啥子非份之想,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他老抠胆子再大,还敢抠到你的头上来呀?只要他在你面前敢有一点不规矩,告诉我一声,看我不打断他几根肋巴骨才怪咧。”

  妻子吴月珍听丈夫这么一说,想想也很有道理,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吴家咀便热闹起来了,人们扛来了水车,背来了粮食,挑来了蔬菜,不到半个时辰,车水的水槽、水坑就挖好了,又用了一袋烟功夫,一溜十五架水车就从河底伸到了河岸上,蜿蜒展转,煞有气魄。

  上午十点整,祭祀开始,人们请来了兴隆场有名的惰巫师来主持祭祀。唐九公几个老前辈端来雄鸡、鲤鱼、刀头、糖果糕点等祭品,整齐地摆在一张八仙桌上。

  惰巫师穿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道衣和黄色纯阳巾,他面朝河面,庄重严肃地来到祭案前,在一阵震心魂魄的锣鼓声后,点燃了香蜡纸钱,朗朗作声念道:

  朗朗乾坤,大千世界。日月星辰,草木万物。佛仙神鬼,苍生凡人。共存宇宙,天地同生。云腾至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秋收冬藏。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龙王水神,四大天王。关圣大帝,五谷财神。三官元老,太上老君。九子八仙,三教天尊。五方天帝,风雷雨神。各路神灵今天全请了。抗旱车水,为了生存。惊扰了你们,只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如此。敬请宽恕,多请笑纳。在我们斗龙期间,万望各路神仙,各位菩萨鼎力相助。保祐我们十里冲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人精神百倍,个个平安无事。车水水满田,栽秧秧苗壮。春播一颗籽,秋收万粒粮。山山水水美盈盈,家家户户喜洋洋。

  他念毕,跪于地上,向祭案作了九个揖,叩了九个头。后面站着的乡邻见状,无论老幼男女,也跟着一起跪下去,同样作了九个揖,叩了九个头。这是祭祀中最大的礼仪了。

  礼毕,唐九公说:“下面请薛大哥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

  薛振川阻止道:“大家别鼓掌了,本乡本土的,不必这样拘礼,大家信任我,叫我作董,我也没有啥子好推辞的。只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奉献我一点微薄之力,坚决办好抗旱车水栽秧这件事情。(人们鼓掌)刚才惰端公为我们请了神,敬了神,凭我们这份虔诚之心,他们一定也会为之感动,伸出援助之手,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让我们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的。”他的讲话又赢得了大家的一片掌声。

  薛振川又继续讲道:“要真正的战胜旱魔,主要要靠天时地利人和。除了老天保祐我们外,还要靠我们自己的这两只手、两只脚和这血肉之躯。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奋力苦干,天下就没有战不胜的困难,闯不过的难关。常言道:‘人心齐,大山移。’我们这些庄稼汉、穷干人力量大得很,天干三年照样吃饱饭。(人们热烈鼓掌)放鞭炮!”

  李帮伍点燃了鞭炮,一阵阵巨响回荡在濑溪河畔,十里冲沸腾了。

  待鞭炮放完,薛振川龙头处高声喊道:“各就各位,车水开始——!”

  人们按事先的安排,各人登上各自的水车,随着一阵阵吱嘎之声,河水从第一架水车开始,噗嗤噗嗤地爬上了吴家咀的山顶,又翻坡越坎,流向了块块干涸的秧田,那枯涸已久的黄泥吃饱喝足后,发出了一阵阵醉人的芳香。

  且不说薛振川如何带领乡亲们斗龙抗旱,只说这四牌坊的老主人屈长鑫,今天他吃了早饭,闲着没事,一个人悄悄地爬上了东面的碉楼,通过观光望景,欲以寻求得到一点什么新的发现。

  屈长鑫今年五十有九了,生于清穆宗同治五年,丙寅虎年旧历三月十一。他身材高大,脸型瘦削;嘴大眼小,鹰钩鼻梁;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平时爱穿一身雪青色的长袍礼服,头戴一顶黑色礼帽,显得气度非凡,聪颖无比。据说屈长鑫的祖籍在广东兴宁县鸡公山,康熙年间湖广填四川时进川。进川时,祖先也不姓屈,姓王,推上去第七代的先人因与人争夺水源,把对方打死了,为逃追捕,逃亡他乡,饿倒在路旁。一个姓屈的商人救了他,并收他做了义子,从此改名换姓,再没有恢复本姓。但客家的语言、习俗、生活方式却全部秉承下来,传给下了一代,从此以客家人自居。

  到了屈长鑫祖父那一代,因弟兄多,土地少,又经常闹架,排为老三的他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到了白市驿老屋基,王氏家族的人没有与他们计较,把田土房屋都退了出来,让屈世家族耕种居住。屈长鑫也出生在巴县白市驿,年少时在王家祠堂念私塾,成绩非常优秀,但就是高傲自大,个性倔强,为人暴戾。十二岁时由于经常打同学,骂师长,被父亲撵出了门。屈长鑫赌气离开家乡,沿途乞讨,跨越了五个州县,先投奔了兴隆场九里冲屈氏家族,跟叔阿公跑腿,十三岁时,因私自偷钱去赌博,又被叔阿公撵出了门。他只好返家回去,走到荣昌县漏孔河时,又冷又饿,昏倒在路上,幸亏被一个姓周的走江湖的武艺人救了,教给了他一套缠丝拳的功夫。十四岁时,因武艺出众,被清军标统看中,留在身边作了马弁。后来提升当了队官、管带、标统,最后作了镇的粮秣官。光绪戊戌变法第二年,因贪污军饷,贩卖枪枝弹药,被革了职,开除了军界,那年他三十八岁。他回到了故乡来凤驿。在堂兄屈长富的推荐下,去了自流井长富他亲姑父刘光佑公司帮忙做盐生意。屈长鑫只帮了刘光佑半年多,便把采盐和贩盐的道道学得猴精,受到了刘光佑的百般赏识,任命他当了协和公司总经理。屈长鑫作了总经理之后,利用他在军队中的旧关系,组织了两支马帮,一支专跑云南,一只兼跑贵州、陕西、湖南、湖北,把盐及一些小杂货送出去,换回了大量的烟土、金银、珠宝和名贵药材。资产累至数千万元。正当刘光佑欣喜万分之即,突然得了霍乱,浑身抽筋,腹中绞痛,死在了富顺的一家私人医院里。其亲属从资州赶来奔丧,船过碑木镇渡口时,木船突然破漏,一船人二十余口全部丧生,刘光佑一家绝了人种,协和公司的全部资产便成了屈长鑫一个人的了。屈长鑫在富顺立住了脚跟,随即将协和公司也改名叫了富顺新鑫盐业公司,买卖做得更大了。

  光绪三十二年端午节,他到泸县九里湾本家族叔屈代斌家走人户,吃过饭后,在一乘床上小憩。突然管家蒋贵善冲了进来,对他喊道:“董事长,我发现了一处好地方,真是风水宝地呀,太好了!快去看看吧!”

  屈长鑫闻言,骑了一匹枣红马朝北奔去,路过一条几字形的河边时,看见两只纯白的小鹿在岸边戏耍,见了主人,撒退朝一座小山冈跑去。他看见这对鹿子实在可爱,便追了过去,追到一座小山坡前,那对鹿子却忽然不见了。他爬上小山坡上,往下一看,这里却是一马平川,左边是一条深远的大冲,大冲的尽头是一条宽阔宁静的大河,右边是起伏不平的山丘,直连接着远处的高山峻岭。山脚下有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湖,湖边有四棵挺拔高耸的白果树。四棵树的树干上各挂了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写有红白蓝黑四个大字:富禄宝地。刹那间四棵树变成了四座高大的碉楼,四块木板成了四面宏大的围墙。啊!一座高大、恢宏、豪华的庄园耸立在眼前,南面是一道巨大的正门,正门两边半蹲着白玉雕成的醒狮。大门前面是一片宽阔的石灰大坝,可容纳三四千人。东西北三面各有一道小门可以进出。屈长鑫推开南面的黑漆正门,两眼一亮,愣住了。啊!只见天井宽大,青石铺地,正门与堂屋之间的路由黑色大理石铺成。墙内的房屋全是木架结构,朱梁红柱,雕龙画凤。飞檐悬挑,勾心斗角;推窗亮格,墙洁壁净,跟从前的宫殿无二。

  屈长鑫走进庄园,仔仔细细看一遍,整个庄园是四重堂建筑,堂屋四个,客厅一十八个,卧室三百二十四间,大小天井二十四个,大小花园二十个,凉亭十六个,厨房三处,粮仓二处,地下室五处,佛堂一处。爬上东边的碉楼,可以看到濑溪河及十里冲大部分田园、庄舍、山岭和远处的兴隆场的轮廓,他拿出望远镜来观看,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屈长鑫看到此,一拍大腿,高兴地喊道:“好地方!”人却从床上摔了下来,睁眼一看,自己还睡在叔爷的床上,原来是做了一个白日梦。

  他把刚才做的梦赶紧回忆了一遍,把管家蒋贵善叫来,对他详细说了。蒋贵善不待主人把话说完,讨好般地说:“董事长,这可是一个大吉大利的好梦哇!绝对不是白日梦,是发财梦,吉祥梦。走!我领你去寻找这个好地方!”

  屈长鑫骑上自己的枣红马,按照梦中的方向朝南走去,大约走了二三里路,当他们来到十里冲口时,屈长鑫不禁大声喊叫起来:“嗨!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地方!真有这个地方哟!怪事!怪事!”

  蒋贵善看了看,说:“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一座小小的山包,一条长长的大冲,四棵银杏树,一个水池,左面是濑溪河,右面也是濑溪河,河水绕了一个半圆,好地方!好地方!老太爷,这可是我帮你发现的哟!”

  屈长鑫笑道:“想讨封受奖是不是?这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以后我让你当一辈子总管家,权让你随便施,钱让你随便花,我是老大,你是老二。”

  蒋贵善说:“不敢,不敢,我永远是董事长的奴才,忠实走卒,岂敢讨封受奖,乱用权利。”

  屈长鑫说:“这一片土地好是好,可惜已被别人开垦出来了,要变成我们的乐园,可不容易呀。这地方叫啥子名字?前面有一个老人,我们去问一问他。”

  俩人来到老人跟前,蒋贵善毕恭毕敬地问道:“老人家,请问这是啥子地方?”

  老人一边放牛,一边在念一本《千家诗》,听见有人在问他,放下书回答道:“先生,你们在问这是什啥子地方呀?这地方叫十里冲口,又叫二鹿山。这可是一个好地方呀。正如这书上说的一样:‘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当地有诗曰:‘十里冲,九里长,冲口是块宝地方。三面环水背靠山,条条细水进莲塘。此地有观风水地,子孙后代出侯王。’好多人都来找过,都没有找准,高兴而来,败兴而去。”

  屈长鑫一听,兴奋极了,心想:许多年了,这风水宝地至今未被人找上,是他们没有这个福份。如今老天托梦于我,叫我来坐这风水宝地,真是天赐福禄也!他摸出一包洋烟,抽出一只来递给老人,打燃打火机,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点燃,亲切地问道:“老人家,请问您尊姓大名?是当地人吧?”

  老人见来人四十来岁,身高体健,穿作整洁,谈吐不凡,知道身份不是寻常之人。真心说道:“吾者免尊姓唐,贱名两个字,兆阳也,我也称不上老人家,今年才五十有三岁。鄙人就是这冲口之人,祖祖辈辈在此已生活了一千八百余年了,我岁数不大,辈份却大,别人都叫我唐九公矣。请问二位是从何地而来呀?”

  蒋贵善赶紧介绍说:“他是我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

  屈长鑫忙阻拦他说:“哎!别胡说,啥子大名鼎鼎,我也是一个平常之人。我是前面九里冲屈家祠堂族长屈代斌的堂侄,以前当过兵,做个生意,现在年岁大了,什么也不想干了,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宁静之地修心养神,了却后半之啥子生。”

  唐九公说:“老弟的年龄并不算大呀,应该是不惑之年吧,正当是强壮之年,大显身手之时,为啥这么早就要退出生意场了呢?”

  屈长鑫说:“老人家你不晓得呀,官场不好混,生意场上更难混哟,请问老人家,这块土地是谁家的?”

  唐九公见屈长鑫待人态度诚恳,便毫无保留,什么都说了出来:“这一片土地水田大致四百亩,是我们五家人的,这左边的十五亩是方家的,右边的十三亩是曾家的,下面的二十亩是黄家的,中间这五亩田是我家的,上面这一片田土有三十几亩是区家的。这莲塘是公众的,有七八十亩,那二鹿山一片荒山荒林也是公众的。这里的人为人实在,不斤斤计较。”

  “二鹿山?!这里真有白鹿?”屈长鑫想起梦中的情景,向唐九公问道。

  唐九公说:“非也!非也!其实这里并没有啥子白鹿,只是那山冈上有两块白石头,样子非常像一对白鹿,所以叫二鹿山,也有人喊作白鹿冈,听说还是当年西王母在这里办莲花会时专门留下的咧。你看那山上的两尊白石头,像不像?”

  屈长鑫一看,两百米外的山坡上果然有两块像鹿子一样的石头,一只昂首,一只低头,紧紧依靠,亲热无比。连声赞道:“像极了!像极了!”想起梦中的情景,就是这样。又说道:“老人家,我中午睡觉时,老天爷托梦于我,要我在这里安居乐业,造福乡邻,让十里冲的乡亲们贫困的变富裕,富裕的更富裕。屈某初来乍到,以后还望老先生多多帮助。愚弟想到贵府去坐一坐,老先生肯赏脸否?”

  “贵人光临寒舍,是吾之大幸耶,岂有不欢迎之理。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位贵客不嫌村夫之陋舍,那就……请吧!”唐九公将屈长鑫二人引至家中,端茶递水,热情款待。

  在摆谈过程中,屈长鑫了解了许多情况,并晓得了唐九公是一个乡村私塾先生,年轻时在荣昌烧酒坊窑罐厂帮人写字画画,后招婿来到十里冲,从教已有二十余年了,家境非常贫寒,教舍年久失修,穿花漏眼,几乎成了危房,可是,自己却无钱维修,有些人家怕房塌后伤亡自己的子女,把他们都转到远处读书去了。为此,唐九公心头一直在生闷气哩。

  屈长鑫向蒋贵善使了一个眼色,蒋贵善心领神会,对唐九公说:“唐老先生,你是一个教书之人,知识渊博,胸怀宽广,本想造就一大批人才,好作国家栋梁。无奈家资不足……唉,心有余而力不足哇!咱董事长一生最器重文化知识之人,他想出资给你修一座青砖瓦房的新教室,让你招更多的学生,多培养一些人才,桃李满天下,另外再赠送给你十亩田土,以作生活之用。”

  唐九公一听,大吃一惊,以为蒋贵善是说来玩的,笑道:“蒋师爷,你别给我涮这样的坛子,这玩笑我开不起,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们就舍得花费这么多钱?这,这不好吧!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但……”

  蒋贵善说:“唐先生,你把我的话理解歪了,我们也不是白送你十亩田土、一幢房子,而是想用这些换你冲口的那两亩田土。”

  屈长鑫补充说:“如果你不满意,还可以另加十亩,反正不让你吃亏。”

  唐九公更为惊奇了,他活了五十五岁,从来没有碰上这等让人占大便宜的事情。但看着两人诚心实意的样子,不是与自己说来玩的。只好也诚恳地说:“两位贤弟若有诚心,我倒不希望要你这么多的田土,只望你们给我修一座校舍便可以了。那两亩田土算我相送给你们了。”

  屈长鑫说:“不行,愚弟说话算数,二十亩田土一定要给。您老人家觉得那一片田土好,敬请告之,哪怕花上几百块钱一亩,也一定为您买上。”

  唐九公见推脱不过,只好说:“既然如此,请在八斗丘旁修一座校舍吧,那是十里冲的中心,方便娃儿们上学。至于花费嘛,愚兄二天有了钱一定奉还之。”

  蒋贵善说:“你卖给我家老太爷的两亩田土还是签一个田契吧,有礼有节,公平合理,以后谁也不许后悔。”

  “行!”唐九公欣然答应了。他只想到能有一座宽敞明亮的教室,圆了他多年的梦想。占了屈家的一点便宜,是屈家大方贤慧,以后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触目惊心,真叫唐九公后悔了一辈子。

  第一家人的工作顺利地做通了。第二天,屈长鑫便派来了蒋贵善和他大儿子屈宝骏住进了十里冲,为唐九公买田土,修校舍。并同时解决冲口的田土问题。

  他们走的第二家是黄金山家,这黄家过去在十里冲是一户望族,现在虽然贫穷,但人口多,势力强,人口分布荣昌、泸县、隆昌、永川数县。屈家不敢强取横夺,便施用巧计,和黄家联姻。黄家见屈家家财万贯,官运亨通,权势通天,自然愿意,便把已在九里冲屈家当丫环的黄富玉嫁给了屈长鑫的大儿子屈宝骏作了正房。将十多亩田土作了陪奁送给了屈家。屈长鑫没费多少口舌便得了这片田土,而且还娶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儿媳妇,自然很高兴。可是方、曾、区这三家就很难对付了,特别是区家,仗着自己有四兄弟,个个身强力壮,人口又多,又是当地土生土长的老户人家,抱定一个死理,不论屈家出多少钱,田土一分一厘不卖。

  屈长鑫也不勉强他们,放干了已到手的所有的水田,将莲塘等地方圈了起来,开始了庄园的基础建设。

  有一天,老大区金龙到嘉门镇赶场,被人指为小偷,被一伙人拉去砍了手指,感染后三天便死了。老三区金彪五月端阳节去接岳母娘来家过节,却被人拉到山上的煤窑砸死了。老二区金虎和老四区金熊怀疑是屈家所为,便到县上去告状,坐船还未行到半路,木船突然翻了,俩兄弟却未挣扎出水面,活活淹死了。又没有过几天,古佛山上突然来了一股棒客,把区家的全部女人一个不剩的全抢上了山,把男人,不论大小全捆在屋里,一把火点燃了茅屋,将他们活活烧死了。区大升几天前出门到嘉门镇赌博去了,没有回家,才逃脱了这场灾难。一个月不到,区家老小二十四口人,惨死了十四口,被抢走了九口。这个家族就此彻底覆灭了。

  人们明知是屈家所为,但没有真凭实据,也只有私下议论一番,泄泄气忿罢了。方家见状,害怕祸事落在自家头上,低价将冲口的田土卖给了屈家,自己把家搬到远处去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嘛。曾家见几家人都没有拗过屈家,也害怕了,赶紧找来中间人,要将冲口的田土一厘不剩的全卖给屈家,而屈长鑫却坚持不再买田土了,弄得曾家三番五次,好说歹说,总算把田土低于市价好几倍卖掉了,自己一家搬到桃花岛去了。为此事,方、曾几家人对屈家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只盼望有一天老天睁眼,为他们家报仇雪恨。

  屈长鑫得到了冲口这块风水宝地,加紧了施工进度。他把建房任务交给了只有十九岁的大儿子屈高屈宝骏一个人负责。屈高按照父亲梦中的情景,请来了四川有名的设计师绘制了图纸,又招来附近有名的工匠三百余人,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也就是光绪33年九月,一座闻名数百里的豪华山庄竣工落成了。九月初九那一天,屈长鑫请来了上千宾客,有省府道县各政界首脑,军界要员,达人名士,还特别请来了数十位画家、书法家、雕塑家给大门、堂屋、墙壁、亭园、楼阁题匾作画,雕像刻物;又请来了几位骚人词客咏诗作赋,赞美这庄园,赞美这庄园内外的一切,山川、河流、塘堰、田园、村庄、树木以及庄园内的公园、水榭、戏院、鱼池、花圃和屈家的大小主人、丫环、仆人以及犬马鸟禽。

  光这庄园的名字就取了十个之多。如:梦园、屈园、莲塘、鹿村、白鹿山庄、双禄梦院、冲口大院、十里坊、四牌楼、四牌坊,最后确定了两个名字,四牌楼和四牌坊。因为屈家在白市驿附近已有了一个四牌楼的地名,不能重复,至于屈家房子、屈家大院、屈家公馆、屈家祠堂及屈家庄这类名称在兴隆场早已有了若干,最后定名为四牌坊

  四牌坊这名字是唐九公取的,据他解释说:“四牌坊取之于庄园的四个碉楼,远处望去活像四块大牌坊。”

  屈长鑫听了,频频点头,因为他在梦中也见了四块牌坊,以为吉祥之征,便决定了此名作为庄园的正式称呼了。

  四牌坊三个字是当时的名人育仁书写,一下子提高了四牌坊的名声地位。其它堂屋、公园、凉亭、坝子和房苑都有人题词写匾。四个堂屋分别叫安国堂、奉世堂、宁华堂、礼孝堂,五个花园分别叫浣花花园、惠兰花园、南庆花园、玉秀花园和香兰花园。小花园二十个,也取了名字,分别叫丽云小花园、丽华小花园、丽芝小花园、丽茵小花园、丽芳小花园、丽珠小花园、丽水小花园、丽丰小花园、丽乐小花园、丽舒小花园、丽江小花园、丽日小花园、丽茜小花园、丽薇小花园、丽都小花园、丽康小花园、丽园小花园、丽香小花园、丽奇小花园、丽蕉小花园。二十四个天井分别叫春宫井、夏令井、秋高井、冬子井、云汉井、霜天井、雾花井、七虹井、霓衣井、霞光井、瑞雪井、齐雯井、冰川井、寒色井、凯泫井、露台井、烟雨井、风物井、月明井、阳关井、伏虎井、消暑井、汐涛井、望门井。

  客厅十八个也分别取了名字,叫做昆立、忠纯、修竹、方知、兰谷、成思、逸群、天际、立进、百川、云石、有为、飞黄、腾龙、万全、三友、天马、九如等。

  凉亭十六个,也分别有了名称:素条、养怡、陶然、清秋、荷风、虚竹、方春、弄影、凌波、玉界、兰心、玉关、枫桥、静江、思远、海云。

  厨房三处也有名称:一,五谷香大饭堂,供佣人家丁们饮膳;二,齐心村饭堂供庄园的管事人员饮膳;三,富康饭堂供主人们饮膳。

  粮仓叫富源粮仓和盛世粮仓。佛堂一处叫德善堂,连大门外的石灰坝子也取了名字叫王坝。自四牌坊建成后,这个地方再没有人叫冲口、白鹿冈、区家房子了,通称为四牌坊庄园。

  为了收买笼络人心,在庄园竣工时,大摆宴席,邀请附近的乡亲乡邻吃喝了三天。屈长鑫父子特别邀请唐九公为他刻写《四牌坊赋》,唐九公不辱使命,认认真真的了,全文如下:

  四牌坊

  天地作证,喜迎贤绅;选址奠基,营造府邸。十里冲口,焕然一新;造福桑植,广睦乡邻,富民利国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德必寿,光前浴浚后也,浴浚后光前哉;众乡亲不以为难,反之与屈氏为尊焉;好客之热忱趋之若骛,迎接福神,图之众享亦之也。今四牌坊庄园宏建玉成,皆大喜欢喜。大贺举竹庆之,恭贺庆祝场面之热烈,勒石铭刻长记之。

  庄园恢宏,更古未有,壮于川渝,大于华夏乎。坐北朝南,南望古佛,北靠双鹿,风水宝地也;东依濑水,西连冲口,一马平川,紫气东来也;正门大坝,宽以王坝命之,迎远客不亦乐乎之。门长七尺,墙高三丈,四座碉楼入云也;远眺百里,近观兴隆,街市村落尽收眼底矣!观之兴然,望之叹然乎哉。

  园内布局巧之又巧,妙之又妙,殿堂楼阁,亭台轩厢,勾心斗角,雕梁绣柱,无处不显示壮观雄伟、金碧辉煌而古色古香;碧瓦朱甍,窗棂台榭,错落有致,井庭别苑,青树掩影,花丛四季,时时彰显富贵荣华大户之家之元禄也。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以范相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发家致富作为座右铭警记之,为观音所赐洪福,皆苍生大幸,兴隆有望哉。

  屈长鑫已暴富多年,在搬入四牌坊庄园前,已娶了四门太太。正房大太太殷金玉,偏房二姨太陈真菊,三老姨太梁洁琼。大太太殷金玉生了六个儿女,三男三女,分别是大儿子屈宝骏,三儿子屈宝骞,六儿子屈宝骅,大女儿屈宝凤,三女儿屈宝鹂,幺女儿屈宝鸽;二姨太陈真菊生了四个儿女,二男二女,分别是二儿子屈宝驿,五儿子屈宝驹,二女儿屈宝莺,四女儿屈宝鹃;三老姨太梁洁琼生了二男一女,分别是四儿子屈宝骖,七儿子屈宝骐、五女儿屈宝鸰;四姨太罗丹茹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八儿子屈宝骢、九儿子屈宝骁。

  搬家时,二姨太陈真菊不愿意搬来四牌坊一起居住,怕将来受大太太殷金玉的气怄,留在了泸州不走,并留下了四女儿屈宝鹃在身边照料自己。三老姨太梁洁琼也借口要照料多病的母亲,留在了自流井,并留下了儿子屈宝骖和女儿屈宝鸰陪伴自己。

  屈长鑫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大太太殷金玉以及她所生的大儿子屈宝骏夫妇和儿孙们及五儿子屈宝驹、六儿子屈宝骅、四姨太罗丹茹住进了四牌坊

  屈长鑫共有儿女十五人,住进四牌坊时,儿女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才一岁。同时来的还有管家、厨师、奶妈、保镖、亲戚好友一共四十五人,陆续搬进了四牌坊。又在当地雇了十几个长年、门丁,这样,四牌坊庄园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这地方也许真的是风水宝地,没几年光景,屈家的财产越积越多,家资越滚越厚。他们的田土从几十亩扩到上千亩,后来扩到了三万余亩,除了自己耕种百余亩外,全部租给了二土地出租和佃农们,如今佃户已达两千户,遍布泸县、荣昌、隆昌以及几百里外的永川、大足、江津、巴县、璧山、叙永、纳溪、古宋、古蔺、合江、泸州、自流井、富顺、安岳、内江、资阳等广大的川东南地区。外省的赤水、毕节、昭通也有部份土地和店铺。

  他们的工厂,店铺就占得更远了。先后在上海、南京、重庆、泸州、叙府、嘉州、成都、昆明、贵阳、昭通、毕节、昌元镇、金鹅镇、嘉门镇、兴隆场等大小城镇乡场开办了米栈、客栈、茶馆、饭馆、当铺、药铺、金银铺、钱庄、赌场、妓院、禁烟局、剧社、学校。工厂有槽房、油房、绣房、缫丝厂、酱醋厂、漂染厂、中药厂、夏布厂,还有一支五条船的船队。

  儿女们也出奇的争气,人人有出息,个个有前途。长子屈宝骏因为身材矮小,年纪大,不便出门谋职,便留在了身边,专职料理四牌坊庄园。其他几个儿子都放了出去。出去的儿女们如今有在省上当官的,也有在县上当官的,最小的官职也是区长、乡长。还有在军队当团长、营长的,当然还有作厂长、经理、当老板的。幺女儿屈宝鸽今年二十五岁了,尚未出阁,留在了父亲身边。

  儿子们长大后,都成家立业,先后搬了出去,在其它地方修了庄园。二儿子屈宝驿在成都九眼桥附近修了屈公馆,娶妻胡美华,生了儿女四人;三儿子屈宝骞在荣昌烧酒坊修了屈家一条街,娶妻林玉贞,生有儿女三人,在外娶了小老婆庄丽,生儿女二人;四儿子屈宝骖在乐山、内江各修了别墅一处,娶妻乔慧,生儿女三人;六儿子屈宝骅在兴隆场建有木楼一幢,取名叫凤仪楼;七儿子、八儿子、九儿子尚未婚配,但公馆地址已在月市场附近找好,都是风景如画的好地方,分别叫七公馆、八公馆、九公馆,只要他们一回来,便可大兴土木,建好公馆接新娘。五儿子屈宝驹在泸州本来有一座公馆,名叫玉妩公馆,娶妻王玉,原是同校同学,自由恋爱,感情笃深,无奈结婚十年,王玉未有生育。半年前,屈宝驹到成都二哥屈宝驿家去玩耍,二嫂介绍他认识了一位名门闺秀桂静娴小姐。桂小姐对屈宝驹一见钟情,叫妈托胡美华做媒,要嫁给屈宝驹。屈宝驹本不同意,二嫂又告之公公屈长鑫,屈长鑫一听是桂胤钦师长之女,刘湘主席的干女儿,权衡利弊之后,当即满口答应。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理由,强迫五儿子屈宝驹把王玉休掉了,以满足桂家不作小老婆的结婚条件。

  王玉尽管才貌双全,与丈夫亲密无间,但由于娘家没有多大的政治背景和经济地位,只好含恨忍痛答应了这场棒打鸳鸯的无理要求,得到了玉妩公馆,一个人孤伶伶地生活在那里。

  为了迎娶桂小姐,屈长鑫决定在五儿子任职的地方嘉门镇新修一座有气魄的庄园,因为是建在桂元树林里的,所以叫桂园,正巧,桂小姐也姓桂,便又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双桂花园。

  几个女儿也不用他发什么愁了,大女儿屈宝凤嫁了一个大商人,去了重庆,三年前她进了女子工业学校当了一名老师;二女儿屈宝莺嫁了一个军官,随军去了湖南常德;三女儿屈宝鹂嫁了一个政府官员廖观吉,如今已升为民政厅副厅长了;四女儿屈宝鹃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苦,但小俩口很和睦,从没有吵过架,斗过嘴,也没有回娘家要过一分钱,一粒粮;五女儿屈宝鸰嫁给了自流井的一位盐商为妻,住在娘家,照顾母亲;现在操心的是幺姑娘屈宝鸽,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如今四牌坊虽然只有屈长鑫和大儿子屈宝骏爷儿俩人的儿孙们在这庄园内居住,但人丁却不见少,反而比以前增多了。主要是佣人、门丁增多了。庄园大,财产多,需要人守护啊!

  屈长鑫为了四牌坊的长治久安,经常登上四个碉楼察看周围附近的情况。今天,他登上了东楼,看了一阵,突然发现了吴家咀方向有人在自己的长坳田里车水,觉得奇怪,便问身边一个门丁。那门丁姓贾名千,书名贾宗承。他见了屈长鑫问话,喜不自禁,说出一番话来有骨头有肉,屈长鑫听了,心中又惊又喜,方知自己的庄园如此人才。

  要问贾宗成说了一番什么样的话,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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