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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鞋底的女人

  小时候,在我老家的西边,有一座标准的四合院。院子很大,里面有挺拔的槐树、榆树、苦楝树,有石磨,有大锅台,有牛槽子,有四处鸡舍,屋与屋接壤处是各家的饭屋,一年四季都能听到狗吠鸡鸣。拥挤逼仄。

  当时,大院南屋里住着我的小学同学家,北屋里住着一对新婚夫妻。其时他们结婚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孩子人们才习惯这样说着。每个新媳妇娶进门都是村里的焦点人物,小叔子辈可以开开玩笑,猛不留地戳一下,甚至抱一下,新婚蜜月期这些都不为过。其他年长的爷们只好偷偷地瞅活,乜斜着眼睛多看几眼。女人们则是端相了又端相,又是夸巴又是祝福,有时还不忘嘀嘀几句:“悠着点,别太累了,啊!”说完,彼此都心照不宣,嗤嗤一笑。所有这些为的是使新人尽快融入进来。一般半年一年过去,就是“本村人”了。可是这对夫妻却持续被关注了好长好长时间,原因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过去了,却没能“早生贵子”。

  一年不生,多事的人就会开始嘀咕,这个问那个关切,很伤夫妇的自尊,农村里特别爱关注这些事。可是三五年过去了仍然没动静,是有点不正常了。他们的好多秘密肯定是大院里边最先知道的,我也很“有幸”,同学源源不断地将秘密“分享”给了我、我们。那时我们年龄很小,只是好奇,听到消息后也会一传十十传百,因此这件事当时在我村已是不是秘密的秘密。只是背地里窃窃,拿不上桌面,完全不理解、不管顾当事人的苦痛。当时我还问过同学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他说都是从大人们的口中听来的。

  现在想来,那位女主人应当是上世纪的“40后”吧。她算是个美女,高高的个儿,匀称的线条,宽满的臀部,大方的步态,白静的皮肤,端庄秀丽的五官,半毛儿发型,壮实的身材,屋里屋外都是一把好手。她展示给我们的是典型的庄户人的美。从外表看嫁给那位男主人有点可惜。他们俩的结合符合“赖汉娶花枝”的不公平理论。她们何时结婚我不记得,只是在我小的时候,听同学、邻居都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不应当结婚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结婚还应当不应当呢,我一脸的懵懂。等年龄稍大大了以后,才知晓个中缘由。原来男主人没有生育能力。确切地说,他的裤裆里面裹着的只是排尿的工具,再没有其他功能。还有人说起过,他两岁时得过猪头疯,停止了那里的发育。现在观察他的外表,70多岁了,没有喉结,没有胡须,眼睛有点眯缝,好像始终睁不开,但身板很好,体力也可以。

  新婚三天无大小。听同学讲,新婚之夜、新婚前几夜窗外的耳朵没听到动静,屋里静的出奇。“小两口鼓捣啥呢,咋没动静?”“咋捂得那么严实?”好事的人议论着,踅摸着,编派着。

  “你还不困觉?”忍了多少天后,女主人把难以启齿的、本是男爷们主动说的话自己说出了口。

  “我不困,你先困吧”,男主人尴尬地应对着,只能过了今日说明日啦。

  “你已盹成这样!”明明看着他坐着打盹,却不睡觉,女主人纳闷、愤懑。白天干农活晚上能不困?他不喜欢我?嫌我长得丑?还是有其他想法?女主人想搞明白,抛出一连串的质问。

  “你先困吧”,男主人想等她睡着了后再上炕,为的是避免自己的尴尬。

  “咱一块困觉吧?”她继续搭讪着,试探着,听着像是“不本分”。

  “甭价喽,你先困吧”,任她恣意相撩,男主人仍然像猴子看着钞票一样无动于衷。

  “你不想和我结婚?”对新媳妇不感兴趣的能算是新郎吗?女主人已不单是质问,实属忍了又忍。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女主人还没搞明白,可悲的是局面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我那里一点点”,男的羞愧难当,已无地自容。

  “咋着?”女的还在追问,但也明白了个大概。在听到懦懦的“我不行”三个字之后,是长时间的死一般的沉默,屋内屋外静的出奇。

  谜底捂不住了。

  女主人承受了何等煎熬,相信每个结过婚的人都能想象的到。可以想象,新婚之夜,蜜月期,半年期,一年期或更长时间里夫妻俩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煎熬。我猜想,对他们两个而言,新婚之夜是灰暗的、猥琐怯懦的,更悲剧的是那才是他们五彩人生的序幕。“一辈子就这样打发了?”相信两人都不止一次地思考过,焦虑过。男主人是否心慌意乱,愧疚难当,是否懵懂迷茫,不知所措,不得而知。最可悲的应当不是他一败涂地,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欲望吧?当然“无欲则刚”用在这里是不恰当的。有欲望得不到满足才是悲剧,而女主人悲剧的悲剧是“说不出口”,实在是坑苦了那位大嫂。可是,男主人只说“我不行”不说“我坑了你!”

  晚饭后的女主人是整日价坐在炕沿上发呆,绝望的说不出口的发呆。“结婚不是为了吃饱饭”,“爱情更不是洗脚水”。女主人忍受的正是这种煎熬吧?!干柴遇到的不是烈火,是冷冰冰的水。毫无疑问女主人经历了羞涩,期待,烦闷,怨恨,忍耐,奋争,直至当头一瓢冷水泼过来,最后也应当认命了、放弃了啊?因为“说不出口”。女主人是寂寞无奈的,是懦弱的。她的婚姻生活里渗透着寂寞的生存的伟大,也夹杂着愚昧无知与软弱可欺。无聊过后,她被好多人深深地同情着,最好的验证就是那句“他不应当结婚啊”。这恰似《聊斋志异》之《巧娘》的现实版。只可惜,我们的女主人没有巧娘那么幸运,因为现实就是现实,男主人成不了傅生。

  小鸟又开始欢叫了。又是一年过去了。每逢看到房前树上的鸟巢里有小鸟出飞,女主人的心里总会怅怅的。

  最不能容忍的是丈夫“无能”,公婆是知道的。他们当然知道啦!但却还是心安理得地,问心无愧地要去坑个姑娘,坑别人家的姑娘。造孽吧?我没有责怪人的意思,那个年代悲剧各式各样,多了去了。只是深深地同情女主人,实在为她感到惋惜,毕竟人的青春、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女主人邻村的爹娘也应当知晓此事吧?对她那两位上世纪“10后”或“20后”的老人来说,维权的意识更应当很淡了,他们会理所应当地认为那是“难以启齿”的馊事?他们更是“说不出口”,那就只好逆来顺受了。“闷着码子过吧!”“过日子就是捱活啊。”这是父母双亲送给她的唯一解药。

  这么着,忙碌一天的晚上,无所事事的女主人学会了纳鞋底。

  自己动手做千层底布鞋,打发那一天天的不知何时是头的时光。今天困了,再打发明天的……做布鞋可能是最消磨时光的家务活了。先是用破铺衬(碎布或旧布)糊袼褙,粘在盖碟子上晒干,然后揭下来铰成鞋底模样,一层层地粘连成罗,再压实,密密地缝制。白天里,在女主人用自己的长白腿搓麻线时,吸引过不少眼球。

  里屋里女主人做着布鞋,外间里男主人死命地抽着旱烟。旱烟是他的忏悔。那大口大口的青烟在证明着“我不行”,也默认了“我坑了你!”渐渐的,他成了我村抽旱烟最厉害的人。只要醒着,就烟不离手。或许,他醒来就是为了抽烟。

  四合院东屋里住着她的公婆。公婆并没有撒手不管,他们履行着他们的人性与职责。几年后,他们请来了我的一位堂兄,他是本村最帅的帅哥吧,眉清目秀,一米八几的大个,相貌堂堂。此时他已结婚,生有三个孩子。公婆的主要想法是什么不得而知,应该是为了“传宗接代”吧?但这样的事情能替吗?即便生了孩子还算传种接代吗?无法理喻。有一点可以肯定,应当不是为了照顾女主人(他们的儿媳),满足她的性生活需求。按那个年代人的思想解放程度来分析,性生活虽然人人需要,但登不上大雅之堂,属“不正经”的范畴。暗地里想可以,但不可讨价还价。至于“做爱”一词,多数人尤其是边远山村的老百姓是不知晓的,“做爱”一词应当是改革开放之后才听到的。做爱这个词起的太雅、太美妙了,做爱是生活,与传宗接代无关。但公婆考虑的正是传宗接代,“不正经”的事情不应当考虑。这么着,还是张罗着给儿子娶了媳妇。

  堂兄又被请去喝酒了。说是吃好的喝好的,酒足饭饱之后男主人睡外间,有时也会去饭屋里躲一躲,留下堂兄履行丈夫的职责,陪女主人睡觉。

  男主人不能躲到大街上去!家里来了帅男人,自己却出去躲了,等于将替班的事公之于众了。他们考虑还算周到。当时他们夫妻住着两间北屋,里外屋中间隔着一道墙,墙正中有道里间门,墙的上沿连着虚棚,即墙是不到顶的,虚棚上面的空间里屋外屋是通透不隔音的。整个过程两人都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是羞于启齿,也是隔墙有耳。她虽然未曾品尝过鲜果,可是堂兄早已轻车熟路,因此每次她都荡魂消魄。浓浓的哀愁里忽然飘来了醉人的喜悦,使她的夫妻生活不再那么“纯洁而单调”。但是,她的潜意识里仍然认为“那”不是自己的,也不应该是自己的。客人陪妻子在里间捣鼓,外面睡着丈夫,何等尴尬与屈辱简直无法想象。何等不雅,又何等难为情,对女主人也不是一般的打击吧?!没法用言语来形容。若男主人不在场,或根本无从知晓会好些吧?这种畸形的搭配记忆中应当有好多好多次吧,这是全村人都知晓的秘密,唯独堂兄的妻子即我的那位漂亮、泼辣的大嫂不知道。怎么评论这件极其荒诞的事?是对女主人的补偿?是为了传种接代?他们的真实想法无人知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的出发点不是为了羞辱丈夫(公婆儿子)。他们不可能羞辱自己的儿子,且女主人也不可能提出这样看似淫荡的要求。只能是公婆张罗安排,媳妇沉默地接受,彼此都心照不宣。而已。

  为了传宗接代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男主人还有两个弟弟,也都没生出男孩来,“过房”是不成立的。或许老夫老妻、新婚夫妻都天真地认为此事组织的天衣无缝,外人无从知晓,即保住了儿子的脸面,又添了人丁,家族有了依靠,于是将荒唐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幸福就是在睡觉时到来或失去的。记得好多人都这么说过。

  细节也被他们盯哨的一清二楚。完事后,堂兄穿周正了再出里屋回家,男主人在外间,也不忘客气客气:“走啊,抽空再来呗!”语气低微,脸上陪着复杂的表情。这话他要说,因为得让妻子的肚子鼓起来。这是一个丈夫对陪自己老婆睡觉的男人说出的话!世间能说出这样话的丈夫应当不多吧,如果他能称得上丈夫的话。

  堂兄是不能在外面过夜的,怕嫂子疑心。因为在农村里生活,除了出伕、走亲戚之外几乎没有在外面过夜的机会与可能。堂兄的家住在东边,去四合院应当是出门往西走,但有时他却先向东走,遇到小胡同再折回来;同样出四合院回家时也不直接往东走。这些“技术处理”都被好事的人盯哨着。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里,祖祖辈辈都面对面,背靠背,属耳垣墙,这户极品噱头是藏掖不住的。

  直到有一天,男主人对堂兄说:“好了,以后你别再来了,这是一嘟噜眉豆,几斤蓖麻,还有几个鸡蛋,鸡就嬎了这些些,别嫌少啊”。声音谦谦的,表情一直就复杂着,脸色也是灰暗的。

  “还拿东西啊?”堂兄没想到,问的愣怔。搁谁谁也想不到吧。

  “就嬎了这些,别嫌少啊!以后小小不言的吱声啵”。男主人又谦谦的重复了一遍。听到堂兄的惊问,心里刺得慌,抬眼看了堂兄,然后向没什么可看的左边和右边扫着。

  “甭价喽”,堂兄还在推辞,搁谁也得推辞吧?

  “别尽着让了。”里屋女主人发话了,这让人不免有些联想。

  她一语管二,两个男人便不再吱声,堂兄提着东西走了。

  这年的秋后,夫妻俩如愿以偿,升级做了父母,饱尝了喜得贵子的甘露。美中不足的是生了个女孩,“传宗接代”的任务似乎没有完成。这么着,堂兄又被请了回来……

  两家住的距离,已超出了狗儿的免咬范围,每逢堂兄进院门,都会遭狂吠的,这便是左邻右舍知晓的信号。人们养狗的目的是让它汪汪,不是让它咬人。而此时,堂兄来去狗儿已不再叫了。人狗也混熟了。在推行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之前,女主人先后生育了一女一子,他们传宗接代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

  只是,男主人再也无法忘记别人证明自己无能的那个场面。

  每个人的心灵里面都会有死角。有些死角只是阴冷灰暗,而有些却会带来绝望的窒息。

  男主人的大弟弟长得特别英俊,有时我想,为何不选择他呢?虽然这个想法也荒唐透顶。在农村,小叔子顶班是“惯例”,“便宜不出外嘛”,也更算是传种接代啊!也更容易保密。不知道她公婆是咋想的。

  两个孩子的相继出生的确给女主人带来了欢乐,她是名副其实的妈妈了。虽然享受不到正常的性爱,但有幸品尝了生育的滋味,让她由女孩变成了女人,并升级做了妈妈。她漂亮,我的堂兄漂亮,两个孩子自然漂亮,大大增添了家庭的喜悦,折抵了些她内心的苦痛。夫妻俩由过去的捱日头变成了过日子,算是成功的补救吧。这或许算是对她公婆的肯定了。此后,她再没有与我堂兄接触,旁观者也没能再捕捉到其他负面噱头。她尽了全职妈妈的职责,相夫教子,本分持家,一家四口过的安稳、舒适,尽享着天伦之乐。

  堂兄小小不言的事情也没吱声过,两家没事人似的。

  她听从了公婆的安排,准确地说是服从了命运的安排。至于外界怎么嘀咕怎么议论她不知道。在她主观世界里,应当确信外面对此事一概不知吧,因为她确信公婆不会对外说,丈夫更不会对外说。我的堂兄也应当从没说过。逆来顺受,不争不亢,母仪全家,她做到了。

  只是,短暂的火一样的爱又回归了冷水一样的冰凉。

  那个时期,《李二嫂改嫁》《刘巧儿》《小二黑结婚》等反应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电影村里都演过的,不知女主人看后会怎么想。晚上,需要做的事情多了起来,女主人也特别乐意照顾小孩。但是,纳鞋底、做布鞋的习惯没有停下来。

  针锥子一在手,心便静办了下来。

  男主人的旱烟更是不可能停下来了。他确实无法忘记别人证明自己无能的那个场面啊。看来啊,余生只能这个活法了。

  我曾问过母亲,回答是“小孩子家别打听这个”。我是情绪色彩很重的一个人,但是对这件事情我几乎没法评论,只好记载下来再翻过去,就当一个时代的印记留存吧。

  渐渐地,女主人做布鞋的手艺炉火纯青了,远近出了名。双脸布鞋,全包鞋底,足青布面,鞋尖两条皮脸,好看、结实。鞋底厚度,鞋帮款式、颜色,尤其女款,绣花、襻带样样精巧。最精妙的工艺是绱鞋底,几乎看不出手工的痕迹。她被公认为是我村做千层底布鞋最好的人了。

  转眼女儿十六七岁了。坏事了。她娘终生几乎没有享受到性爱,她却过早地品尝了禁果。老百姓说的话更难听:她变成了荡女。或许是命中注定?娘失去的东西她自己一人要找回来,享受两份?可是娘受不了了。畸形的生活方式难免会导致心理偏执。因为她20多年的捱活已经证明,没有性生活也会活的好好的,只是男女为了生儿育女才会去鼓捣那些事,不到年龄就追求性生活的纯粹是不正经,这是大不敬,是作践自己。

  可是女儿在外,“娘命有所不受”,依旧我行我素。

  女孩子要出事,老天也拉不回的!

  更为恼人的,是,儿子也不省心了。

  尽管双方的家长都在极力阻止,他还是恋上了堂兄的小女儿。从外表看,郎才女貌,真是天生的一对呀。农村里,再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少男少女了。两个人都愿意。两个人的家长都不同意。是那种没有原因的令人厌烦的更能激起反抗的不同意。一方家长不同意才是人之常情啊?这使他们无法理喻无法接受更无法容忍。爱情的力量无法阻挡。于是,两人不出所料地结伴去了南方。堂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女儿带了回来。儿子选择留在了那里,说是再也不回来了。据说他知晓了那个秘密。

  是的。堂兄不得不让妻子也知晓了那个秘密。好歹经过20年的稀释、氧化,她选择了沉默。

  “我造了哪辈子的孽啊!”女主人一声声长嚎,哭出了她的内脏,哭裂了她的小屋,也哭裂了男主人的心。“都在我啊!”说这话时他总是仰头眯着眼看天。旱烟熏黑了他的肺,也熏灰了他的肠子。

  儿子这头倒是放下了,可是见不着了。她想念着儿子,女儿却又一再触碰着她心灵的死角。她心灵的某些方面太脆弱了,尽管有些方面坚强。她被气炸了。鞋底纳不了了,锋利的针锥子怎么也扎不透那一层层的袼褙。

  男主人抽旱烟却不需要更多的力气。儿大不由爹,他拿儿子没办法;内心里也认为女儿无意间在引治她娘的疼处,虽然他不理解“疼处”是何种滋味。儿子是无意的啊,倒像是个受害者。可是,没有办法。借钱、求人、下跪,等等,都是生活逼出来的办法。生活里就怕没了办法啊。

  待儿子胸中的怨气消了可能就好了吧?只好等几年再说了。可是,女儿呢?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快些让她出嫁了。

  女儿的好多事情都超前了,新婚之夜也就乏味了。那可不是一般的乏味。新郎官受到惊吓,当夜出走了。不长时间,女儿死亡。

  原来,她感染了梅毒,一直隐瞒着,结婚时已是晚期,吓跑了丈夫,丢掉了性命。

  女儿出殡,吓跑的丈夫也没有赶回来。

  女儿去世的当天晚上,女主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受尽了癌症的折磨。老天爷没再给她“等几年”的时间。香销梦断。村里人都说她是被一双儿女活活气死的。暖心的是,儿子赶回来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女主人走了,带走了不少不少的哀叹,也带走了我村最最精湛的纳鞋手艺。

  死前,她给丈夫留下了一大箱子绝版的布鞋,足足超过30双。

  一对母女两个悲剧;一对父子天各一方。

  儿子有错吗?他只是无法应对那个突如其来的情感变化的急转弯。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我的老家,准确地说是发生在我的身边。到底是谁伤害了她们?可能各人有各人的答案吧。女主人走的那一年刚好是上世纪之末,改革开放已近20年,而“改革开放”是可以理解成“解放”的啊,也可以理解成“愚昧”的反义词的。

  时代抛弃了她们,这时代还会贰过吗?

  当时,共和国的《婚姻法》是这样规定的:“患有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的禁止结婚;“婚前患有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婚后尚未治愈的”,婚姻无效。

  女主人走后,男主人去了一趟南方,给儿子带去了10双妈妈做的布鞋。近几年春节,儿子一家三口后来是一家四口回来过年了。爷爷别提多高兴了。这或许是本文最利好的消息了。

  细心的人们还发现,年底那几天,堂兄总爱在村口张望。据说,他也染上了旱烟。

  现在,女主人健在的丈夫仍在穿着她做的布鞋。还有手里的旱烟,早已变成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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