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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女儿红(第七十回 岳雪红哭诉娘娘庙 成元秀客死兴隆场)

      川江女儿红 第七十回 岳雪红哭诉娘娘庙 成元秀客死兴隆场

  屈贵兰回到四牌坊后,迫不急待地向父亲问道:“阿亚,阿妈究竟出了啥子事?快说嘛!”

  屈宝骏刚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说:“催啥子催,你要把你老汉儿烫死啊。你,你阿妈,她,她,唉,她被江水呛昏了,现在住在泸州的祥和医院里,你几个哥哥姐姐都去了,轿子都给你准备好了,赶快去吧!晚了就怕见不到人了。”

  屈贵兰首先想到了小强,急切地问:“那小强呢?他没有啥子事吧?”

  屈宝骏顿了一下,沉痛地说:“唉,小强被炮弹炸死了。尸体都没有看倒啰。”

  屈贵兰一听便伤心的哭了,突然放大声音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亚你快说清楚点啊。”

  屈宝骏又喝了一口茶,吐了吐茶渣,说:“阿亚现在也是被日本的炸弹炸昏了头脑,一时说不清,你快走吧!去晚了真的就送不到终了。”

  屈贵兰坚持道:“你不说清楚,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

  屈宝骏生气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哟,好好好!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雇了一支大木船,先到了小强的家,小强他妈妈和妹妹却到兴隆场来了,他舅舅却不同意你和小强的婚事,并把小强骂出了家门了。我们只好又坐船到了重庆,船还未拢重庆码头,就碰上日本飞机来轰炸,先是你阿妈被炸到江里去了,小强跳下水去把你阿妈救了上来,却吃了不少的水,人事不省。这时又来了一架敌机,把小强的双手炸伤了,爬不上船,就,就这样沉到江里淹死了,我也救不了他,你晓得,我是一个旱鸭子,只好叫了几乘快轿,把你阿妈送到泸州去了。你妈受了这次惊吓,病得不轻。我已说清楚了,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嘛,快去吧!去晚了恐怕只能见到她的尸体了。”

  屈贵兰仍有顾虑,问道:“那,伯母也病了呀?还很严重的,不能不去医呀?如果拖重了,就医不不了了。”

  屈宝骏生气了,对女儿吼道:“你这个姑娘儿今天怎么搞的嘛,小强都死了,你还顾得上他的母亲,人死人情断,最多给她们一些路费钱,叫她们赶快回朱家场去,这就算我们尽到天大的责任了。忠诚,快叫人把十小姐抬走,哆嗦起没有没完没了的,气死我了。嗳,嗳!净养些?不疼的书呆子。哎,那唐兆阳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尽教些书呆子、白痴、死心眼、误人子弟。”

  这时的屈贵兰却一反平时的温驯之态,声音高吭,态度坚决地说:“阿亚,阿亚,这事怎么能怪老先生唐九公呢。做人要讲良心,照你的说法,阿妈的命是小强救起来的,小强落了水,你救不了他,我不怪你,可小强他妈妈病了,你完全可以帮忙治疗,为啥子又撒手不管了呢?你平时教我们要讲礼义廉耻,不要嫌贫爱富,不当势利小人,可你却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落井下石……”

  屈宝骏一跺左脚,右手指着女儿,几乎是狂怒地吼叫道:“住口,你给我住口!大人的事情你小娃儿少管,叫你走,你就走嘛。哎!小强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是绝不会亏待他母亲和妹妹的,你走了之后,我会专门派人去看望她们的,给小强他妈看病,给她们安排好的住处,准备好的饮食。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在父亲的连压带劝欺哄之下,屈贵兰只好违心的坐上轿子到泸州的医院看阿妈去了。

  屈宝骏随后对屈忠诚交待说:“你替我跑一趟路,给一点钱给小强的母亲,把她们马上打发回去,不要让她们住在怡心旅馆,万一发生病危死?了,我们是汤不起的。不管,人家会说我们无情无义,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要管,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不晓得又要花掉我们多少的钱。莫看我们家大业大,这阵子用钱如水,继续下去,就是一座金山银山也会花光的。不处处精打细算,这人皮子真是长得起,背不起呀。”

  屈忠诚点头哈腰讨好地说:“大老爷真会精打细算,细水长流,治家有方。不过这些小事,我晓得如何处理,保证办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无隙可乘,让你满意又欢喜。”

  “好,我相信你,快去吧!我要休息一下了,这几天脑壳都是胀的昏的,尽遇到一些不遂心的事情。”屈宝骏怀着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说。

  屈忠诚赶紧巴结讨好说:“我已安排厨房给你弄了几样补品,都是安神补脑补肾的,好好补一下,全是上等好药品,有西藏的鹿茸熬的米酒液;内蒙古的肉苁蓉煎的山茱萸饼;宁夏的枸杞子煮的洋参汤;广西的壮阳果蒸的金凤蛋;东北的雪蛤和海南岛的椰汁,川贝母炖野鸭,血燕拌蜜羹……”

  屈宝骏打断屈忠诚的话问:“慢,慢点,你狗日的啥子时候学会这些道恒了?一下子弄这么多,你想把老子吃死呀?医学上我虽然不如雷洞,但还是晓得一些良药处方的。人肾虚要分两种,一种叫阴虚,一种叫阳虚。我问你,我现在是啥子虚?不会是胆子虚吧?哈哈哈!”

  屈忠诚笑嘻嘻地说:“大老爷又在考我了,你是晓得的,我的知识哪有你老人家的知识丰富、博大精深,您是扁鹊神传,华佗现世,仲景再生。我也是为了照顾好老太爷和大老爷现学的,边学边做,热炒热卖。不对的地方您老人家一定要指出来,打我骂我都可以。简单说吧,阴虚和阳虚主要区分是,阳虚一般怕冷,四肢发凉,面色苍白。表现为神疲乏力、精神不振;腰膝酸痛、腰背冷痛;小便清长、尿少或夜尿频多;听力下降或耳鸣;记忆力减退、嗜睡、多梦、自汗;阴虚大多脸发红、五心烦热,表现为腰膝酸软、两腿无力,眩晕耳鸣,失眠多梦,男子阳强易举或阳痿、遗精,妇女经少经闭,崩漏,形体消瘦,潮热盗汗,五心烦热,咽干颧红,溲黄便干,舌红少津,脉像细数。大老爷脸色潮红,心情烦躁,想必是阴虚哟。”

  屈宝骏夸赞道:“你这狗日的,啥子时候学得这么地道?难怪我父亲那么抬举你哟,原来你龟儿子真还有一套把戏。对喽,既然你晓得这个道理,为啥子要乱下药呢?你是想把老子吃来裹起,要我的命吗?这里面有一副药是治阳虚的,赶快撤了。”

  屈忠诚诚惶诚恐地问道:“哪一副?”

  屈宝骏说:“你自己想去吧,还用我指出来吗?我实在不行了,我要去休息了。等会你端来还有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要打你的屁股了,要砸烂你的饭碗啦。”

  “我一定照办,不会让大老爷生气的。大老爷死里逃生,不幸中万幸,应该多注意身体健康,你有好的身体,我们才有好的心情。老太爷如今年老力薄,诸事不管,你就是全家的顶梁柱,你的健康关系到整个屈氏家族的兴衰存亡。你先去休息吧。”屈忠诚竭尽全力讨好着屈宝骏,然后把他扶进天马客厅休息去了。

  屈忠诚从天马客厅出来,赶快去了富康厨房,把那副治阳虚的药撤了下来。这副药的主要功能是助人提高性欲的,但在人惊魂未定时使用,无益反而有害。当时,他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不是存心要整大老爷屈宝骏。

  再说,小雪陪着母亲成元秀出了怡心旅馆,沿着濑溪河左岸一条宽畅的石板大道朝吴家咀慢慢走去。一出了场口,小雪就感到一阵阵的喜悦与激动从心底涌起,一股股难以名状的亲切感扑面而来,一幅幅美丽而熟悉的家乡山水展现在眼前,令她兴奋,心跳。观音岩陡峭壮观,观音洞神秘莫测,观音庙令人肃然。小时候,她随母亲一年至少要来三次观音庙,二月十九日观音诞辰;六月十九日观音会;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出家日,每一次都要来给菩萨烧香拜揖。有时还和父亲、哥哥、姐姐一起来烧子时香,半夜过后才回家吃饭。一家人说说笑笑,快快乐乐,生活充满了祥和的阳光。

  到了观音岩,却看见大路有所改变,原来的响石洞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后来才听说,这洞子出了太多的风流事,屈长鑫一气之下,用了五十斤炸药把这千年奇洞给炸毁平掉了你在上面新修了一条石板大道。

  走过观音岩,便是三角谷,大路边也新添了一个小茶馆和杂货店,是屈子林家前几年才买地皮修的,由他婆娘在这里当老板娘经管。原来只是几间茅草房。现在已变成了三间大瓦房,全是柏料装板门,茶馆里有几桌人在喝荼摆着龙门阵,见小雪路过,都停住了喝茶与摆龙门阵,睁大一双双眼睛盯住她看。并小声议论起来:

  有人啧啧称赞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乖哟!”

  有人马上接话说:“这肯定又是屈大老爷新请来的丫环。”

  有人说:“这女娃子好像,有点像大美人吴月珍哟。”

  马上有人附和说:“哎,你们看,她简直就是大美人吴月珍嘛,不,比吴月珍还年轻漂亮。简直就是一个活仙姑下凡……”

  小雪没有理睬他们,扶着母亲径直朝前走了。有几个好事者还追出门来看,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回到茶桌上去了。

  老板娘,保长屈子林的婆娘是个包打听,说:“哟哟哟,我看你们这些男人呀,就是这么贱,看到眼里抠不出来,卡死了啷个办哟?女人嘛,只是脸蛋长得有圆有长,腰身有粗有细,奶子有大有小,下面还不是一个样,总不是横着长的嘛。你们想晓得她的底细,只要她是到四牌坊去的,我明天就全晓得了。姓张姓王,贵庚几何,要想听细文,得多加五分钱的茶钱。”

  “要得!五分钱小意思,但一定要打听准确打听仔细哈!看是跟老太爷那个,还是跟大老爷那个哟?”马上有人附和。

  “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锅儿都吊起当锣打,甑子都提起当鼓敲了,还有心去关心别人那些的屄事卵事风流事。”

  一个茶客开玩笑说:“你男人屈保长比我们还那个咧,你啷个不说他呢。兴隆场有个歌儿唱吼了,你是不是没有听到哟,这歌儿是这样唱的,你听我唱给你听哈:观音乡,十三保,保长专门吃嫩草;观音……”

  老板娘发狠说:“别唱了!哼,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不要大哥说二哥,大家都差不多,猫儿变的,见到腥就不要命。我没有碰上不是,碰上了,看我敢把他祖先八代的牌牌都咻了。”

  大家一阵哄笑后,又谈起了刚才那个女子来。毕竟这里突然来一个天仙般的大活人,又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吴月珍再现。人们有了最新的最有兴趣的话资,哪里挡得住这一顿嘴巴牙祭。

  小雪来到了黄桷坪,往右走几百步便是自己的家吴家咀,往左走几百步便是八斗丘,是启蒙老师唐九公的家。她和妹妹小双就在那里发的蒙,在那里写的状子,在那里被抢去当了几天的龙妻。十年过去了,不晓得唐九公人还在不在世?现在自己回来了,理所当然应该去看望他老人家一下的,但自己处于这种尴尬境地,又怎么好去看他呢。想起唐九公,自然又想起自己的舅舅吴月良,以及和他一起被抓去坐牢的甘五爷,晏三爷和邓家的几位长辈,不晓得有没有人放回来?今天上午见了晏三娘也不敢向她打听。还有张孃张丽群也不晓得她还在十里冲没有?说话间过了黄桷坪,看见了吴家咀背后那一片茂盛的树林。还好,密林依在,松树发出了阵阵风响,就像长江的波涛奔涌一般,哗哗——哗哗——。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转弯便到了自己的住房。

  可抬眼一望,过去的那一排土坯茅草房不见了踪影,耸立在面前的是一座高大的寺院,原来的水田变成了几个大小不等的水池,水池里长满了荷叶,此时正值秋荷盛开,淡红色的,粉红色的,紫红色的,一片艳红,叫人看了,心旷神怡,说不尽的欢快喜悦。

  小雪心头十分惊喜,对母亲说:“妈妈,这就是我过去的家,爸爸说这里已变成了一座庙子了,我还半信半疑。现在一看果然是真的,谁舍得出这么多钱来修呢?”

  成元秀打量了一阵寺庙周围,赞美道:“真的不错!你爸爸说,这庙子是你屈媬爷出钱修的,是为了纪念你死去的母亲,这个人真还舍得花费哟。”

  提到死去的母亲,小雪心中有理不清的纠结,说:“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修这个庙子要花费很多的钱,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为了修这座寺庙,听说屈五爷把一切家产都卖光了。可见他对你母亲有一片真诚的爱心,可是你爸爸和你舅舅始终怀疑他心里包藏祸心,这真叫人想不通。不过,还是要听舅舅的劝告,出门不惹事为好。就是别人认出你来了,你也不要承认,若牵扯出十年前的一些事情来,我们就一时半时脱不开身了。看了你母亲的坟之后,我们就回岳桥坝去吧。”成元秀征询女儿说道。

  小雪担心地说:“你的病未好,怎么好走远路呢?”

  成元秀强露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老毛病没来头,求了你母亲之后,她的神灵就能保佑我们一路平安地回到家的。”

  二人说话间来到庙宇的大门口,这是一个高大的柏木双扇黑漆大门,大门面对濑溪河,正殿宽大明亮,屋基正是过去的堂屋和母亲的房间。

  吴月珍的全身铜像端坐正台中间。小雪一见,久固的感情像决堤的江水一样,难以遏制。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早把母亲刚才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紧趋几步,一下子跪倒在蒲团上,大声哭道:“娘,我的娘呀,你女儿回来看你来了,十年时间过去了,你时时刻刻都在我心中,在我的梦萦中。你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死得那么悲壮,死得那么凄惨!你是在不应该死去的时候死去的,你是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死去的,娘啊!你的命苦,我们几姐妹的命也苦呀,姐姐被人逼死了,哥哥下落不明,妹妹走了远方,不是爸爸妈妈舅舅收留了我,我早成了流浪儿了,成了路边的饿死鬼了。我原来天天发誓要抓住凶手,将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可十年时间了,我还未抓住凶手,女儿是个无能之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并没有忘记父母双亲的深仇大恨,只是在寻找仇人,请耐心等一等吧!娘,别人都夸你老人家很灵验,专门显身济难救贫。现在我妈妈得了重病,望你老人家保佑她病去康复,平安无恙。娘呀,妈妈犹如亲娘一般,像您老人家一样,万般的喜欢我,疼爱我,跟亲生母亲没有任何差别,我不能失去你之后再失去她呀,娘呀,你在天之灵显显圣吧。”

  成元秀见小雪哭得那么伤心,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想想义兄薛振川一家人的遭遇,再想想自己一家的遭遇,更加悲愤。她小声念道:“大嫂,你一去就是十年时间了,我一直没有机会来看你,只想尽最大的努力将小雪抚养成人,给薛家留下个根儿。因为弟妹愚昧无知,没有将小雪培养成一个高贵之人,有钱有势,出人头地,实在对不起你啊。今天来看你,是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天天保佑她无病无灾,做事百顺百利,婚姻美满,夫妻和睦,家庭富足,儿孙满堂,一生的日子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两人的哭声惊动了正在左边卧室埋头写作的屈宝驹,他放下毛笔,拄着手杖慢慢走出门来,见一女子手中拿着一匹红绫,正要爬上供桌去给月珍娘娘披红。忙招呼道:“施主且慢,请把红绸给我,让我亲自去挂。”

  小雪听这声音很耳熟,但很苍老。她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满头白发,枯瘦如柴,身背佝偻的老人,颤颤微微地走了过来。这不是屈媬爷屈区长屈宝驹吗?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原来那潇洒飘逸,风趣有加的形态一点儿都没有了。四十多岁的人竟成了一个古稀老人,这是她意想不到的。

  而屈宝驹见了小雪,两眼一亮,精神顿增,一下挺直了腰板,脱口而出道:“你是月珍复活了?哎呀,月珍,你终于复活了,终于复活了。” 他快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小雪的双手,说:“我一直非常相信,相信我的虔诚一定会感动神灵的,果然让你复活了。月珍,这下好了,又有一个新的世界了,我们又可以在这崭新的世界里……”

  屈宝驹的双手越抓紧,小雪摔脱他的双手大声说:“我不是……,我是岳雪红。”

  “不,你是月珍,你真的是月珍。你的音容笑貌我早铭刻在心,死了也不会忘记的。走,你跟我去看看,我屋子里全是你的画像,全是赞美你的诗词。”屈宝驹不容小雪解释,又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就往左边的房子拽。

  小雪见他瘦骨嶙峋,风吹欲倒的样子,也不好挣脱他的手腕,跟着他进了房间,只见满墙满屋都是画像,放眼一看,又全是母亲吴月珍的画像。大大小小足有五六十幅。有头像,半身像,全身像,裸体像,站,卧、睡、行各种姿态均有,幅幅都很精致,惟妙惟肖。

  屈宝驹指着墙上的画像说:“月珍,这些都是我为你画的,还有这些诗文也是我专门为你写的。”他又指了一下桌上的几摞本子。说:“我每天都在为你写,为你画,为你吟。这是我刚刚为你写的,你听着,我来念:‘曾折花枝表真情,百遍真情恋凡尘。半夜黄犬鸣三声,从此相依心上人。不想墙边风雨动……还未写完,你看下面写啥子好?”

  小雪有些感动,也有些恼怒,还了他一句:”你真是一个颠痴怪人,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她指了一下几幅裸体画,说,“这些画也能挂上墙?赶快取下来吧,别人看见是很不好的。”

  屈宝驹格外的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说:“这几幅画是我画得最好的,可以与欧洲的西洋画媲美,再说这屋子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去,谁也不准进来。我这一生一无所有,也一无所求,只求和这些诗画文章相伴到老,我死的那一天,便和这些诗画一起焚毁,化作涅槃、化作蝴蝶。你现在回来了,我也不想死了,我们要一起好好的过日子、自由、美好、幸福伴随我们一生。”

  “我已经说了,我是岳雪红,是从外地来敬香的。你看清楚一点,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小雪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那你为啥子这么像咱月珍呢?”屈宝驹迷茫的望着小雪,还是认为她就是吴月珍,看来他真的已经疯癫了。

  “人有同姓,狗有同名,脸蛋长相一样的多得很,这有啥子奇怪。我走了。”小雪不愿再呆下去,走出门去,扶着母亲离开了娘娘庙,又来到了慈冢——母亲的墓前,见慈冢和义冢都修揖一新,两个坟墓已经扩大了,周围用红色的石条砌了边,拜台又宽又大,坟墓侧边放着一个很大的盛钱纸的灰缸,里面装满了燃尽的纸钱灰。坟墓周围的松树,柏树,檀香树已经长得又粗又大了。朝远处看去,左边濑溪河河水缓缓而来,右边十里冲山水蜿蜒而至,不远处的四牌坊庄园巍峨耸立,山丘,平川,田野,树林,房舍,道路纵横交错,黄绿相间,风水的确不错。

  成元秀,小雪双双扑向拜台,对着坟墓哭述了一阵。小雪又向义冢焚了香,纸钱,作了揖,感谢义犬的救命之恩。

  二人在周围观看了一下,正要返回兴隆场去,屈家驹烧香来了,口里直咕哝,“月珍复活了!我的月珍复活了!”

  小雪见他又可怜又可笑,主动对他说了一句话:“屈五爷,你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了,自己身体要紧,养好身体,看好寺庙,这才是真正对得起珍姑仙子。你人一死,就没有人来看管这寺庙了,岂不辜负了你自己的一片苦心吗?”

  屈宝驹有气无力的说:“小施主,你说得对,太对了,我应该把娘娘庙办下去,办一百年,千年,给周围的黎民百姓都带来福祉。好!好!从明天开始,我就要重新作人了,争取活一百岁,庙在我在,我在庙在,不能让娘娘庙在我手中消失了。”

  小雪再没有与他搭话,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故土吴家咀和娘娘庙,一路上,母女俩少言寡语回到了怡心旅馆。

  刚进怡心旅馆的房间,许洪顺便对成元秀母女俩讲。”哎呀!刚才贵兰请来了太医,你们又出去了,我叫她来娘娘庙找你们了,你们碰上莫得?”

  “没有。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再请医生了,明天我们就准备回去了,住了栈房的钱等会儿就给你结。”成元秀又对小雪说:“小雪,等会儿把钱给许老板送去。”

  许洪顺赶忙说:“你是宝骏的亲家,这个钱我们是不能收的,说不定宝骏下午就回来了,还要接你们到四牌坊去耍哩。住的吃的都比这栈房要好几十倍哩。你们呀,真是有福气的人啊!”

  成元秀说:“我们不想麻烦他们,他们回来后,麻烦你转告一声,就说我们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必须赶回去。”

  成元秀说完话,回到客房休息去了。小雪则上茅厕去了。路过许洪顺的房间时,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哎,你说话小声点,你说啥子呢?小强他被日本的飞机炸死了?”

  “大老爷差点也挨了,也是他命大福大,能逢凶化吉,不然他怎么一点皮毛都没有伤到碰破咧,十小姐他妈吓昏了,现在还神志不清,在泸州医院住着院的,他们几姊妹都去了。这是大老爷给小强他母亲的盘缠,也是屈家的人心肠好,像这种情况,又没有正式结亲,一般人都不会理睬的。但是今后住旅馆的一切开支要她们自己付了哈,为了不得罪她们,你可以动员她们住到其他栈房去嘛。”

  小雪听了,心如刀绞,飞奔进屋,扑向母亲大声哭道:“妈妈,小强哥他死了。”

  “你说啥子呢?小强死了?谁说的?我不信,我不信!”成元秀一下站了起来,连声急忙问道,那声音颤抖而嘶哑。

  小雪为了不让妈妈伤心,强忍住悲痛,还是忍不住小声哭泣说道:“刚才我听见有人对许老板说的。他们说是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的,屈乡长已经回来了。”

  成元秀似乎还不相信,仍在摇头,说:“他们是在骗你的,小强不会死的,他的命好命大……”

  这时,屈忠诚在许洪顺的陪同下,来到了客房。屈忠诚扫了一眼成元秀和小雪一眼,沉默了一阵,才说道:“你们就是小强的母亲和妹妹吧?大老爷叫我给你们送钱来了,因为他有紧急事情,不能亲自前来看望你们,叫我……”

  成元秀忍不住问道:“别说那么多客套话了,请问我儿子小强是不是真的死了?”

  许洪顺打着哈哈说:“哪儿的话,小强是啥子人,他命大福大造化大,能出啥子事?不过,不过你们既然已经晓得了,我就告诉你们实话算了,反正火是包不住纸的,不,说忙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嘴是关不住风的,声音是封锁不了的。是这样的,大老爷和二太太送小强去重庆当兵,本想托亲戚朋友给他找一个关系,送到最好的嫡系部队去,可船还没有拢重庆城,就遭到了日本鬼子飞机的狂轰滥炸,那阵仗才可怕哟。小强的双臂被炸断了,掉进了江里,再加上这几天大河又涨大水,大老爷又是个大旱鸭子,他那身子简直就是老牛掉进井里,有力也使不上的……”

  “船上没有人去救他吗?”成元秀悲哀地问。

  “船上一共才七八个人,全是病弱老小,谁也不会水,船老板也被炸死了,二太太也被炸得昏死过去了,现在还在泸州大医院里躺着的,是死是活还不晓得,我这个当管家的还不能去看她,哎呀!这短阳寿的遭天收的日本鬼子太可恨毒了,你战场打不赢,拿飞机炸老百姓,算啥子本事嘛。” 屈忠诚很有分寸的又做出十分难过的样子说。

  “我的儿呀,你的命好苦呀。”成元秀长哭一声,咳了一阵,竟吐了一大口血来。她本已气血不足,哪里经得住这气血攻心,顿时肺脏开裂,急性咯血,患上了急性重病。

  小雪见状,慌了,喊道:“妈,你别太气了,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哩。许老板,你帮我看着,我去请太医来。”

  许洪顺说:“哎呀,你妈的病这么重,应该送到药铺去抢救。来来,我叫人帮忙一起抬去。”

  小雪并不晓得许洪顺的真正用心,也答应了送医院。许洪顺立即叫来两个人,用滑杆将成元秀抬到伍记药房抢救。伍登科见是许洪顺亲自送来的病人,以为是屈家的亲朋好友,不敢怠慢,慌忙给病人服了止血药,又扎了银针,成元秀的病才稍微好转了。

  一算药钱,十八块五角,伍登科看在屈家的面子上,只收了十八块钱。他还不断地作解释,“妹子,你不要嫌贵,你妈妈的病太严重了,我用了部分洋药,就是西药,西药来得快,就是价格比中药要贵几十倍,有的还贵几百倍。哎,你为啥子不早点把你妈带来看嘛,这病是拖出来的。我现在都是,哎,不说了。”

  “我劝过我妈妈,她总说自己没有事,舍不得花钱。伍大夫,我没有说你的药贵,只要能医好我妈妈的病,我借钱都要医。”小雪现在身上只有三十块钱了,付了药钱之后,只剩下十二块钱。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接受屈忠诚送给她们的一百块钱盘缠。

  伍登科药房只有两个铺位,正好安排住宿。住宿费一天收三角,两人生活费一天要八角。小雪见母亲身体很虚弱,又去买了一碗鸡汤给母亲吃。住了两天,病情一反一复,不见好转,钱反而快花光了。

  母亲的嗓子开始哑了,把女儿小雪拉到身边,对她说:“雪儿啊,妈快不行了,这个病看来是医不好了,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爸爸在向我招手,叫我赶快回家去,我也不想客死异乡。儿呀,这医院咱住不起,咱们马上动身回家去吧。”

  小雪哭着安慰母亲道:“妈,你的病会好的,伍太医说了,你再吃两副药就好了。”

  成元秀说:“雪儿,你别安慰我了,我的病我自己晓得。我们还是走吧,不然就回不去了。”

  小雪又安慰了母亲一番,便去找伍登科询问情况,伍登科说:“岳姑娘,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也不瞒你了,就实话实说吧!你妈的脉膊跳动已经十分缓慢,面色已转呈黑灰色,生存的希望并不大了,能送她回家去是最好的,反正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要走,今天就走,不然就真会死在半路上的。岳姑娘,你不要伤心难过,病人见了会加重病情的。其实你母亲的病在半年前就埋下了根,呕气伤肝,七情失调,肾亏肺虚,再热毒侵入,气血已尽。加上听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死了,急火攻心,就,就,哎!你们还是尽快走吧。雇上一副滑杆,连更三夜两天时间是能够赶拢的。”

  小雪见事已如此,反而镇定了,她擦干了眼泪,回到了母亲的病床前,说:“妈妈,我们今天就走,坐滑杆回去,两天就到了。”

  成元秀声音嘶哑而缓慢地说:“不,我要坐船回去,从濑溪河转入川江大河,我要去看看我儿子小强,去骂他,打他,他为啥子要丢下我们娘儿俩不管,一个人就悄悄地就走了。雪儿,妈对不起你,没有把你养大成人,反而叫你为妈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和牺牲。呜呜……”

  小雪悲哀地说:“妈,您老人家别说这些了,是我牵连了你和爸还有哥,不是我,爸也许不会死,哥也不会离家出走而遇难,你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方来生这场毛病的。妈,咱们走吧!”

  成元秀一边不断地咳嗽,一边费力地说:“苦命的女儿,这怎么能怪你呢,只怪妈妈没有能力把你养大,让你吃了不少的苦。好,咱们走吧,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小雪简单收拾了一下,背上妈,告辞了中医伍登科,来到码头等船。她一问船还未来,又看天气太热,阳光直晒,病人受不了。便将母亲背进了跟前的一座已经废弃的水神庵歇息。这水神庵并不大,破旧不堪,里面已经没有神像了,只有一个神像石座,却被几个乞丐占为栖身之地,今天他们全都到川东梦家公馆吃福喜去了。今天是乡长梦伟乾续弦,准备了三百桌的席口,亲戚朋友,乡居地邻,一视满请。

  小雪放下母亲,让她躺在地上铺的乱草上面。见母亲已搭拉着脑袋,惊呼一声,“妈!妈!你咋啦?”

  门口几个赶船的听见小雪的惊叫声,忙奔了进来,见状,说:“姑娘,你妈已经不行了,快叫詹仙娘用麻来烧一烧,也许能短回来。”

  小雪也慌了手脚,忙放下母亲便跑走了。不一会儿,便将詹仙娘强行背来了,还未进屋,旁人便说:“姑娘,你母亲快落气了。”

  小雪一听,扔下詹仙娘,快步冲进屋,双腿跪了下去,母亲两眼一亮,右手往上抬了一下,喉管里轰轰一阵响,两腿一伸,右手缓缓放了下去,双目也失了光亮,但未闭拢,直直地盯住小雪小雪愣了好一阵,才突然大喊一声:“妈呀!你不能死呀!”热泪一滚,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詹仙娘被扔在地上,摔得生痛,但却不敢埋怨小雪,从地上爬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唉,跑到这么远来死,可苦了娃儿了。岳姑娘,人不死都死了,叫上几个人把她抬到荒山上挖一个坑坑埋了算了。人没有错死的,该她走这条路。”

  岳雪红心头气愤,责备起詹仙娘来:“詹仙娘,你不是说我妈没事吗?怎么才一天就死了?妈妈对我恩重如山,我就是背也要把她老人家背回老家去安葬。”

  詹仙娘说:“唉!人的命都是上天注定了的,也许她该这么死。唉!你埋怨我也没有用了。现在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太快,背回家也臭了。还不如请人抬到雨坛寺去,让和尚做几天斋,就在那里找一个地方安埋了,过上几年,再来取精骨回去埋。这样下来,才一百把块钱,又不要你费多大力气。”

  小雪一听雨坛寺三个字,就马上想起了父亲的惨死,心中充满了仇恨,说:“雨坛寺是害人之地,我不去!我不去!”

  “哎,姑娘,你不晓得,现在的雨坛寺不比以前了,自从新修好之后,和尚也全部换了,不像广智和尚当主持时那样鸟儿麻麻的。你到观音庙,龙王庙近倒是近,但花费钱。而且都是大户人家办丧事的时候多,你汤不起。”

  余雪红没有了主意,说:“寺庙我都不能去,我身上没有钱呀。”

  “哎,看来你真是可怜,岳姑娘,别着急,我们帮你想办法。今天是梦乡长办喜事,你去要一点嘛,积少成多,走吧。”詹仙娘把小雪劝了许久,又将她带到了梦伟乾家门口。

  小雪开不了口,詹仙娘替她讲明了情况:“哎!梦乡长,这是从永川县来的岳姑娘,她父亲叫岳云山,她母亲叫啥子呢?昨前天才来,没想到刚才病死在河边码头上了,她身上没有钱安葬,想向您……”

  梦伟乾正和新娘一起向亲朋好友敬酒,还未听詹仙娘把话讲完,就说道:“你说啥子呢?岳云山的婆娘死了,嗨,太好了!活该,当年他男人帮屈家打我们,我们死了好多的人,要讨安埋钱,我们有钱拿去埋狗也不会给她的,走吧!。”

  新娘也满脸不高兴地说:“是呀,我们今天在办喜事,你却来讨丧钱,太不懂事了。对头,就是,有钱都不给,快走!快走!”

  小雪一听,气得转身便走了。这种卑劣小人,挟嫌报怨,没有一点大丈夫气度,给钱我也不要。

  小雪回到水神庵,见了母亲的尸体,忍不住又大哭一场。

  这时回来了两个乞丐, 一个叫张跛子,一个叫李瞎子,听了众人的诉说后,张跛子说:“我们几个叫化子帮不了大忙,可以凑上四五十块钱,这是我们讨了一个月的钱,还没有分掉,全部给了你。我们还可以帮你讨上一点。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嫂,各位兄弟妹子,大家都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心子都是肉长的。一根田坝三节烂,说不定那一天要走到这步田地,今天做了一件好事,上苍就给你记一笔功德,有钱不施,见死不救,上苍就会给你记下一笔孽帐,二天死了到了阴间,阎王就要把你账簿翻来看,做了好事的就顺利通过奈何桥。做了坏事的,心肠不好的就把你弄来下油锅,过刀山,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百般痛苦,真的呀。”

  听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很是害怕,于是赶忙掏出了身上的钱来,数量不等,放在了小雪身边,有几个身无半文的人,叹了一口气,赶忙退了出去,只抱怨这人世间的许多的不公平。

  这样一来,小雪又收上了十多块钱,共有六十块钱了。马上有人帮忙去买了寿衣寿被,并叫人订做了一副薄棺材,又有人给小雪端来了一碗面,小雪心里痛苦,吃不下饭,在众人的劝说下,好歹吃了一点。

  几个叫化子四方奔走,到了天黑,好不容易又讨来了不足十块钱,都说:“今年前方打仗,政府已收了四次国难税了,老百姓家里除了有几颗杂粮豆麦外,手头的钱异常紧缺,吃的还可以要一点,钱却不好要。无钱的人帮不了忙,有钱的人又不肯帮忙,你看这件事情怎么搞哟?”

  李瞎子搬了搬指拇,说:“明天逢场,岳姑娘披麻戴孝去化钱,我们在一旁唠干帮,扎墙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刽子手也有同情心嘛。岳姑娘,你愿不愿意去。”

  “为了母亲能顺利地安葬下去,叫我干啥子都行。”事到如今,岳雪红也不考虑那么多了,爽快地答应了。

  “这就对了嘛,为了安埋母亲去讨钱,这不算丢人。古代就有替父从军的,有救母剜肉的,卖身救兄的,还有换嫁救妹的。你讨钱葬母没有错,大孝女,这个面子丢得起。”叫化子王驼子很有见识的说。

  张跛子说:“我过去唱个丑角,拉个场子,好久没有干了。为了小雪能顺利安葬母亲,我就再出山一次,来个邱旺告贫,收的钱一分不留,全给小雪。”

  “好好好!”大家称赞道。

  小雪非常激动,连忙下跪致谢。

  第二天一早,五个叫花子来到乡公所三角地小雪全身披孝,跪在乡公所门口,向过往行人讨钱,五个叫化子向围观的人们作着详尽的解释。人们听了,一分二分,三角四角不断地扔向小雪的碗里。

  张跛子见人流渐渐增多,开始了川剧独演《邱旺告贫》一段独唱,张跛子扮邱旺上场走场,李瞎子拉起了二胡助唱:

  哈哈!(唱)叫花子是神仙,无忧无虑没得愁烦。一不赊,二不欠,早上要睡到那日三秆,幺儿媳妇给我煮好了饭,我睡在床上才把身翻,要学我也不难,三个月不要梳头,五个月不要洗脸,自然而然你就成神仙。

  笑声不断,引来更多的人。人们一看是过去的名丑角出场演唱,更有兴趣了,人越聚越多,听张跛子扮邱旺诙谐的继续唱着:

  五月五我在河下转,河下在把龙船办,头一只龙舟好好看,龙头方上有两个大罗汉,一个罗汉红粉面,一个罗汉粉红面,红粉罗汉手中端了一碗粉红饭,粉红罗汉手中端了一碗红粉饭,红粉罗汉手中的粉红饭,要想换粉红罗汉手中的红粉饭,粉红罗汉手中的红粉饭,他不想换红粉罗汉手中的粉红饭,红粉罗汉手中粉红饭的碗,打烂了粉红罗汉手中红粉饭的碗,粉红罗汉手中红粉饭的碗,又把红粉罗汉手中粉红饭的碗打烂,饭不红粉粉红饭;粉不饭红红粉饭。

  二只龙舟真好看,龙头方上有两个老老汉,一个老汉叫铲铲,一个老汉叫串串,铲铲爱吃点蒜拌面,老皖爱吃蒜拌饭,铲铲手中蒜拌要想换那老皖手中蒜拌饭,串串手中蒜拌饭他又不愿换,那铲铲手中蒜拌面,铲铲手中蒜拌面的碗,打烂了串串手中蒜拌饭的碗,串串手中蒜拌饭的碗,又把铲铲手中蒜拌面的碗打烂,面不拌蒜蒜拌饭;饭不拌面面拌蒜。

  三只龙舟更好看,龙头方上两个大判官,一个判官是胖判官,一个判官是瘦判官,胖判官生来就是手杆短,瘦判官生来就是断手杆,胖判官生来手杆短接到那满案板,瘦判官断手杆只能按到那半案板,胖判官手杆短按到那满案板,瘦判官断手杆只能按到那半案板,胖判官手杆短,满案板,瘦判官断手杆,那半案板…………

  正演得高潮时,屈宝定走来了,看了一眼这群人后,立即吼开了:“日你妈的张跛子、王驼子、李瞎子清晨八早的,你们就跑到这里来呜嘘呐吼,嚎啥子丧,又想进局子去了是不是啊?”

  张跛子赶忙圆场说:“屈团总,这次真正是死了人了,你看就是这位姑娘,她妈妈从好远的地方来看儿子,儿子没有看到,结果自己却病死在这里,尸体就挺在前面的水神庵里头的,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看看。我们今天在这里拉场子主要是想募点钱,买个棺材板板把死人埋葬了。本来死了人是万分悲痛的事情,但为了筹钱,只得把大家逗笑。哎!悲惨啊!”

  屈宝定听后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说:“哼,这个年深,死一个人有啥子稀奇的,值得你们这样大肆宣扬吗?这段时间,我天天接到前线打来的死亡通知书,眼睛都看大了。咱们川军出征前线三十万,能回来三万人就不错了。她是自己病死的,挖个凼凼埋了就是了嘛。结群打伙的在乡公所门口叫苦连天的,狗屁胡闹,岂不坏了社会风气,这不是故意引起人们对政府的不满吗?快走吧!快走吧!再不散,不然老子就要抓人打人了。”

  小雪已认出了这人屈宝定,想想屈宝驹当年收她做干女儿时,他做出的那副奴颜媚骨相,今昔对比,悬差之大,真叫人恶心,又想想自己在抗日募捐义演时,人们使劲向她扔钱时的情景,不觉悲从心头起,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恸哭起来。

  李瞎子安慰说:“岳姑娘,别哭了,当官的人心肠都是这个毬样的,锅烟墨做的种,黑墨水投的胎,说黑话,做黑事,屙黑屎。这些人将后都没有好报的,生个娃儿一没有屁股二没有鸡儿。这里不准要,我们就到别处去要,活人总不会被尿逼死嘛,走!伙计们,我们到川东的底盘去。”

  这时,乡公所的谭师爷走了出来,一见这么多的人围在乡公所门口,大声问道:“你们围倒这里是啷个回事?”

  王驼子赶忙说:“啷个回事,人家几百里路来寻亲找儿子,结果儿子未找上,却病死在异乡,丢下一个女儿孤苦伶仃,人生地不熟,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不帮忙,还能指望着你们这当官的来帮忙吗?”

  谭师爷看看周围人不少,不能伤了自己的体面,说:“你们才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问你们的目的,就是想帮助她。需要多少钱,我想办法借也要借齐。你认为当官的都是锅烟墨做的,都是黑心萝卜呀。麻雀窝窝也有金丝鸟。”

  张跛子摊开手掌说:“你不要光卖嘴皮子,我们现在急需二百块钱,拿出来吧!”

  谭师爷有些为难地说:“这么多啊?!”

  骆抓手讥讽道:“哼哼!退楔楔了是不是,一个堂堂皇皇的乡长师爷拿不出两百块钱来,简直就是笑话了,说给鬼听,鬼都会笑掉牙齿,大家相信吗?”

  大家一起喊道:“不相信!”

  王驼子说:“在我们穷人面前装穷叫苦,又没有哪个抢你的?装嘛,装象点。”

  谭师爷脸上五色不定,很是尴尬,认真地说:“哪个舅子才是装的,你认为我有好多钱呀,一没贪污,二没受贿,三没挪用,一个月才二三十几块钱,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不过,我可以去借,等一会儿我就送钱去,决不放黄。”

  “说话不算,全家死完,我们回水神庵去,等侯谭师爷送钱来。”众叫花子一阵欢呼,和小雪一起回水神庵去了。

  谭师爷说完,也真的借钱去了。

  要问谭师爷为什么这么热心?

  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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