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午，孩子们继续追问我离家出走的事情，我作为老师，也有义务让他们知道我的叛逆是不对的。在一棵翠绿的梧桐树下，我和孩子们盘腿坐在草地上，侃侃而谈。
——记得那时，我坐在一棵树下，也是一棵梧桐树，仰头喝掉瓶子里的水，水是自助的，就像自助纸巾那样，很方便。
这是我离开家的第三天，我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日夜兼程赶路，我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想走得远远的。
我现在心里在想，张红他们在做什么？她是不是还在若无其事送着她的蛋糕？胡奇兵也许还在继续刷着他的朋友圈，或者他们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理论的内容也许是关于我的出走，究竟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他们一向都是这样的，不理论清楚不罢休。我想，张红现在一定是企图用她惯有的歇斯底里打败胡奇兵。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一点女人的温柔，只想证明她什么都是对的，尤其是开了蛋糕店以后，不再问胡奇兵伸手要钱了，腰杆也挺得直了，声音自然也粗了。
也许，现在张红应该败下阵来了，因为胡奇兵拿出“杀手锏”，她就乖乖闭嘴，这个我当然知道，这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当然知道想让张红闭嘴的办法。
胡奇兵的“杀手锏”就是叫张红拿出开店花掉的钱，他就不计较，她爱怎样就怎样，反正他不想看着他的血汗钱打了水漂。
每当胡奇兵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张红就乖乖闭嘴。连我都觉得解气。
我越来越不想回去了，拍拍裤子上的灰，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咬着，继续按照我的计划进行。
回去干嘛？听他们吵架？还是看他们动武？我对自己说：“胡小易，你要是想被那种气氛陶冶，那你就回去吧！你要是继续呆在那种环境里，你将来也是那样的人。你不是无时无刻都想着逃离那样的环境吗？出来了还要回去？知不知道什么叫好马不吃回头草？”
的确，张红和胡奇兵吵架是我最头疼的，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后来我越来越反感张红，记得一次中午放学，到店里，还要帮忙卖货，附近的蛋糕还得我去送，饭都没吃，车不让骑，怕把蛋糕摔了，就走着过去，回来饿得无精打采，张红还在忙，指了指对面的面馆，递过来一张十元钞票。我当时就爆发了，歇斯底里起来丝毫不输张红。
“你就知道每天挣钱！我的死活你都不管，难道我就不值钱吗？你什么时候替我考虑过？叫你天天去吃面，吃米线，你能坚持几天？你现在回家看看，家里哪像个家的样子？你再看看你，哪像个母亲的样子？吼吼吼！每天就知道吼！钱钱钱！成天就知道钱！眼里只有钱，心里只有钱，钻到钱眼里还想着钱！我还要写作业，你叫我做这做那，我还怎么学习？”
我就是这样用吼的方式表达我的不满，张红也火了，说：“好！我不开店了，行了吧？成天伺候你就行了！”
从那次吵架以后，我就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和张红说过一句话，下雨天她关了店门去学校接我，我没看她一眼就冒着雨回家，坐在家门口。张红掏了钥匙开了门，进屋看见没有洗的锅碗瓢盆，还有地板上的污渍，二话不说就开始做家务，有客人打来电话订蛋糕，我看见她婉拒以后悄悄抹了把眼睛。
床上，胡奇兵躺在上面，拿着手机看悲情剧，手机里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张红极为反感，叫他把声音调低，还问他明明在家，干嘛不给儿子做饭，还把门反锁之类的话。他跳起来就发火，好话没有一句。
胡奇兵心如死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怪罪在张红头上，张红把厨房的门关上，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声也没能淹没她的抽泣声，我摊开作业本写作业，胡奇兵继续看他的悲情片。
我们家成天都在上演悲情片，比别人演的惨多了，可惜，胡奇兵在意的还是有明星阵容的悲情片，难道，我们家的阵容还不够强大吗？
后来，张红一下午都没去店里，晚上我回家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那是久违的妈妈的味道，那天晚上我不知怎么了就突然笑醒了，醒来的时候嘴咧得大大的。
第二天是礼拜天，张红继续去了店里，胡奇兵没事干，到店里转悠，张红忙着烤面包，叫他帮忙卖东西，他甩手就走，张红笑笑，放下手里的椰蓉酱就出去招呼客人，结果，烤箱里的面包烤坏了，只能自己吃。胡奇兵返回来，看着烤坏的面包冷笑，说：“这就是你说的帮我减轻负担？这不是成本吗？你倒是拿它去挣回成本呀！你这不是诚心添乱吗？”
张红没说话，她知道她理亏，后来胡奇兵走了，她一个人哭了。
我就纳了闷了，她那么厉害的人，还会哭？
就这样，张红的小店苦苦支撑了一星期，在我和胡奇兵轮番“炮轰”之下，她贴出了店面出租的广告。
烤箱和有的设备都运回了家，她没有放弃当初开店的初衷，在打理家务，给我做饭的同时，还继续她的营生，她尝到了成功的味道，还有丢掉伸手问人要钱花的卑微。
每天回到家，不再是饥肠辘辘等着吃饭，而是放下书包，饭菜自然端上桌的待遇，菜也不是那些打折的，张红有了自己的收入，生活也得到改善，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是，最起码，间隔一段时间就有排骨和鸡腿吃，闲暇的时候带我去市区的风景区闲逛，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融洽，学习上也开始有了进步，从第九名晋升到第四名。
胡奇兵挣的钱都存进银行，张红没问他要，他也没给过。倒是我上学的费用是他出的，每次给我书费，他就会说：“记住这次的书钱，你要对得起这些钱。”
我总会懒懒地说：“知道了，我长大了会还你。”
我的心莫名地累，没有心思上学，也不得不每天像应付差事一样去学校。我的成绩滑出了前十名之内，排列第十一名。我每天无精打采，书包不重，但我的背总是直不起来，我不想学习，但不敢放松，一次考试又终于排列在前十名之内，我拍我学习下滑，将来没出息，还不上胡奇兵花费在我身上的那些钱。
想到这里，我冷哼一声，我不读书了，胡奇兵也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心思，我现在虽小，但我能自食其力，我会通过我的双手挣到钱还给他，不用再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屋檐下低头。
出来三天了，外面的世界总是那么融洽，虽然喧闹，但是没有纠缠不清的争吵。
我们家的气氛不融洽，胡奇兵总计较他花了多少钱在我身上，张红总是在忙完一些家务以后手忙脚乱做蛋糕，然后客户催的时候她也在催我和胡奇兵赶紧准备盒子，吃蛋糕用的盘叉以及蜡烛，皇冠。胡奇兵手笨，不会叠盒子，他只能负责打包其他用具。
有的客户不会提前预定，当时想起来了才定，再催张红快点做，再催她在规定的时间之内送到，这样一来，我家又成了战场，水果不够，她就催胡奇兵去买，即使写在纸上要他照着去买，结果买回来还是不合心意，然后，张红边抹着奶油，边从口罩里冒出一些责备的话，就这样，两个人又杠上了。
忙的时候，张红不想吵架，在胡奇兵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大道理的时候，她骑着电动车带着蛋糕风一样出了门，再回来时像踩着风火轮，进门就扯起刚才没接的话头，两个人继续理论。
这就是我奇葩而混乱的家庭。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我们写关于亲情的作文，我交的是白卷，因为，亲情在我脑海里就是一片空白，我想用满腔的不满将白卷填满，但是我又不敢，在同学们看来，亲情一般都是美好的。
有的同学这样写：母亲，你所在之处，便是我心安之处。
还有同学这样写：家是温暖的港湾，是我幼小心灵和渺小身躯的避风港。
显得你们有文化吗？亲情哪是你们说的那样？来我家呆几天就知道了。
我想写：张红，你所在之处，便是我噩梦的开端，我找不到破解你九阴白骨爪加降龙十八掌的招式。胡奇兵，你所在之处，我后背就发凉，我不得不想办法还清欠你的一切。
我再补一句：家是寒冬腊月的冰窖，寒风呼啸，抽打着我幼小的心灵和渺小的身躯。
怎么样？服不服？来我家试试！
我想这样写亲情是有原因的。也许有人会问我，你家那么不安全，你干嘛还要呆在家？废话！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不过，我家也有安静的时候。
一次家里又沦陷在“战火”里，我半夜跑了出去，张红和胡奇兵在小广场的草地上找到我，后来，家里的气氛融洽多了，胡奇兵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两个人也很少吵架了，但是，张红的脾气依然还是那么暴躁，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以前的她连蚂蚁都不敢踩一下，后来的她可以直接一鞋拔子砸死一只老鼠，更不用说打我了，动起手来没有轻重，像梅超风偷学了降龙十八掌，歇斯底里劈头盖脸，打得我的内心一阵排山倒海的崩溃。
后来的日子在平平淡淡中度过，胡奇兵很少呆在家，有活就出门，一出门就几个月，偶尔打来电话问我的情况，然后再扯几句家常，说说他在外地的情况，也就挂了电话。
你们也许会有人问我：都风平浪静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要离家出走？
呵呵，我只能呵呵了。
你们大概知道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张红骨子里就住着一个暴君，胡奇兵就是一个昏君，暴君和昏君一言不合就开战，再不离开，我命休矣。
说道写关于亲情的作文，我只能在心里发牢骚，我也想写，但是我没有写，我怕老师请张红去学校，一旦去了学校回来，我又要吃苦果了，不过，我发现自从有了家长微信群，我的背后就像被安装了跟踪器。
一次，我去同学家写作业，没管住自己，拿起人家手机就玩游戏，然后一玩就 玩到晚上九点，突然张红来了，把我叫回家。我才知道她已经在家长微信群里“通缉”了我半天，还在“知情人”那里得到同学家的地址，所以就来“剿匪”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好日过了，她说的什么“教养”，“羞耻心”之类的令我反感，说：“难道你成天打我骂我就是所谓的教养？”
我气恼，顶嘴，还手，最终不敌，败下阵来，在一顿数落中呆若木鸡。
她说得头头是道：“在人家写作业可以，但是，别人还在写作业，你就在一边玩游戏，这样会影响人家学习，还有，没经过人家的同意就玩人家的手机，这就是教养问题，都九点了，大多数的人家几乎都休息了，你还在人家呆着不回家，这也是教养问题，试想，谁家不需要点私人空间？你家需要，别人家也需要！人家反感不说出来，但挂在脸上的反感你看不出来吗？你不懂得察言观色，赖在人家，就是没有羞耻心。”
好，我说不过，我投降。正要走，张红又说：“打着去同学家写作业的幌子，实则是去玩游戏，以后不许去了！就在家写！”
“我有的题不会，人家父母是大学生，我不会的就请教，在家写作业可以，但是我不会的你又不会，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反驳，语气里夹杂着玩世不恭，“你初中都没毕业，我爸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你们会教吗？”
张红被噎住了，愣了好一会，我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张红缓过神来，强词夺理：“所以，我们没出息，不就是盼着你好好学习，将来比我们强，不用过苦日子吗？”
我冷笑：“呵呵，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自己不会飞，在窝里下个蛋浮崽出来，逼着崽子替自己往天上飞。”
我不怕再挨打，反正都被打惯了，挨打的日子还长着呢，于是我梗着脖子，嘴角带笑斜视着张红。
张红大概是被我气到了，忘记了打人，我转身回书房，关上门。
现在想到当时张红被我气到的样子，相当解气。这次出走，也是那次顶撞奠定的基础。我沉浸在曾经的胜利之中，找到一家馒头店，买了三个馒头，用矿泉水瓶子装了一些自来水就走。
我没有走出地区管辖的地盘，意味着张红他们要是找我的话，一定会很轻易就找到了，但是，如果他们要是想到找我，干嘛现在还没找到我呢？所以，他们压根就不想找我，没有我，他们岂不是更轻松？钱都留下来养老吧！你们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们的，都自由了，都不用再吵架了。何乐不为？
我坚信我的想法，张红和胡奇兵就没有想到要找我，也许现在，他们正在相互道歉呢，因为我的存在，他们两个才相互闹矛盾，吵架是不得已的，罪过罪过。
呵呵，我承认我叛逆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叛逆之火在熊熊燃烧，我也想做个好孩子。我也想好好学习，但是，呵呵，现在也只能呵呵了。
下午的时候，我走出一个镇子，镇子外面是高速路，顺着高速路一直走，也许会直接到达外省呢，我的脚刚迈过高速路的护栏，一辆车子呼啸而过，带动着一股劲风也随之呼啸而过，接着一辆接着一辆从我面前呼啸而过，什么叫高速路？这些车子已经告诉我答案了，这里不是我适合通向外省的途径，一旦踏进高速路，后果可想而知。
我毫不犹豫地缩回脚，乖乖走下高速路下的一条水泥路。
老天爷也太给面子了，今天的天气不是很热，我没有喝水，但是一点都不渴，刚刚还稍微有点闷热的天气，随着一大股风的到来，变得异常凉快。好景不长，乌云从西边的天空黑压压地铺卷过来，这就是给一颗糖再打你一个巴掌的节奏。你刚才还在感恩老天恩赐的凉爽，下一秒它就劈头盖脸开始下雨。这就是夏天，说翻脸就翻脸。
我拔腿就跑，跑到一棵树下，远处开始打雷，我转念又想，躲在树下，这不是在找雷劈吗？
但是，放眼望去，世界已经被雨水侵占，跑，能跑到哪里去？跑出去就是落汤鸡，不跑出去一会就会成为雨中的“烧烤”，里嫩外焦。
狠下心，我还是愿意做落汤鸡。
讲到这里，我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抬头对上武凌浩的目光，他紧抿着嘴，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读懂一些内容，那意思分明在说：怎么就没让雷电把你劈死？
“武凌浩，换做你，你怎么做？”我问武凌浩，他歪歪脖子，说：“自己不会飞，在窝里下个蛋浮崽出来，逼着崽子替自己往天上飞，这句话也是我经常和我老爸说的，他也没少打过我，我也离家出走过，不过是我自己回来的，我知道，我老爸虽然对我很凶，但是，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他对我凶，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无奈，我知道他需要我，所以，我不用他找我，我自己就回家了。”
武凌浩说着，看着我，又说，“老师，看来，我还是比你强多了，最起码，我是自己回家去的，你呢？走了那么远，心那么狠，就没想到你的父母找不到你而着急吗？还好意思在这里教训我们。”
我没生气，反而笑了，说：“武凌浩说得好，说明他已经开始觉悟。”说着带头鼓掌，掌声停下，我继续说，“能有这样的意识是最了不起的，你确实比当年的我强，将来会比我更有出息。不过，我的改变还在后面哦，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当你们的开导老师。”
“老师，继续讲，偶们都想知道您的改变过程，你是怎样做到从叛逆到优秀的？”
“好好说话！”我对着一个小男生严肃地说，他缩了缩脖子，小白脸都红了，说：“哦。”
这个小白脸是今天早上才送来的，叫罗子溪，不注意看，还以为他是个女孩子，连名字都和女孩子很贴切。
“老师，你说过的，咱们班不收女生的吗？她是怎么回事？”武凌浩指着罗子溪说，“想来这里改造自己，到隔壁班去，那里都是你的姐妹。”
“武凌浩，你这样就是很没礼貌，别忘了你来这里学习的目的。”我鼓着腮帮对武凌浩说，然后命令罗子溪，“站起来大声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叫罗子溪，男，今年十五岁，因为沉迷游戏不能自拔，才到这里改造自己，希望通过一个暑假的改造后，能够认清学习的重要性。”
武凌浩哼唧着一屁股坐下，说：“老师，今天是长跑还是跳远？”
“都不是，今天打篮球，你的爱好，去吧，把篮球拿过来。”我说。
武凌浩看了眼一边的篮球，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跑过去抱回篮球，我一声令下，孩子们冲向篮球场，像脱缰的野马，开始炫自己的球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