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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

  回家路上,在出租车上昏沉的我眼神迷离,倏忽间,望眼窗外的行道树,困虫顿灭,雨后的绿意更加喜人:一个个年轻的哨兵成纵队排列,身上爆发着青春的绿,在生命之海徜徉。啊,真叫人妒忌!

  

  这次回家,无疑是匆忙的决定。我的家在农村,爸妈为了我的学费而在外奔波累命,家里唯留年愈八旬的爷爷独守,有如行道树挺立,坚守着游子的港湾。不同之处,这颗“行道树”已不再有“碧玉妆成”的绿,只剩下“落木箫箫”的黄了。

  

  离人盼归早,舟车何辞劳。到家后,只见大门洞开,没有人迹。我不由大喊了几声:“阿公!”无人应,我心想是否去邻居家串门去了。待我放下行囊,整顿一番,忽而楼梯过道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阿公在厨房。我自肆年少青壮,嗓音也清澈嘹亮,九十分贝的呼喊穿过不到九十米的空间竟传不进年近九十的耳朵——他真的老了!“我隐约听到谁在喊叫,以为是谁啊,原来是你回家了。”他身躯愈发矮小,形销骨立,头发稀疏且早已泛白,眼窝深陷,瘦削的脸上布满胜过波纹的褶皱,脸色比不上油画《父亲》般褐红,只有暗黄,是的,是黄,绿之极致的黄。

  

  晚饭后间歇,我问阿公,一个人在家是否过得惯,吃住怎么样,听说前几天病了,现在好些了吗?阿公一一回答:“就一个人,没那毛病,都是在自个家,什么都不缺,我就怕你们在外面有什么病痛,”他闭口不谈自己,好像没生过病一样。“你在学校还好吗?”他问道,“你腿现在好点没(我在去年年底因意外右小腿动过手术),走路顺当吗?”我说没事,其实他自己,风湿关节炎每晚折磨他睡不着觉。你知道酸甜苦辣咸,可你知道五味同时出现在味蕾之上是何感觉,我为人孙,古人言父母在不远游,而今白发存且离远。望着阿公这张被岁月隽刻的艺术品,我还记得五岁那年冬,外面下着大雪,白茫茫的天地连成一片,阿公抱着我烤火,在我耳边响起了“山野人”的故事;还记得八岁那年夏,天气炎热的出奇,鹞鹰在高空盘旋,阿公坐我旁边,手摇蒲扇笑着看我安然入睡……我不敢往下想,怕自己控制不住地落泪,阿公要我坚强,我必须忍住。我岔开话题,问阿公在家有没有趣事。阿公说,有天深夜,他听到有人好像在推大门,以为是小偷,不敢去开门,遂大喊:是盗贼吧!我就一个老人家,没啥值钱的,你还是早点回家睡去吧!门外没有响应,忽然家犬从犬洞爬了进来,原来它就是“盗贼”。阿公笑着说完这场虚惊之事,可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我想哭,一个二十岁的后生竟仍像小孩子般想哭。阿公告诉我,幸好有狗为伴,他干什么它都跟着,晚上有它守门也放心。“我不怕贼人,就算杀我我也不怕,就怕我死了没人继续守屋子,就怕火把屋子烧了,这是厓家,我只想好好守这个家。”这最大限度地挑战了我的泪腺,它屈服了,它怎能不屈服啊!眼泪顺下流到了嘴角,我分不清那是甜还是咸,只记得我抓住,紧紧地抓住那双只剩皮色骨的手,轻轻地说了声:“阿公!”

  

  阿公还是笑着,笑容扩散到他全身,我惊呆了,萧瑟的黄似被笑容驱散,阿公身体里惊现了一抹绿。啊,是绿,我才看到,我终于看到了……那抹绿,是黄之极致的绿;那抹绿,是阿公坚守的牵挂;那抹绿,是千万留守老人对游子的思念,是对游子的承诺——

  

  守好,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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