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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之夏(十三)

  夏日的清晨,微风习习,温柔的拂过谁的脸庞。江月白坐在33路公交车上,满心欢喜地看着窗外熙来攘往的车辆,这个城市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喧嚣,市井人声,嘈杂纷乱。而她的内心也未曾平静,似有暗流汹涌,冲击每一处血管,每一道神经。她一遍遍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一幕幕的画面像电影似的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下意识的从包里拿出了电话,情不自禁的给陈云峰发了一条微信:陈哥,早上好!打上一个太阳的图案和一个笑脸。她痴痴地看着手机,期盼着陈云峰能在第一时间回复她。可她没有等来陈云峰清晨的问候,等来的却是林美静的电话。

   林美静约她下午去喝咖啡,还责怪她不给她打电话。这几天,江月白被业绩折腾得死去活来,已经压力山大了,她根本没心思惦记着这个最亲密的老同学。就在刚才满脑子想的还都是陈云峰的影子,早已把她的这位闺蜜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如果让林美静知道她是这样的重色轻友,非和她翻脸不可。

  江月白连连在电话里向林承认错误说,这几天都忙着业绩的考核,就没有联系她。

  林又问:”那你的业绩有着落了吗?

  江月白很得意的说:“当然有了,小女子绝处逢生,又活过来了。”然后咯咯的笑了。

  林美静很好奇地问:“你把保险卖给谁了?这个人你真得好好感谢她呀!”她卖了一个关子,神经兮兮的说:“见了面再告诉你吧!”两人就相互挂断了电话。

  江月白步履轻盈地走在龙江街上,这里一切如常。她抬眼看层云厚重的天空,从家里出来时,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有些阴沉欲雨,夏天的天空真是阴晴不定,变幻莫测,翻脸比翻书还快。脚下的旧石板路面还是那样凹凸不平,每到雨季都会有或深或浅的积水从石头缝里溢出来,经常会弄脏过路人的鞋袜和长裤。一棵枯萎的老榆树仍斜歪着身子,顶着几枚枯枝,无声的矗立在离公司不远的马路旁,仿佛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沐风栉雨,屹然不动,冷眼旁观着这铁打衙门里前仆后继的一批又一批流水的兵。

  江月白站立在公司橘黄色的牌匾前,那几个大字依然醒目,闪烁着耀目的光芒。这家公司经过20年的发展已成为行业的翘楚,其业务涵盖了和金融相关的各个领域,还有网上商城,几乎涉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江月白时常会从处长那娓娓道来的话语中听出她身为PA人的骄傲和自豪,连他们的名片上都明晃晃的写着:综合金融客户经理,每每江月白看着自己的名片上那个有名无实的头衔,都是一阵莫名其妙的自嘲和苦笑,龙江街上的经理实在是太多了,像市场上廉价的白菜。

  江月白正在公司门前傻傻的立着发呆,突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左肩上,吓得她打了一个激灵。她扭转头一看,原来是隔壁职场的同事杨小波,两个人见了面像是故友重逢一般的亲切。这位同事之前也和自己在一个屋里,是另一个主任下面的组员,那个主任野心勃勃,客户总能被她搞得心服口服,她又神速地招兵买马,不断的扩大自己的团队,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晋升成了科长,从处长的羽翼下分离出来。

  那位名叫徐艳丽的科长,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相貌平平,但眉宇间透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桀骜。而她口才却很好,每次有产品说明会,她都是主讲,她的台风确实有震慑四座的威力。听别的同事悄悄议论,徐课的身世凄苦,命途多舛,母亲在多年前因肾衰竭,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搭上了一套房子,后来还是离她而去,她的老公在三年前的一场车祸中丧生,最可怜的是她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她虽然赚了很多钱,却无法给自己至亲最爱的人花,她在公司也买了许多保险,而受益人却是她的外甥女。江月白听了他们的议论,不禁心头一痛,像针扎一般的难受。她也开始佩服这个坚强的女人,命运抛给她接二连三的苦难,她除了凛然面对逆境的孤勇外,别无选择。和她相比,自己的那点小创伤,小挫折,只能说是无病呻吟的小矫情,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们在公司的门前相谈甚欢,彼此还加了微信,约好中午一起吃饭。江月白不声不响走进那个职场,冲迎面而来的同事浅浅一笑,在这间公司里,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如同深海里的一粒沙,做不成彼岸摇曳生姿的花朵。

  主任见她来上班了,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乐的合不上嘴,连连夸赞说:“月白,不错呀,签了一个6000多的单子,以后加油干吧,坚持就会有收获的。"江月白笑容满面的聆听着她师傅的教诲,心里仿佛有一面战鼓被敲得咚咚作响。

  祁姐又好奇的问:“月白,这个单子哪来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江月白轻描淡写的说:“之前一个有意向的老客户,一直在联系,当时觉得没谱,就没说。”她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了要上交的客户资料,整理了一下,然后冲祁姐勉强地笑了笑,就把材料送到内勤那里去了。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以业绩论英雄,一张保单就能抵得上无数句空洞的豪言壮语。

  早会的时间到了,杨处穿着深蓝色的职业装,伴着高跟鞋的”嗒嗒“声,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来。她虽已年近五十,却风采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梳着干练利落的短发,腰身纤细,小巧玲珑。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就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却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砥砺前行了30余年。杨处没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领导架子,和她谈话,总是让人心情如释重负,如沐春风一般。有一次,江月白听说别的处长对下属多么的刻薄,这让她感觉自己是如遇明主般的幸运,居然给处长发微信,感慨一番说:杨处,身在九处这个大家庭,我感到很幸福。结果她的这句话却把处长感动得心花怒放,如小孩子一般的欢天喜地。

  每到新月份的开始,处长都要做上月的总结,和下月的工作部署。但多半是业绩通报,整个早会几乎成了业务精英的表彰会。这让江月白觉得索然无味,羡慕嫉妒却又自惭形秽。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听着处长不时的念着一些人的名字,加上一串的数字。此时,那些无声且抽象的数字却变成了沉甸甸的真金白银,代表着胜者的荣耀。

  她也听到了几个陌生的名字,应该都是刚入职的新人,他们的单子不是自保就是亲朋好友的人情单。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谁还没有几个朋友呀,想想自己刚来PA时,不也是月月有单,经常上光荣榜吗?在这里,需要做的是一颗默默闪光的恒星,而不是璀璨夺目,只耀一瞬的流星。每当有新人上单时,她总是这样如同阿Q一般的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一下。

  早会结束以后,江月白又眉头紧锁,一脸茫然的看着之前积累的客户资料,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把那些资料从头翻到尾,翻到最后一页后,又斟酌再三,再把它们翻回来,每页纸上不知留下了多少她的反复筛选的笔迹和深浅重叠的指纹。刚跌跌撞撞的跨过上个月的门槛,又开始这个月的漫无边际客户的找寻。她一边看着哪个客户的名字能变成保单,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笔。

  年纪大的张姐带着她的那副老花镜像小学生一样还在用心地一笔一划地抄着某个险种的条款,她的手指肥大粗糙,握笔的姿势有些笨拙,但神情却很专注。大姐却在如数家珍一般摆弄着她自制的手工香皂。干保险算是她的第二职业,只是来这里帮自己的妹妹,充充人数,上点业绩。整天都是优哉游哉,不为生计愁。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皮肤还很光洁白皙。她还很注重养生,经常教大家做食疗养生粥。有补血美颜,有抗衰延寿的,还有祛斑嫩肤的。而每次大姐兴趣盎然地讲时,总能引来一些爱美人士的围观。她的师傅,也就是大姐的妹妹,开完早会就没了踪影,肯定是忙重要的事情去了。江月白轻轻的叹了口气,把疲倦的双眼投向窗外,浓重的积雨云已慢慢飘散,淡蓝的天幕下,舒云漫卷,不时地随风变幻着轻盈的姿态。她又低下头,翻看着手机。快到中午了,想起早晨对陈云峰的问候,就像一枚小石子投入大海一般,连个回声都没有,她不禁又怅然起来。

  她正在凝神的时候,手机的微信声又响了起来,她急忙翻开看。原来是杨小波发来的,问她现在去不去吃饭。她回复她说,OK!一会见。

  龙江街与邮政街交口处,原来是一家烧烤店,开店的是一对小夫妻俩,女的胖胖的,很爱打扮。记得去年双12,公司秒杀财富的时候,大家帮客户录保单结束以后, 想吃点烧烤,喝点啤酒,豪放的庆祝一下,就去了龙江街上唯一的一家烧烤店,之前都只是路过,也不知道,她家的烤品如何。一进屋,就看见那家的女老板依靠在餐桌旁,正在往脸上一层层的涂脂抹粉,然后再涂上艳紫的唇彩,不停地拿着小镜照呀照,好像要去相亲一般。过了半天,才来招待她们这些不咸不淡的客人。江月白细嚼慢咽地品尝着好久都不吃的羊肉串,却嗅到了一股胭脂味,顿觉食欲全无。她抬眼看了一下三位姐姐正吃得津津有味,就默不作声地,小口慢饮苦涩的啤酒。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吃外面,看似美味的烧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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