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到外面去了。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去看一看不一样的天空。于是，选择了青城山。
原本不知道青城山有前山和后山之分的。随着路牌指引，下了车，也没多问，只跟了前面的人，一路走去。这时，已看到了不同于城市的景色。山峰起伏连绵，有成片的散雾，或薄或厚，在山巅缓缓流动，如一抹清流，静静注入我干涸的心中。久违的深林翠木，隐约的黛青山峦，渐渐的就象在眼里铺了一条绿意盎然的路。
走着走着，才知道，此山是青城前山。已上了路，就无所谓前后了，向上就是路，不管它能通向哪里，总异于平常所走的水泥马路，总能有不同于寻常的别样心情。
有观光旅游车把不愿步行的人们送到山上，我只想走一走。脚下的路由均匀的木板铺成，有些地方很潮湿，略微有点滑，踩在上面发出“空、空”的声音，很清脆。站在路边，放眼望去，两旁只见高大的树木伸入云天，像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肃穆而端庄，严谨又不呆滞，默默的为人们带来荫凉。
踏上木板路的那一刻，感觉空气就完全不一样了。润润的，清清冽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一丝灰尘在眼底和鼻尖漂浮，也没有任何浊物在脚下漫延。我迫不及待地张大着嘴巴，深呼吸的同时，真想把这难得的清新咽到肚子里去，一吞为快。
很多的人，上山的，下山的，背着包的，拄着棍的，来来往往交错着，尽管路不宽敞，但人们你避我让，难能可贵的保持着一种安静和通融，显然有不同于城市的喧嚣和拥挤。
有一处红色建筑物吸引了我的目光。刚开始我只觉得它古色古香，看到上面的字才知道，原来是青城道教学院。这里不对外开放，普通人不能进去，只有一扇大大的铁门和一围黑色雕花栅栏，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仰望它，希望能看到几个在这里学习或是授教的道人，是否真的如书上所说，有一种超然的道骨仙风。可是我最终没有看到，也许是院规严历，也或许是仙姿向来不容轻觑吧。
继续向前，应该说继续向上更为准确。这是一段长长的上坡路，因为空气清鲜的缘故，再加上心情舒逸，平日里懒散的我，居然不觉得累。
一条小溪映入眼帘。在周围浓密的丛林掩护下，一开始我竟没有注意到它。因为看到有几个游人站在小溪旁嬉戏，我才看到这清亮的水。附近正好有一处台阶可以下去。我赤着脚，一只手提着凉鞋，另一只手扶着栏杆，慢慢走到溪边。踩在湿湿的红土上，软软的，一丝清凉浸入脚掌，待我把脚整个地放入水中，那种清爽直直的，自下而上漫游，迟钝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禁，身心倾刻溶解在水中。脑子里随即冒出一个念头，城市空调泛滥，而人们还是大呼小叫热得难耐，真不如来这小溪里泡泡脚，有十倍于空调房的清凉，而且，这种清凉永不会让背心发冷，只会让冷冷的心变暖，却又不觉得有一阵热似一阵的潮红发烫。拨弄着脚下的鹅卵石，我在水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水依然那么清澈，不因有人冒犯而变得浑浊不堪，它不露声色的，一如既往的向着前方流去。不知浓荫背后，何时有歌者轻轻唱起了欢快的曲调，就在一刹那，我感觉从心开始，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根汗毛，都充满了欢欣和鼓舞。
清清的水，从上游自在而下，溪水中间有几块巨大的石头，大概是为了方便人们从此处经过。溪水快速击打在上面，发出响亮不绝的“淙、淙”的声音，清彻悦耳。我蹲在大石头上，脚踩冰凉的石头，手伸入水底搅动，望着款款有型的水流，一会从高处垂直落下，象小小的瀑布，水花飞溅；一会儿又平铺在溪底，从一颗颗石子上漫漫掠过，从我的手心漾漾滑过——有轻柔多姿的美，从浅浅的水底跃出，从我的眼里跃出，从我的心中跃出，和着草木的芳香，伴着蝉虫的高鸣，挟着润湿的清风，我的心像接受了洗礼一般，由平日里的浓缩紧凑渐渐放松，并微微的舒展开来。唯一遗憾的是溪水太浅，不然，我真想纵身跳入水中，和它来一次最贴心的亲密接触。
一直不知天籁为何方圣物，人们往往盛传那种感觉无法言语。今天，我在这里有幸得以聆听。也许，若干年前，诗人王维在空旷的山谷间写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时候，就曾经听过这样的天籁之音吧。是什么样的玄妙音符在耳边萦绕，是什么样的涓美细流正汇入双眼，又是什么样的空静安适如饥似渴地灌溉心田，让心为之震颤不已，一时间我真的道不明白，但我想，真正的天音，也许不是可闻可听的，也不是可以妄加评论的，它只存在于愿意真正去感知它的人们的心中，而且，也如昙花一现般稍纵即逝吧。
慢慢的，我渐渐听不到水的声音。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盈动起来，心逃离了胸腔，大脑没有了感觉，四肢变得柔长而轻缓，象仙女飘飘欲飞的裙带在水上漂游，似乎自己化成了那轻快的溪水，淌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漫过两旁垂在水里的绿草，和那水上三三两两的枯叶，以及那枯叶上晶莹的水珠，一起愉快地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好久，好久，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最美的时刻，不是我看到了美丽的风景，听到了美好的音乐，而是在那一瞬间，没有了自我，没有了尘世的偏执，只有自然，只有自然的一叶一水；并且，放逐自己的心和所有感官，让轻空的灵魂与宁静的天地融为一体，让千绪万念集结而飞，让百转千回释然消融，方是尚在人间至上的追索。
穿上鞋子，再步入正轨，我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可能是脚下生风的缘故，不多时，便到了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有青烟从道观上方升起，飘飘渺渺，不知寄托了多少世人的祈福和祝愿。
在青城山大门处停留了一会儿，我便沿原路返回。沿途风景依旧，不过，风景已不在眼中，在心中。
人生，是一次旅行，又是一次放行，更是一次千锤百炼的修行。永远不要滞步在一个原有的执著的天空。不是为了看到更美的风景，而是为了在历炼的途中，找回自己迷失的心，并洗去尘埃、荡涤杂质。世界再大，不过是捧一土钵，逢处化缘，钵中最终盛满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一钵清静虚无。然后，轻装上路。到最后一站，人们都会幡然顿悟，无欲无求才是人生最高的追求，如同倒扣的钵盂，实则空空如也。
美其名曰登山，其实我只在山脚下走了一个来回，乘兴而去，兴尽而返，没有登上顶峰，乐趣早已寓于其中。
这也让我对于青城的理解，不同于往日。
青城，已非一般意义上的青青小城。因慕名者甚多，高林翳目，道烟渗骨，拾级如履仙境而几至忘怀，故人人及此，倾于心、凝乎神、感其诚，是为：倾城。
今生，愿在你脚下，倾诚而伏，惟一缕微风、一块圆石，一枚枯叶，一泓清水为伴，便足够了。
2014-7-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