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11时之后，世贸组织在印尼度假区成功通过了“巴厘岛协议”。如果不向世界贸易组织，特别是活跃的罗伯托·阿泽维多（Roberto Azevêdo）总干事，表示祝贺，会显得不太礼貌。2001年九一一事件几个星期之后，世界贸易组织在卡塔尔首都开启了多哈回合谈判，但这却成了失败的代名词：它代表了世界贸易组织的失败，也是推动全球化包容性议程向前发展的失败。包括笔者在内的很多人都以为，第九届部长级会议也会延续这一模式。但是巴厘岛会议却取得了成功，至少没有像以前的部长级会议那样产生分裂。现在的问题是，多哈发展议程是否已经像有些人声称的那样起死回生了，还是像其他人所担心的那样，是因为暂时启动了维生机器而出现了生命迹象。
1947年关贸总协定获得通过，二战后的贸易系统为北大西洋国家的和平与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当时的世界是三足鼎立的状态：包括富有的、以市场为导向的第一世界；国家主导的、服从中央指令的第二世界；以及基本上由贫穷国家构成的第三世界，其中很多国家——包括巴西、阿根廷、印度尼西亚和印度——还在实行进口替代工业化政策。因此，关贸总协定基本上是经合组织国家的精英俱乐部，包括加拿大、美国、欧盟和日本，他们被称为“四方国家”，是实际上的贸易操纵者。这也没什么，因为其他国家并不感兴趣。1994年乌拉圭举行了最后一次关贸总协定回合谈判，次年世界贸易组织对其体制进行了改造和重建。
已故首任总干事雷纳托·鲁杰罗（Renato Ruggiero）称世贸组织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机构。随着苏联帝国及第二世界的瓦解和第三世界国家以市场为导向的改革，世界逐渐统一成了全球一体化的市场经济，只有朝鲜等少数分子排除在外。鲁杰罗早就警告说：“我们从分裂的世界走向了一体化的世界，而一体化的世界更加难以管理。”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1995年，世界贸易组织有大约90个成员国，到巴厘岛会议的时候，成员国增加到了160个。但是除了会员数目的增加，其他方面的发展并不顺利。1999年世界贸易组织在西雅图的部长级会议以彻底失败而告终。时任总干事迈克·穆尔（Mike Moore）表达了他的忧虑：世贸组织恐将成为21世纪世界经济的“国际联盟”——既无能为力又无关紧要。
2001年，中国被纳入世贸组织，当年的部长级会议在多哈举行。南方发展中国家想要在全球贸易行动中分一杯羹，但是他们具有比较优势的领域基本上是农业、原材料和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而在这些领域“四方国家”保留了高关税、高补贴、高配额、高排他性和其他贸易扭曲政策，对发展中国家尤其具有歧视性。南方国家呼吁公平的竞争环境，因为北方国家的游说活动和既得利益，南方国家没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由于九一一事件之后出现的短暂的全球团结现象，多哈重启了新一轮谈判，而且发展了多哈发展议程，国家南方由此理解为它是以发展为导向的、旨在消除歧视性的贸易扭曲现象。全球合作与发展导向的精神在协议墨迹未干之时就消失了。2003年，在坎昆举行的世界贸易组织部长级谈判因为各种原因破裂了，主要原因是华盛顿拒绝削减对其棉花产业的巨额补贴，这破坏了发展中国家更具成本效益的生产商的利益，特别是非洲的“棉花四国”——贝宁、布基纳法索、乍得和马里。
坎昆谈判之后的十年中，试图恢复多哈发展议程的努力都失败了。南北鸿沟依然存在，其他问题的出现让全球贸易情况进一步复杂化了，其中有两个问题比较突出：首先，中国出人意料地崛起为了全球第一贸易大国，这是绝对让人意想不到的。其次，技术的发展使得商品生产和服务成为了全球价值链的一部分，但是新环境下这一价值链却是高度分散的。
多哈发展议程推出之时这些变化尚未发生。谈判是在既往的战场上进行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多哈却一成不变。
因为无法调整、领导或妥协，而且因为不能继续主宰全球贸易议程而受挫，权力大国们转而在区域贸易上做起了文章，之后又通过所谓的“大型交易”的方式建立了更具排他性的贸易实践。其中有两个规模较大：一个是由美国和欧盟构成的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TTIP），一个是由美国领导的十几个太平洋国家组成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TP）。二者都排除了新兴贸易强国——中国、巴西、印度、南非——以及贫困国家，特别是那些来自中南亚洲和非洲的国家。这些大型交易的目的不仅是要开放成员国之间的贸易，或许更是为了起草21世纪新的贸易规则。
所以在十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世界从尝试整合的三足鼎立的状态又变回到了两极状态，本质上由“发达”国家和“落后”国家（新兴国家、发展中国家和贫穷国家）构成，前者是规则的制定者，而后者则是规则的服从者。
没有什么能够保证这些大型交易会有出头之日。不过近几年有这样的趋势，即从全球贸易一体化向分裂化发展。当然，趋势也不是不可逆转的。巴厘岛谈判会成为从全球分裂化向更大范围的全球一体化逆转的契机吗？我们心怀期望，但是如果更细致地检视巴厘岛的情况，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巴厘岛协议大部分内容都是官方辞令，还没有转化为可实施的具体措施。更根本的是，把狭隘的国家利益放在一边、为全球福祉而努力的精神和全球合作精神是否能够在会后保持势头不减，这还有待观察。巴厘岛谈判是小型的多哈谈判。它取得“成功”的一个原因是，美国贸易官员认为其中的条款都不需要得到国会的批准，在现阶段，国会几乎就是贸易协议的丧身之地，对TPP和TTIP的贸易协议来说可能更是如此 。
乐观主义者们欢欣鼓舞，巴厘岛会议让多边贸易主义得以重见天日。令人担忧的是，巴厘岛谈判一旦失败，多哈魔咒不仅会进一步强化，而且还会加速本已脆弱的、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的灭亡。某种意识上说这是一场胜利，但可能一触即碎。全球贸易结构破败不堪，迫切需要进行激进改革。21世纪的思维模式和全球化文化必须改变并进行激进改革，这样才能适应新的现实、抓住机遇创建一个更加公平、包容和可持续的全球化环境。
因此，巴厘岛会议并非结局，套用一下温斯顿·丘吉尔的话，它也不是结局的开始，我们希望它是漫长的、曲折的开端的结束。我们需要巨大的努力、良好的领导能力和发展远见来为21世纪的贸易体制打下坚实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