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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最大的问题在于垄断

当某件事成你致命之痛,你却屡谈不中,甚至南辕北辙而不自知,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你或许会说,再笨也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吧。可是很遗憾,这样的事不仅存在,而且存在了几十年,如同房间里的大象,不过很多这方面的所谓专家,亦未能彻底清晰明白地说出来。

教育就是这样一头众所周知的“房间里的大象”,谈论者成千上万,可是真正看清问题之所在的人却不多。教育因为涉及个人成长的私人利益,以及群体提升与社会凝聚力的公共利益,事关千家万户,而成为众矢之的。谈教育的角度无疑有很多种,但我认为截断众流的做法就是直接说它是一项特殊的文化商品。

教育最直接的受益者是受教育的个人,及相关利益漾出群体:家庭、机构、社区乃至国家。这也就是19世纪以降的德国普鲁士政府,所提倡的国民教育尤其是义务教育,之所以风靡全球的原因。但不论对国家多么重要,都不能超出个人为第一受益者的事实。换言之,当我们把家庭、机构、社区乃至国家的收益凌驾于个人受益之前的时候,教育就存在与受教者自身利益分离甚至相悖的问题。这也就是教育为何在民主自由国家,特别是公立学校需要中立,而少受党派利益及相关意识形态所影响的原因。

再进一步地说,教育无论是多么特殊的文化商品,有相应的价值选择,都不能以损伤个体利益为前提,否则这样的教育就难免出现扭曲,以及故意的洗脑。钱锺书先生曾说:“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不受教育这种情形我就不说了,只说在何种情形下,受教育的人上印刷品之当的概率比较高。

教育上印刷品的当,就是在信息自由流通、各种观念市场竞争很充分的情况下,也是不可能绝对避免的。信息越多越流畅,搜寻信息的时间成本与智力成本,也不能完全省掉,因为我们生活中的信息不对称无处不在。但在信息自由的环境中,上印刷品之当的概率比较低,因为各种观念所形成的言论市场互质已相当充分,由于言论自由得到有效的保护,观念市场的竞争呈比较充分的状态。但问题在于,只让你看一种同质类似的印刷品,学习一种被强权掌控的同质化教育,上当的概率就相当高,不上当反而成了例外。

我很多年前就说过,中国教育最大且最直接的问题,不是应试教育,也不是教育公平,而是高度的教育垄断。但很多人包括教育专家们都跟风浅薄地批评应试教育教育公平,却看不到问题背后更深层的原因。我不是说中国的应试教育不够变态,也不是说教育公平的问题不重要。而是说,这完全是把跟班随从,当成了主要病症来胡批的结果。

常识告诉我们,任何社会要正常运转,都离不开有效的考试。因为资源稀缺是一种常态,考试是一种鉴别合适的人才进入该领域的一种办法,当然前提是你的考试设计得能考出人的真水平。考试作为学校教育的检测手段,以及进入高一级学校的参考,即便教育再高度发达的国家,都无法省略。只不过是好的教育,把各种评价手段综合起来看,同时注重考试作为一种过程性、诊断性评价存在,而非像中国教育每次都等于判一次“小死刑”的结论性评价。每考一次的这种“小死刑”式的结论性评价体系,累积起来,就足够把学生的自信心完全击垮,把读书视为在地狱里的挣扎。这种情形下的学生还不厌学,那得有超凡的毅力,骨子里的蔑视与反抗。这就是拙著《沉疴:中国教育的危机与批判》开篇辟首的第一句就说,“中国的教育是不把人弄成废物就绝不收场”的原因。

我们当然深知,要保障教育公平,必须要在制度的良性建设上下功夫。但即令三权分立好到如美国,教育不公平依然不会得到百分之百的解决。也就是说,在良性制度下,也得靠其他辅导性措施才能加以解决,因为教育公平是个系统工程。比如迁徙与择校自由,对教育公平有相当重要的影响,这在当下中国是有目共睹的,美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但绝对的教育公平自然是不存在的,那么我们且不说美国,就是东亚的日本、韩国、台湾等,我们应该想想,他们是怎么解决教育公平的呢?

我认为中国变态的应试教育教育不公,在很大程度上是教育高度垄断的附属物,既是结构性的也是制度化的。有人说,这不是我们当下制度的总问题么?我觉得这样说是谁都知道的正确的废话。从政治现实与利益盘根错节的角度看,要马上解决政治制度问题,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如果僵在此点上,教育无疑只会越来越烂下去,最后彻底溃退到无可收拾。真正要从技术上解决教育问题,我认为让教育中立,而非作为党派意识形态来抓,将其当作文化商品来看,才能解决问题。当然有人会说我天真,我也知道这种解决方法的天真,未必没有人看得出来,只是官方不愿意实行罢了。

教育是一种文化商品,就决定它在很大程度上应该按照市场手段与商业逻辑来解决问题教育的个人收益的直接性与长久性远在公共收益之上,就决定了这样的投入与产出,虽然也有公共投资的因素在——这就是人所熟知的义务教育阶段,政府应把纳税人缴的部分税款投入于其上,不过在我们这里,挪用与贪污远超真正的教育投入——但投资主体与重心依然是个人(家庭)。这就是说家长与学生作为教育消费者,有权选择学校,以及自己心仪的教育。当教育质量出现问题的时候,消费者(学生、家长)有对此说不的权利,而又有多种不同教育产品(学校)可供选择,但由于官方高度的教育垄断而往往不能如意。

让我先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全中国只有一家餐馆,你觉得会出现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在外的许多人都可能饿死(当然更直接的后果是人不再流动),你会觉得这种滑稽的场面不可能发生。如果只开皇帝喜欢吃的一家餐馆,将其同质化,遍及京城到任何乡村,如此一来,效果又会怎样呢?你肯定会说,各地饮食不一,食材及风物不同,烹调方法差异甚大,每个人的口味悬殊,为什么只开一家皇帝允许的同质化餐馆,遍及中土呢?你问得好,胃都不能统一,你的脑子里的想法难道不比胃更难侍候么?你为什么对遍及京城至乡村的教育同质化,一点敏感都没有呢?难道你不觉得脑子与胃相比,不说更重要,至少其重要性不在其下吧。你为何很少想过脑子被同质化的后果呢?

涉及完全竞争的商业市场,任何行业,我们很难想像该产品在偌大的中国只有一种形状、一种价格、一种质地、一种口味,一种营销手段等。满足消费者的个人偏好,是商家殚精竭虑的事情。也就是说,商品的属性首先满足的不是购买者的公平,而是他的欲望、个人偏好、购买能力等。进而言之,商品的差异性不是以公平作为考虑前提的,教育其实也是如此。我们过于强调教育的公平,其实是是抹杀了教育在现代社会作为商品的第一属性。教育的规模化与政府介入,除了控制与意识形态化外,主要是用效率来展示教育成才的速度。成品与半成品的人力资本,输送给社会,这就是教育对社会展现的即时作用,我们面对此点,再无视其作为商品的属性,便是掩耳盗铃了。

我还要说,即便在义务教育阶段,也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但请你注意,这不是不要公平,而是怎么达到相对公平。达到很高的公平度,最彻底的办法,当然是制度的良性建设,如民主自由社会一样。在不能马上用良性制度解决总体公平问题的情形下,就像餐馆一样,放开竞争,降低建立民营学校和民间资本的进入门槛。使各所学校通过诸种真正的竞争,来吸引更多的民间资本、办学人才、师资力量进入教育领域,形成更为有效的资源配置,这样就会在一定程度上稀释由于垄断造成的巨大的教育不公,并且减少应试教育的变态性。

除了政治制度外,高度垄断是中国教育的致命伤,若是能够运用商业手段,彻底放开使之竞争,那么教育不公,与变态的应试教育所产生的不良后果就会得到有效的遏制。政府在公立教育中注重公平,而让私立教育来解决教育多元化的问题,增加民众的教育选择。这一点就不拿其他国家来加以对比了,拿1949年前的民国教育诸方面多层次的活力,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证明。民国时的教育不公,之所以看上去没有今天这样明显,就是因为各种教育层次,都有诸多私立(甚至抱括教会)学校,参与对政府所办学校的竞争,从而有效地激活了办学质量。与此同时,民国时大学的自主招生相当明晰,考试题不以量而以质取胜(作文题有些已类同于今天的法国高考作文题),不以客观题而以主观题为主,就不存在题海战术这样的变态的应试教育

直言之,我们说中国教育是变态的应试教育,存在着很大的教育不公,我不能说这不是真问题。但这真问题从何种更为要命的问题衍生出来的,却很少有人提及,那就是我一直所说的高度的教育垄断。虽然中国当下还说不上是真正的市场经济,但在很多领域已有初步的竞争。教育领域是高度垄断的“国企”,几乎没有竞争,有也是只少量的假性竞争(中石油与中石化、移动与联通都属于国企的假性竞争)。假性竞争就意味着只不过是让教育部门通过此种假性竞争,寻找转化他们手中权力的机会,藉少量有关系的民营学校而寻租,却不是无差别的办学备案制度,从而达成充分的市场竞争。

教育高度垄断的不良后果,我们已为此买了几十年的单。但问题在于,我们把办教育视为政府天经地义的事情,却不知教育总体上讲,是民众自己的事。但政府却通过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灌输,将实为了意识形态控制的教育垄断彻底合法化,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来加以质疑。更少人视教育为一种商品,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质疑其垄断之非法。抑有进者,很多人包括所谓的教育专家,都被一种从众的议题设置所囿限——即一直被变态的应试教育教育不公平的议题设置所限——从而不能从根本上看清教育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商品,作为消费者的权利主张,没能得到有效的落实。

自从1954年至1994年这四十年间,为达成全方位的——简而言之,从肚子到脑子——对社会的有效控制,实行计划经济,人为地造成了要命的短缺经济。整个中国的配给制度空前“发达”,票证多到恐怕没有任何一位搜藏票证的发烧友,能够完全集齐的地步。我手中收藏有给猪买糠、给孕妇买卫生纸的票证,就是从旁的明证。关于短缺经济,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内有专门的研究,我不想就此展开来说。短缺经济最有说明力的实证表现,就是票证多的配给制。关于票证多的配给制,有一种大家都知晓的说法就是:特定的社会组织和个人通过占有和分配各种短缺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资源利益和机会,造成一种依赖的社会环境,迫使社会成员不得不以服从作为代价,换取短缺的资源、机会和利益,进而达到约束人们社会行为,实现整合政府目的的社会过程。

短缺经济、票证供给制的伤害,很多人都感受过,深有体会。众所周知,三年大饥荒四川饿死不少人(见前省委副书记、政协主席廖伯康的公开回忆录),原因当然是四川省委书记李井泉穷尽一切手段多调粮救京津沪,但其中有一手相当有“创意”,在我所知这段当代历史中可谓独一无二:即在1960年9月1日突然将民众手中的4800万公斤粮票作废(见四川省粮食志等书),变向地抢夺民众的粮食而致人于死地。看上去大家都在使用票证,但这里面的差异甚大,各级干部依级别的各种特供就是此中典型。故看上去的票证平等,其实是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平等。精神供给制所带来的显著伤害是什么呢?就是从小让孩子陷入题海战术、变态考试中,不惟很少思考与游乐的时间,更让其厌学乃至厌世而自杀,更无形捆绑了万千家庭。此种捆绑是多方面的,畸高的学区房大家都有所耳闻,但前两天北京完全没有产权的“学区过道”也要卖150万,这就是教育高度垄断,精神供给制下好学校稀有的必然产物。精神供给制下的各种特供,花很少的钱或不花钱上很好的幼儿园、中学,乃至很低的分数上北大、清华都并非新闻。

就我的了解来看,对1949年以降,以及1994年的短缺(计划)经济,对中国的物质与精神生活的伤害,至今根本就没有像样子的研究,这也就是当代知识人之既缺乏专业精神,也没有公共情怀的典型写照。只要经历过物质缺乏的票证时代之生活的人,不少人都有刻酷铭心的记忆,可是把这放进经济学、政治学、历史学等方面来加以整体研究的著述,我至今没有看到过。

与此同时,人们常批评应试教育教育不公,但很少有人知道教育高度垄断这种精神供给制,观念同质化、言论不自由所带来的言论市场和教育同质化,给我们的精神所带来的伤害有多么严重。我认为打破教育的高度垄断,是比批评应试教育教育不公平,更为真切、紧要,且能相对容易改变的大问题。当然,我知道有司听不进这样的意见,但我们却不能不知道问题的真相原来在此。对于知识人来说,弄清楚真问题何在,本身就有超越策士之被现实所用的价值。我们也许无法说动有权力者来实施某个我们认为好的项目,但我们的智力却不允许,我们不保持一点看清问题实质的能力与尊严。

统一思想不只是意识形态的束缚,也是极大地违背了市场经济规律。因为观念与言论也是一种市场,如果违背了这点,也是在普遍意义上违反了市场经济规律。民国时一些政治上的自由主义者,却是计划经济的拥护者,这就相当于自己反对上吊,却给自己挖了个无底坑,似乎觉得粹身碎骨比挂尸悬首要好看。这就好比脑子是自由主义者,身体却是计划经济,如此身首异处的感觉,他们竟然没有不适,真是一群奇怪的人物。同理,我们今天不少人在批评应试教育教育不公,却不知道教育是一种文化商品,在一定程度上应按市场经济逻辑来运营办理,那么打破中国教育的高度垄断,才是除良性变革教育制度外,最应该被重视的当务之急。据相关报道,美国GDP中的10%是教育产业所贡献的,中国若打破教育垄断,其市场也未可限量,就业乃至经济形势都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改观。

注:本文发表时,略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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