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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里成长

2011年12月9~15日,受中日公益伙伴的邀请,来自中国10家救援、救灾、救助领域民间组织的11名代表参加了中日灾害管理、灾后重建民间交流活动。为期5天的行程中,组织者安排了两次工作坊,到灾区拜访当地民间组织和探访灾民3天,了解重建的情况。希望通过民间交流活动,来探讨中日两国如何建立救灾的民间合作机制。

 

民间组织:中国的另一张“名片”

 

12 月9日 傍晚到达东京,正好赶上日本救灾组织RQ市民灾害救援中心(以下简称“RQ”)报告会,邀请了灾民代表和政府代表参加。因为我们的到来,还特地安排一个环节,即感谢中国非公募基金会论坛的捐款。

 

日本3.11地震发生后,国内对日本遭遇的巨大灾难表现出泾渭分明的不同态度。中国民间组织虽然还不擅长参与国际事务,但多家组织参与了此次对近邻日本的支持之行,中日公益伙伴在其中起到了桥梁的作用。中日公益伙伴(CSnet)是2010年7月在日本东京成立的一家民间公益组织,专业从事促进中国和日本在公益领域的交流和业务合作工作。3.11地震后,中日公益伙伴成立“支持RQ市民灾害救援中心项目”,向国内援助机构介绍RQ的活动,争取来自国内的各种捐款和支援。RQ得到了加盟中国非公募基金会论坛的11家基金会的142万元人民币的捐款,这是中国民间组织对日本的第一次捐助。

 

12日,我们参观了灾区歌津的临时店铺。当地人在这里开办了日用品店、理发店、水果店、家具店,这些店铺集中在一个新建的大房子内,房子外的空地上,停着曾经穿梭于灾区运送物资的车辆。一辆车上贴着的招贴画,上面有一张笑脸和中国非公募基金会论坛的标志。可以想象,当日本人认为中国对3.11地震怀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的同时,还能看到这个来自中国的标志穿梭在灾区的感受。在房后有一个锅炉,上面也贴着中国非公募基金会论坛的标志。142万元捐款中,有51万元捐给日本森林生物质资源网络,用于为受灾者提供压缩木屑锅炉的项目,这个项目产生了超乎当初设想的社会效果,为灾区今后实现环保型可持续能源利用和建设与自然共生社区,打开了一扇门。这种环保锅炉还引起了国内同行的兴趣,有意在资源条件相当的地区引进。

 

前往灾区的第一站是仙台。同行的中国人,无论是50后还是80后,都知道这是鲁迅在日本学医的地方,和东京、大阪这样的城市相比,对仙台似乎增加了些亲切感。仙台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彩灯庆典活动,长长的街区被彩灯装饰,路边小店也有小小的祭台和条幅,上面写着“复兴仙台”。

 

随后,我们参观了这次受灾最严重的大川小学。这个学校有108个孩子,在孩子们集合到楼外、老师们讨论逃生方案的时候,海水奔涌而来,卷走了79个孩子的生命。我们到的时候,2层楼的小学只剩下水泥框架,旁边山坡上的松树林,靠近外侧的一排树的树冠有的已经枯黄,日本志愿者告诉我们,这些树是被海水淹没过的。

 

小学旁边已经树立了一块墓碑,墓碑的底座上放着很多水杯,可能是孩子们的遗物,还有拜访者送来的鲜花。我将从北京带去的食品放到孩子们的遗物旁。墓碑的旁边有一座石雕,刻画的是一位安详的母亲正在低头给孩子哺乳。看着雕像,我不住地流泪。日本对华侵略和屠杀行为依然在心,但人类有些感情是超越民族和国家的。不管是中国母亲还是日本母亲,此刻的痛感是一样的,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共情。听到我们在说中文,一位先生走过来说他是内蒙古人,现在日本定居。地震发生后,他一直在灾区做慰问演出。

 

灾区之行最后一站是到大船渡地区参观重建支援项目,汇集日本各地特色的小吃街正在建设中。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的小店叫“妈妈的味道”。她说,妈妈已经80岁了,还是希望能在灾后做点事情。她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她们母女的过渡房看看。驱车前往的路上,路过一块平地,她说,这曾经是她的家。当海水涌过来的时候,妈妈向附近的山坡上跑,让她开车逃走。过渡房区整洁安静,很多人家房前摆放着盆花,各家都在房后放一个长方体的塑料容器,上面有覆膜,灾民在里面种上蔬菜,成为一个小小的蔬菜暖棚。80岁的老母亲自己做了很多垫子,将用在小店里。临走时老人给我们两个大苹果。在14日的交流会上,四川5.12民间救助服务中心的郭虹谈到老人的坚韧时忍不住流泪。她将苹果切开,分给与会者,说老人家给的东西都是祝福。

 

这位女士说,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中国人,除了语言,其他的和日本人很像。我们走后,她在小店的博客上写道:“今天中国客人远道而来。我带他们参观了小吃街和我们母女住的过渡房。短短的时间里,我们渡过了充满国际色彩的时光。大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还给我们带来礼物,太感谢了。下次一定来这里吃小吃街店主们的拿手菜啊!”

 

组织者在我们到达日本之初就说,中日感情越来越不好。20年前70%~80%的人喜欢中国,现在70%~80%的人不喜欢中国。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是因为不了解而仅凭借想象。想象的是一个国家,不是一个具体的面庞,所以这次交流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具体的人和人联系起来。

 

中国民间组织无疑正在作为政府和公司之外的另一张“名片”展现给世界,只是一直强调软实力的政府还没有完全认识到民间组织的作用。

 

不定规则的“阿米巴组织”

 

RQ是3.11东日本大地震以后,由广濑敏通(以下简称“广濑”)以自然学校网络为基础成立的一个志愿救援组织,这个组织在震后第三天就开展工作。到2011年12月份的统计数据,在灾区组织37 000人次参与救灾行动,发放救灾物资400吨,在550处避难所和过渡房为5万多位灾民提供各种志愿服务。该组织在登米市建立了总部,在宫城县的4个地区建了志愿者中心。还建立了专门的女性支援中心和社区重建支援队在灾区长期服务。为什么一家刚刚诞生的民间救援组织在这么短时间做了大量的工作?秘笈就是不定规则,让志愿者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能保证这些的前提是充分的信息共享。RQ的这些独特的理念和运作方式令我们耳目一新,通过救援实践也证明它的有效性。

 

广濑说,很多组织像金字塔一样有着科层式的管理模式。而RQ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无中心的平等的组织形式。有的团队负责人认为“我不在就不行”,其实任何一个团队的负责人走了,都还会有新的产生。志愿者走了,还有新的进来。就像阿米巴虫一样,随便切了身体的哪一部分都能够再生。刚到日本就反复听日本朋友说“阿米巴虫”一词。原来,阿米巴经营是一种企业管理模式,日本著名经营大师稻盛和夫的《阿米巴经营》,谈到公司内部的小集体组织就像自由自在地重复进行细胞分裂的“阿米巴”。

 

在人类的组织中,规则被认为是非常重要的,若不当心的话,规则就会越来越多,随之产生遵守规则的规则。但是灾害发生的紧急情况下,规则大多是浪费时间的。所以RQ在活动中不断地精简规则。

 

说是无规则,其实不是完全没有规则。在RQ最初开展活动的时候,已经定下基本的规则。首先要互相信任。其次,要进行乐观向上的活动。当受灾者绝望的时候,志愿者不能跟着绝望,所以微笑面对受难者成为规则。第三,要有容纳所有东西的心胸。在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想法和行为,只要不对他人产生不良的影响,都尽量接受。最后一点是主张“不公平”。政府将外来的物资分发给灾民的时候,如果避难所人多东西少,政府宁可不发,因此而浪费的水果等食物有很多。而RQ强调如果有一个苹果的话,可以切成两半分发,或者给老人和有真正需要的其他人。

 

这个“无规则”的规则执行起来并不一帆风顺。广濑曾经有事离开救灾现场一周期间,来了一个非常能干的志愿者,他很快就建立了一个救灾体系。同时写了好几篇文章来谈救灾总部的职责、志愿者的作息时间等内容,并制定出来让大家遵守,同时还建立几个队伍监督这些规则的执行情况。但是后来发现,因为志愿者流动性很大,每天解释规则就需要花很多时间,规则导致志愿者怨声载道。于是大家都坐下来讨论规则的去留。结果是将这些规则撤掉,监督志愿者遵守规则的队伍也随之解散。

 

在RQ看来,如果救灾志愿者也像公司一样需要上一级来负责的话,所有活动都经过层层盖章,只能进行被阉割的活动。大家都应各自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才可以心情愉悦地开展工作。初次参加RQ会议的人,以为听负责人讲话就行了,但是很快就会意识到,默默等待指示是没有用的,得自己动起来。

 

秘笈:信息彻底共享

 

如此众多的志愿者,灾区大大小小的工作,在没有规则的情况下,如何让志愿者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发挥其所长并产生效用?秘笈就是将所有信息充分共享。在RQ,哪怕你来一天,也会将所有的信息给你。这样的好处是:提供了足够的信息,志愿者自己会思考他能在哪里发挥作用。

 

信息共享和传播是需要成本的。广濑用体力和时间最多的就是信息分享。2004年,日本中越地震时,他在一个志愿者中心做负责人,很多政府系统或者半官方的组织,都接待不了众多的志愿者,最后干脆拒绝志愿者来。广濑负责的这个中心不拒绝志愿者,所以大家都到这里来,当时每天有1 000名志愿者。他认为,志愿者都是调整工作时间,带着物资和捐款,在当时交通也不方便的情况下,经过千难万险才来的。来了以后不接受他们,也许以后他再也不做志愿者了。

 

但是管理1 000个人的志愿者队伍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于是,他想到了共享信息的会议。当时的做法是一天要开4次全体大会,早上7点驻地志愿者先开一次全体大会,9点从各地赶来的和住在这里的志愿者再开一次。下午4点从各地回来的,聚集到一起开第三次。晚上7点要为第二天留下来继续干的开一次大会。对没有赶上上午会议的人,还会在中午12点为这些人再开一次大会。

 

一天有5次机会掌握信息的人回去之后,会和周边的人分享灾区的情况。之后RQ会收到很多感谢信,说在这里得到的信息是从媒体中无法知道的。当时经验是分享信息很重要,但教训是一天5次大会非常辛苦。所以3.11地震后的这次救灾活动,RQ改为一天2次会议。此外,还在东京等地也开展信息共享会。

 

灾难磨砺出的民间救援组织

 

日本同行介绍,日本各地的政府、自治体、民间团体都在开展防灾教育。这些防灾教育的活动不是在对灾害有认识的情况下进行的,而是想象的;有的地方将防灾教育设计得像节庆活动,热闹一下就结束了。后来政府发现了问题,改为推动体验性的防灾教育,即设计好灾害场景,让人到场景中去体验。但毕竟不是现场学习的方式,在灾害来临的时候,还是无法在灾害现场发挥很大作用。所以17年前,广濑呼吁灾害教育要到灾害现场去学习。灾害现场有最丰富的信息,是更好的给大家锻炼机会的地方。

 

这次和日本同行的交流,接触到的不少志愿者都是久经救灾沙场的“老战士”。不单是救灾方面,他们参加社会运动的经历、经验和视野,使得他们能做出迅速的反应。在灾区的3天里,一位为我们开车的志愿者看着年纪不大,但他说已经有了30年的救灾志愿者的经验,原来他从17岁就开始参加灾害救援。

 

我们到灾区宫城县拜访的当地民间组织,其中一家是仙台宫城NPO中心/ 联合重建中心。中心负责人是个“微博控”,刚一见面,他就拍了合影照片,立刻放到了他的微博上。他不是本地人,2007年日本新泻地震后,“微博控”在那里呆了3个多月,这次来仙台,他想将过去的经验拿到这里来。那次地震的灾区得到一些海外资金支援,但是这些资金并没有按照当地人的意愿重建。3.11地震后,已有大量资金进来,会不会也在重建的方向上产生问题?他从新泻地震得到的经验是,重建的主角应该是当地人。将受灾者,尤其当地社区中的关键人物连接起来,是外来者很重要的工作。所以这次他来到灾区,在紧急救援结束后将工作方向转到建立当地人之间的联系,培育当地人的创业能力上来。

 

此行接触的最神奇的人物当是广濑。14日的论坛上,中国蓝天救援队的张勇穿上救援队的服装,给大家讲解这支中国民间救援队如何开展救援和训练工作的时候,让我们在座的中国人都很兴奋。广濑说,这让他回想到自己20世纪80年代做紧急救援的时光。日本在1982年建立紧急救助队,他是最早参加的人之一。广濑有多年的参与社会运动的经验。年轻的时候,在亚洲地区活动了20年,参加NGO的一些活动,曾经在柬埔寨内战、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时候,参与当地的援助活动。自从1995年日本阪神地震,日本每年都发生大大小小的地震。每次灾害发生的第一时间,他都会组织队伍进行救援。印尼的海啸、南美的地震,他也组织了救援,还关注过国内的汶川地震和2011年发生的盈江地震。

 

广濑创立了日本的第一家自然学校。据报载,目前在日本比较有规模的自然学校有3 700多所,为日本社会创造了规模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仅这些学校的年收入就达3亿日元。

 

自然学校虽然一开始是提供自然教育的机构,但以他们多年来在野外教育和体验自然活动中积累的技术和经验,能够在灾后很快就奔赴现场。阪神大地震后广濑呼吁自然学校去救灾。但当时自然学校的伙伴说:“救灾也不是我们的专业,我们去不了。”当时很坚定地和他一起去的,是这次3.11地震后依然与他并肩作战的栗驹高原自然学校的校长佐佐木。后来在新泻地震的时候,有更多的自然学校参与了救灾。此次311地震,全国60多家自然学校都参与了救灾

 

我们拜访了歌津灾区一个正在筹备中的已经在开展活动的自然学校。学校处于半山腰上,下面的村子和所有的设施已经被地震完全摧毁。幸存下来的孩子们在这里活动,大人们当志愿者,为孩子提供服务。我们看到被海啸冲出来的轮胎也被派上用场,搭起来做跳箱。这里没有通电,有一个太阳能加热的装置。用一个大帐篷做的房子是我们到达的两星期前修建的,里面可以做电影放映会之类的活动。房子的地上挖个取暖的坑,把脚放进去,烟熏就可以取暖,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取暖方式。孩子到这里来,体验在没有先进的电器、煤气的情况下如何生存,重建人与自然的联系。

 

自然学校每4年做一个调查,至今做了20年。多年来自然学校的主要领域是环境教育、儿童的健康成长教育。最新的一次调查是地震前两三个月做完的,社区再生已经成为最主要的内容。因为自然学校大多地处环境优美的农村,农村老龄化、人口减少等问题比较多,自然学校面对的不仅仅是自然,还有社区的文化和传统。朋友说,如果农村社区里活跃着年轻人的身影,大半是来自自然学校。

 

结语

 

日本是一个灾害频发的国家,是世界上地震灾害最多的国家之一。在频繁的灾害面前,日本人对灾害有自己的理解和应对方式。日本的民间组织和志愿者有多年的参与救灾的经验。我们看到的RQ高效有序的工作及日本同行明确的工作方向定位,背后是持续多年的参与社会运动和活动的积累和历练。中国并不存在民间组织主导的社会运动,中国民间组织集体参加灾害救援的时间并不长。2008年初中国民间组织联合救援西南冰雪灾害开始,2008年汶川地震中民间组织广泛参与紧急救灾,随后在不断发生重大灾害过程中,中国民间组织在实践中快速成长。在本文付梓之时,中国救灾NGO已就首个民间联合救灾行动的纲领达成共识。在壹基金的支持下,西南多家组织形成了一个区域救灾备灾网络,旨在能及时有效地回应本土的突发性灾害,提升民间组织救灾及备灾的综合能力和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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