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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转化中的青年行动影像

       2014年3月29日下午,五道口附近一家青年人聚集的公共空间迎来一场纪录短片展映会,这是一次由青年志愿者参与发起策划的行动影像计划。北京首映后,先后在天津、济南、呼和浩特、厦门、广州等地同步放映,从公共空间到高校课堂,这群年轻的志愿者带着12个短片集体亮相,以小组创作影像作品的方式来探讨青年人如何透过影像纪录来实现个人成长和参与社会转化,以及公益组织怎么才能找到一种方式,从而探索影像纪录和参与社会改变结合的路径。

 

       为何发起青年人行动影像

 

       早在2004年,笔者就开始从事青年人发展教育工作。那时候,青年人培育工作在大陆刚刚起步,很多组织都开始认识到青年人在社会转化中的重要力量, 同时也意识到青年人更需要在个人成长中发展出对社会问题的批判性思考和行动。由于当时没有经验,很多青年工作实践者以开展游戏、戏剧等方式形成公共空间讨论来带动青年人思考和参与,但大多停留在个体内心成长和讨论的层面,向外和社会议题的连接不够,不同领域的青年人发展工作反而有更窄化的趋势。并且,抚慰式的工作方式不能对青年人面临的复杂、矛盾的社会困境有所改善。青年人从自我觉醒到进入社会需要一个过程。而对他们来说,要在这个过程中打破舒适区直面社会苦难是痛苦的。但是这样的过程必须发生,才能j将个人成长和社会改变连接起来。那用什么方式进入呢?

 

       2006年,受民间独立纪录片兴盛发展的影响,我开始探索影像创作在青年人工作中的应用,并和一位做纪录片的朋友——周宇一起发起了鼓励青年人参与记录边缘社群的影像计划。这个计划为期四个月,招募了16名志愿者,提供基本的培训后,小伙伴们结成不同小组,拍摄城市社区的外来流动人口的生活工作状态。这个活动把青年人和流动人口联系起来,在完成集体作品的创作过程中,青年人必须学习如何和边缘人群一起工作,建立对话和互信,青年人通过影像纪录发展出对边缘人群的理解和关照。

 

       青年行动影像计划中,行动不仅仅停留在记录本身,甚至有的小组协助被拍摄者一起处理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其中典型的一个事件是当年打工子弟学校被关闭引出的“海清小学保卫战”。青年志愿者不仅通过镜头记录,还和家长们一起去找教育部门、学校以及共同讨论这些孩子上学的问题。它把影像创作提升到一个更高远的层面,影像纪录可以成为青年人行动的工具,在这个过程中焕发出更多的力量。

 

       但是新的思考在于如何让青年人行动不只依靠志愿者偶发的行动,而是在不同事件和议题上都可以透过他们之间的合作激发出来,这种主动性要如何发展?青年人培育工作应该广泛应用到不同青年人身上,要让更多人体验到青年人主体性的产生,学习在从个人到集体的转化,在推动社会改变过程中,实现个体的成长。

 

       打破隔离:重新建立青年人个体和社会的连接

 

       2013年初,青年行动影像计划正式启动,面向北京地区的青年人发出广泛邀请。当下,影像已经成为互联网视听的重要内容,青年人也更愿意参与到这种创作表达中来,因此活动消息一经发出,就吸引了不少的青年人报名。该计划一共分为两期,每一期历时六个月,包括前期工作坊、拍摄、后期制作三个阶段。基于我过往在青年人工作中的经验,前期工作坊主要从个人的生命经验故事出发,探讨分析产生个人际遇背后的结构性根源。而这些根本的制度性的根源带来了各种社会问题,它和每个人的日常生产生活紧密相关。个体要想突破赢弱的社会处境不应是个人顺应社会形态,让自己成为主流社会中的强者,那只能制造出新的压迫,更不会带来能营造出更美好的社会的变革。青年人应该有这样的社会责任,参与到社会发展的议程中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青年人作为行动者要建立个人和社会的连接,不仅仅在意识层面,更应该在实践层面,既要学习和伙伴协作讨论,又要有能力参与和边缘人群一起工作。行动影像计划项目负责人王艳光毕业于云南大学影像人类学专业,她的理解是,“青年行动影像的核心价值就在于透过集体影像创作来发展出对社会的关怀和行动的力量。而行动者必须要面对团队伙伴的合作问题;又要扎根深入社区,去直面现实问题,要记录也要有干预,必须打破行动者和社群的隔离。”

       在青年人发展工作中,最重要的就是要青年行动者学习集体小组内和与社区之间的对话。王璐参与了两期青年行动影像计划,她说,“当一个小组能够通过讨论共同决定一件事情的时候,其间无意中产生的规则不仅不会妨碍个人自由成长,相反,它会给个人更多的支持和鼓励。而这种在小组内生长出来的力量又让我们可以投身到社区的工作中,我们不仅仅是个记录者,而是更愿意和社区人们一起来讨论和解决他们的问题。”

 

       白胜杰是导演专业,在一家广告设计公司工作,他的搭档沈谙,来自中华女子学院,他们合作的作品是《雾霾下的城市环卫工人》,白胜杰说,“当我们控诉这个城市中有毒的空气时,有谁会想到在雾霾中工作的城市环卫工人?青年人自己也可能很弱势,没有资源,没太多能力,但为什么要去关心这些边缘人群?就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方式对待这个社会中的底层劳动者,我们的社会就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我们在过程中有记录,有发问,有思考,这些都是行动。”

 

       行动者绝非旁观者,他们在影像创作记录的过程中,把个体裹挟进这个社群的议题中,参与讨论,推进行动,寻找解决方案。甚至他们自身,相对于更强势的社会群体来说,可能也是弱势群体的一部分,缺乏表达的空间,表达的能力,表达的渠道,因此很多人在推动边缘人群赋权的同时,也在实现自我赋权。

 

       影像赋权:“免费”师范生不免费

 

       青年行动影像计划建基于女权行动影像纪录经验,把青年人成长和影像赋权关联。两期影像计划共有12个作品,选定了45个青年志愿者的参与。既有短小、有力的短视频,又有记录、行动一体的短纪录片,涉及环保、劳动权益、边缘人群、女性题材等。其中 《“免费”师范生》是三位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学生完成的一部行动影像作品,讲述了看似“天之骄子”的北师大学生发现自身的弱势境遇、为自己和同学赋权的经历。

 

       免费师范生指的是报考教育部直属六所师范院校后有条件地接受免费师范教育的学生,始于2007年国务院出台的相关规定。北京师范大学就是其中实行免费师范生教育政策的大学之一。政策规定免费师范生要在入学前签订“三方协议”,“三方”即是部属师范大学、免费教育师范生和生源地所在地省级教育行政部门。“免费师范生会获得一些优惠,比如免住宿费、学费以及得到生活补贴,”这个影像主题的发起小组成员李齐说,“但这根本不是免费的,学校是有限制条件的,比如要承诺毕业后回原籍任教十年、不得报考脱产研究生、不得出国等规定,违约是要承担违约金的。我就是想知道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怎么就会有这么一个限制人的政策呢,四年换十年到底值不值得?”当然这个议题也有争议,有人认为既然得到了“免费”,就该有所回馈。李齐也承认:“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和我一样想,因为在北师大免费师范生问题是有很大争议的。”

 

       李齐在志愿者培训中结识了同样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金嵌雯,她们俩很快就确定这一议题,并结成小组,启动了她们的拍摄计划。由于各自的班里都有免费师范生,拍摄对象可以很快锁定,但是金嵌雯有些顾虑,她不太想去拍离自己近的人,“其实是有点不敢碰触这些东西,有点躲避。”后来在李齐的动员下,金嵌雯下决心参与进来,二人初步形成小组。

 

       可是拍摄没有想像的那么容易,刚开始她们提出拍摄要求,不是所有的同学都会答应。为了扩大受访者群体,她们就走出去找,“一开始我们不知道怎么拍,就拿着机器在学校马路上乱找,去一些免费师范生可能去活动的地方,比如教师素质大赛、免费师范生政策解读会等等。看活动一结束,我们就跟上去,逮到同学就问对方是不是免费师范生,愿不愿接受访问,”对李齐来说,原来以为摄像机是个工具,没想到成为一个阻碍,很多原本愿意来吐槽的同学看到机器就不愿开口了。

 

       怎么才能让免费师范生接受访问?王海安是草场地工作站的青年导演,他长期扎根在农村做影像创作,作为小组督导,他和李齐、金嵌雯在讨论中说道,“影像本身代表一种权利,如何翻转这种权利关系,让它成为为弱势边缘人群赋权的工具,拍摄者需要清楚自己的站位。让被拍摄者有信任,才能带动他们参与进你的影像行动中来。”

 

       “拍摄本身是个简单的事情,真正难的是如何和被拍摄者互动,让他们参与进来,而不是沦为你的工具。”小组不断和被拍摄者沟通讨论,以更理解免费师范生处境的态度来讨论这件事情,金嵌雯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了所谓的自主选择、“愿打愿挨”很多时候并不公平,当弱势群体没有足够的选择项时,只能接受唯一的“四年免费、然后用十年回馈”这一条款。她说:“我的转变在于我一开始觉得免费师范生也要自己承担一部分责任,而不只是抱怨,后来在不断深入的拍摄中,我越来越理解,他们的选择不一定是在公平、有充分自由的情况下做出的,也就是说如果不选择免费师范生,他们可能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对于偏远贫困地方的同学来说。”

 

       李齐和金嵌雯每天都在学校里拍摄,做了大量的访谈,在这个过程中,还发展了一位免费师范生橙子作为她们的小组伙伴,一起参与拍摄。她们了解到很多免费师范生的故事,知道他们每个个体选择背后的不同,越来越看到这个政策本身存在的问题。她们也就更好奇这个政策究竟是怎么制定出来的,然而去搜索相关规定,解释不过几十个字。于是她们带着机器去找学校老师,可是老师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再去找教务处,而那里的管理者以需要预约拒绝了她们的访问。

 

       “我们是学生,这是一个国家政策,我们能做的比较有限,但是至少我们可以让更多同学去了解这件事情,讨论这件事情。”于是,金嵌雯把片子剪辑出来在学校放映,邀请被访问的学生一起来观看讨论。“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集体的力量。”

 

       而这种讨论和小组行动又透过制作完成的影像带动更广泛的传播,纪录短片在各地展映,得到了很多对这种以行动影像方式去介入议题的形式的肯定。在厦门璧山空间放映时,“免费师范生”的议题再次引发讨论,一位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的参与者坦言她就是一位免费师范生,“我看到这个片子特别感动,我一直以为我们像被抛弃的一批人,但是透过她们的访问,我看到了自己,我甚至想自己也做一件这样的事。”

 

       “免费师范生根本就不是免费的,这是对贫困学生和资源匮乏地区的剥削,”一位长期关心教育权利的公益人士看了这个片子说。而青年行动影像的小伙伴透过这个事件看到自己的参与和贡献,金嵌雯在影像计划后,转而去关心劳工权利议题,她说工人身上那种抗争精神更吸引她,于是她去参加劳工暑期班,去劳工组织实习,也希望将来投身于这样的工作。李齐选择去一家公益组织实习,她说这个片子的完成,给她最多的影响是对权利关系的认识,尤其是要警惕权利关系在社会公平中的滥用。她同时也认为,个人依然是有能力促进一些事情转化的,对社会改变是有帮助的。

 

       推进行动:青年人成长推动社会转化

 

       青年行动影像计划以影像作为行动工具,促进青年人在社会实践中自我学习和锻炼,连接社会发展议题。突破青年人发展工作中的迷思,也就是青年人主体参与社会的意识。青年人的探索精神、对公平公正的追求、对社会的批判挑战,都是这个社会良性发展的契机。而青年人的成长亦不可能在一个人造的美好环境中发展,就应该投身到充满了社会苦难、不公的现实中去,培养其坚毅的品格和敢于行动的精神,才能在社会实践中得以真正自我发展。

 

       张立楠是来自天津西青工业区的志愿者,她和唐静、阎成梅结成一个拍摄女工的小组。张立楠说,“刚来到西青我都被惊呆了,我无法想像这里有20万女工。”更让她难以想像的是,这些年轻的女工除了青春和体力,几乎没有任何知识和技能可以出卖,然而她也觉得“她们身上有种巨大的能量,不是我们以为的绝望和无力,反抗随时在发生”。拍摄活动结束后,立楠还是定期去工业区做探访,做女工支持工作,她说,青年人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真正理解社会。

 

       影像作为一种推动青年人参与社会改变的工具,有着重要的价值。青年行动影像计划产出的作品参加了“首届视觉人类学与当代中国文化论坛”,被称为弥补了中国城市社区的影像资料。国内资深纪录片导演吴文光如此评论青年行动影像,他说,“行动影像它有两个面向需要肯定,一是行动本身,行动是有意义的;另一是影像直接介入到议题中,这是非常好的方式, 让青年人个体在行动中探索、表达对个人成长的理解和对社会改变的观点。 ”

 

       截止目前,青年行动影像的作品已经在全国不同地方组织放映和开展影像工作坊十几场, 把青年人行动的理念带入到公共空间和大学校园,行动影像作为青年人成长案例也深入北京大学、中国农业大学、内蒙古师范大学、天津美术学院等学生课堂分享。 同时,受到一些大学邀请,我们还计划把青年行动影像开发成社工实践课程。此外,一些作品已经被推荐到一些公益传播平台和纪录片艺术节展映,将整个行动影像计划带到了更广泛的公共空间。

 

(作者系北京雷民影像工作室创办人/制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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