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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遗老遗少视民国为敌国是为何?

  作者:金满楼

  

  清帝颁退位诏之夕,黄卷青灯之下,两位传统的士大夫郑孝胥、珲毓鼎枯坐书斋,为之痛哭流涕。是日,郑孝胥“昧爽即起,寝不安席,食不过味”,叹息曰:“惟有以遗老终耳!”恽毓鼎则是“悲愤交迫,几不聊生”,“自分永作江湖逸民,不复与闻政事。”据《郑孝胥日记》,“……夜,闻爆竹声甚繁,于是乎大清二百六十八年至此夕而毕。”

  

  江山易主,除陈推新。袁世凯谋得政权后,其心目中的总理不是唐绍仪,也不是段祺瑞更不是赵秉钧,而是自己的把兄、前清内阁协理大臣(即内阁副总理)徐世昌

  

  徐世昌袁世凯初识时,二人均尚未发迹,可以说是有过共患难的过命交情。徐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又是个翰林,小站发迹的北洋将领对他是毕恭毕敬。正因为如此,徐世昌也就成为北洋系中地位仅次于袁世凯的重量级人物。清末新政后,在袁世凯的不断保荐下,徐世昌也一路平步青云,先后出任练兵处提调、兵部侍郎、军机大臣、民政部尚书等职。1907年,徐世昌出任东三省总督并兼管三省将军事务,成为名重一时的封疆大吏。

  

  袁世凯当上民国大总统后,徐世昌作为他多年的至交好友,按理应该飞黄腾达,而袁总统也有意让他出任总理,但徐世昌却急流勇退,到青岛做寓公去了。徐世昌的做法其实不难理解,因为他是传统的士大夫,又自认为受过清廷厚恩,清帝退位时尚兼任太保,如果接受袁世凯的委任,难免遭到封建士大夫们的“一时之谤”,而且民初局势不定,与其去冒风险,倒不如闲居两年,同时还可以赚个“不负皇恩”的好名声。

  

  两年后,袁世凯再次请徐世昌出山任国务卿之职,这时徐世昌动心了,正当他要登上火车时,其弟徐世光抱住他的腿痛哭:大哥啊,难道你忘了清室对你的皇恩浩荡吗?你前年还亲口说过“不忘清室”,言犹在耳,怎能当成耳边风?当年议和之时,你曲从袁谋,已为人所议;如今再为袁世凯效力,将来有何面目见先帝于九泉之下?徐世昌听后,与弟弟抱头痛哭,但他最后还是耐不住寂寞,不甘心就此沉沦,终老林下,后来还是入京当上了袁世凯的国务卿,并一度参与了洪宪帝制的活动。#p#分页标题#e#

  

  与徐世昌情况类似的还有王士珍。庚子年袁世凯巡抚山东时,德国驻胶州总督前来观操并将督操的王士珍、冯国璋和段祺瑞指为“北洋三杰”,后来又有人给这“三杰”起了不同的绰号“龙、虎、豹”:“北洋之龙”王士珍,才气最大,身出中枢,神龙见首不见尾;“北洋之虎”段祺瑞,性情耿介,脾气暴躁,刚愎自用;“北洋之豹”冯国璋,行动迅捷,作战有力。袁世凯练兵的成就,也与“北洋三杰”的相助分不开。

  

  据袁世凯的幕僚称,但凡与练兵有关的上奏或下发文稿,袁世凯都要让王士珍过目,因此王士珍又被人戏称为“龙目”。等到袁世凯上调为军机大臣后,王士珍也升任了陆军部侍郎,这是当时北洋将领中官职最高的。袁世凯被踢回老家后,正在江北提督任上的王士珍借丁忧之际自请开缺,以示与袁世凯共患难、同进退。袁世凯再度出山后,立即派人把王士珍从老家找来并任命他为陆军部大臣。

  

  但随后的政局发展令王士珍大跌眼镜,袁世凯并没有秉承清廷的意思将民军痛加剿杀,反而在前线边打边谈,又打又拉,弄得王士珍无所适从。直到前线主将段祺瑞突然发出“共和通电”,王士珍才明白过来,袁世凯已抛弃清廷了。为此,王士珍极为愤怒,他随即发电质问段祺瑞“皇恩浩荡,如何出此之策”,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清帝退位后,正当北洋系的人欢呼雀跃、以为加官晋爵的机会到了之时,被大家认为是袁世凯身边“红人”的王士珍却突然称病辞职,把周围的人搞得一团雾水。袁世凯也觉得很奇怪,于是问他为何不肯继续辅佐自己,王士珍气呼呼甩下一句: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乱民造反,不发兵征讨,反要议和,这真是旷古未有之奇闻!

  

  言罢,王士珍便像很多遗老遗少一样,回到了老家正定县牛家庄隐居去了。退隐期间,王士珍仍自命为大清子民,他不但保留了脑袋后的小辫子,就连穿着服饰也全部是按照前清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在他家的大厅中央,一直悬挂着一幅光绪皇帝亲赐的“福”字,每次晚辈来给他拜年之时,王士珍都要穿起清朝官服,让人先参拜堂中“福”字,以表示不忘前朝皇恩。有朋友来看他,并劝他出山时,王士珍总是一口拒绝,表示从此后在家耕读,不问世事。#p#分页标题#e#

  

  在共和的问题上,“北洋三杰”态度迥异,王士珍坚决效忠清廷,段祺瑞则主张共和,冯国璋对清廷有感情而袁世凯又对他有恩,所以只能依违其间。在段祺瑞的“共和通电”发表后,冯国璋最初的反应是不能理解也不予赞同,当时便对其幕僚说:“芝泉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电报?他本人现在保定,这个电报到底有人捏造,还是他的本意,我一定要问一下。”直到后来,段祺瑞亲自派人来向冯国璋解释,并透露这是袁世凯的意思,冯国璋这才默然许久,此事作罢。

  

  清帝退位之后,冯国璋对前朝的官服和官帽都十分珍重,他的官帽仍旧挂在客厅的四足帽架上,为了防止落尘,他还特意让人做了一个帽袱子盖在官帽上。冯国璋身后的小辫,也是1912年8月去天津上任直隶都督时才剪掉的。

  

  七十二沽春水绿,烟波一曲好停船。与前朝遗老无处可遁的窘迫逼催所不同的是,租界不仅给革命党提供了庇护地,同样也为遗老们提供了一条新出路。清帝退位后,一些遗老纷纷避居天津、青岛、上海等租界或租借地,他们翘首企盼着“负国重望者”收拾残局,即便这种可能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地渺茫。

  

  与避入租界、租借地的那些人相比,“帝师”陈宝琛则代表了另一类遗老,那就是“图恢复”者。民国后,曾有人对陈宝琛说,逊位诏下,可以退而为遗民矣,陈称:吾起废籍,傅冲主,不幸遘奇变,宁忍恝然违吾君,苟全乡里名遗老自诡耶?

  

  与陈宝琛类似的,还有梁鼎芬、郑孝胥、罗振玉等遗老,这些人身上,更多的是一份沉痛的责任感。尽管这种行为看起来是纯属逆流而动,但其中的道德力量与精神情操却令人不敢俯视。

  

  所有遗老中,辜鸿铭大概是其中最怪而最有才的一个,这位“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娶在东洋,仕在北洋”,一生精通9种语言,据说还获得了13个博士学位的怪杰,一直到死都没有剪掉脑后长辫。民国之后,辜鸿铭在外国媒体上多次大骂辛亥革命党是一群“群氓”。澳人端纳有一次在海上旅行时碰上辜鸿铭,这位怪人甚至打算去说服张勋发起一次复辟。#p#分页标题#e#

  

  与辜鸿铭的切齿痛恨所不同的是,极个别的遗老采用了一种无声的抗议,那就是自殉。自殉本是远古习俗,但在近代亦非罕见。早在1879年时,御史吴可读为抗议慈禧太后不为同治立嗣而仰药惠陵,实行“尸谏”。1912年9月13日,被日本人奉为“军神”的乃木希典在明治天皇殡葬之日与其妻静子一道剖腹自杀。如果说这两起自殉还带有愚忠意味的话,那民国后梁济(梁漱溟之父)的自殉就显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

  

  梁济自殉于1918年,但他早在1912年6月即树立“必死”之心。在之后的7年时间里,他给世人留下了一部名叫《别竹辞花记》的死亡日记。日记中,梁济平静地讲述了自己的想法、认识及困惑,并言他之所以拖到1918年才采取断然措施,不是因为他胆怯,而是他需要时间去观察。

  

  民国以后,梁济一度有过幻想:共和国势力最大者莫过于国会,贤才之最盛者亦莫过于国会。昔日有苦欲言,则伏阙上书,诉之于君,求吾君设法;今有苦心欲言,则泣血请愿,诉之于国会,求国会主持。他甚至给自己定下任务,每年须“旁听三次”,待参观盛举后,便可死而无憾了。

  

  民国后,国会是召开了,但其所作所为却令人不敢恭维。在梁济看来,议员们“全不以救民救国为心,捣乱行私,不成事体,凡吾国所最尊重之道德,皆彼辈之所贱视”,这些人“私欲迷心,躁嚣悖谬,除党争兼纵欲外,一无所知”。民国的乱象让梁济感到大失所望,他认为,清帝因爱民而逊位,但如今的现状完全背离了初衷。他决意以身作则,“以诚实之心对已往之国”,以唤起世人亦“以诚实之心对方来之国”。

  

  朝代的鼎革除了导致故往秩序的崩溃外,随之而来的还有传统道德的无尽沦丧。梁济在《遗笔汇存》中写道:人民无判别是非之常识,信以为共和国但取人生行乐,无须检束准绳,于是举国若狂,小人无复忌惮。……据现今人民现况,旧道德已厌弃,新道德未发明,法纪荡然;人心纵恣,从恶如崩,竟有一泻千里之势。#p#分页标题#e#

  

  在所谓的“共和体制”下,社会风气非但未能好转,反而日益恶化,以至于“全国人不知信义为何物”,长此以往,“吾国固有之性、立国之根本”,中国人所固守的仁义、真诚、善良等传统道德日渐丧失,最后的结果将是“国将不国”。梁济对此深感忧虑和困惑。

  

  对于1917年的“张勋复辟”事件,与其他遗老所不同的是,梁济大加反对。他数次投书劝阻,但张勋仍一意孤行,结果复辟未及半月即告失败。事后,那些肇祸事主及预谋其事的“名士们”纷纷窜出京门而无一殉节,梁济为此感到极度愤懑和失望,之后便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作为一个年过四十才出仕的中层官员,梁济其实没有太多的理由去殉清,但在目睹了民国后的各种乱象后,他自认与清朝有一种信义相托的连带责任,他愿意为这一责任去死,以死来警醒国人。1918年11月10日,梁济在他六十岁生日即将到来之际,自沉于北京积水潭大柳根一带。早在3天前,梁济即来到积水潭临湖阁,他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的最后3天。为了这一跳,梁济足足准备了7年。

  

  梁济的自殉是有意识、有计划的行为。临去前,他在书案上留下了十七封遗言和这7年来所写的札记稿册。在遗稿中,梁济向世人袒露心扉:此身之死,系为清朝而死。绝非反对共和,而且极赞成共和,因辜负清廷逊让之心,不实行共和爱民之政,故愤慨而死。

  

  不过,梁济并不希望后人认为他的自杀仅仅是为了殉清,正如他所说的:殉清,其实非以清朝为本位,而以幼年所学为本位,吾国数千年先圣之诗礼纲常,吾家先祖父先父母之遗传与教训,幼年所闻对于世道有责任为主义,此主义深印于吾脑中,即以此主义为本位,故不容不殉。梁济自认为,其自殉“非仅眷恋旧也,并将呼唤起新也;唤新国之人尚正义而贱诡谋。”#p#分页标题#e#

  

  从这个意义上说,梁济的死,与其说是对前朝的效忠,倒不如说是对民国的失望。梁济去世9年后,在北伐军席卷中原的前夕,另一位知名的遗老、文化大师王国维在昆明湖投水自尽,这大概是对科举废除后传统道德与文化日渐沉沦的又一个抗议罢!

  

  人固有一死,有人死得很沉重,有人死得很轻。徐志摩说,梁济是为了自己的理想,“随你叫它什么吧:天理、义、理想或是康德的范畴——也就是孟子所说甚于生的那一点”,他为此有目的、有计划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种殉道的精神本身即具有不可磨灭的价值。

  

  辛亥之际,革命来得太快,共和又建立得太容易,新旧之间甚至来不及交锋与辩驳,民国即倏然而至,而建国过程中的草率、不透明、非理性等因素,使得一部分传统的优秀人才刻意游离于新社会之外,这对于新生的民国而言,当然是一种莫大的损失。

  

  除以上提到的徐世昌、王士珍等人之外,拒不出仕的知名遗老还有赵尔巽、邹嘉来、于式枚、张人骏、劳乃宣、岑春煊、沈曾植等,在政治势力的对立与信仰理念的冲突下,当年的这些干练之才在民国后只能作壁上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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