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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环投下阴影“艺二代”蔡文悠自述

在公众的想象中,“艺二代”是一群在艺术领域比别人更具有先天优势的人。但和其他“二代”一样,与优势同生共存的是难以走出父辈光环笼罩的迷惘与挣扎,还有被横向、纵向各种比较的尴尬。著名艺术家蔡国强的女儿蔡文悠现身说法,讲述了一个行走在光环下的“艺二代”的日常。

爸妈希望能像我一样

我的爸妈经常对我说:“如果当初我们也能像你这样在殷实、富裕的环境中长大,该多幸福啊!”

有一次,我们一起参观我准备申请入读的私立高中,我们参观了为艺术班打造的整整一个楼层和一间暗房,还有一层是科学馆,有一个穹顶,一个小孩在一侧悄悄说话,别人在另一侧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穿过图书馆的夹层,目光掠过磨砂玻璃围栏,俯瞰宽阔的书库里一架又一架的书。这次参观立即在爸妈身上产生了戏剧效果,他们一脸憧憬,一定要把我弄进这所学校,而不考虑送我来这里读书要花掉他们多少钱。

到了23岁,我已去过大约30个国家,两度环游地球,在“全球最佳餐厅”诺玛(NOMA)连吃6个小时,乘坐私人飞机出行,聘请米其林星级名厨主理宴请宾客,生日派对有调酒师奉上火焰鸡尾酒,还在艺术拍卖会上买过数不清的作品。

这一切听来无限奢华,然而,我见过许多人年龄比我还小,生活之奢华却远胜于我。我总觉得他们活得不自在,走到哪里都有司机和保镖相随。我则总是留心检点,考虑朋友们的经济状况,从不带他们去太贵的餐馆共餐,并且事事节制,点菜时也注意价钱,免得人家和我一起买单时太过破费。

在很多方面,我都像是爸妈“新生活”的一种写照。仿佛我全然不知他们曾如何辛苦地打拼,可以毫无后顾之忧、信心满满地前行,可以带着他们的“遗产”开拓新的天地,我对这一切心怀感念。

但,我也面对着别样的挑战:必须在他们为我提供的这一切奢华逸乐之中认清自我,不要养成轻浮的习性。我的生活对别人来说是个传奇,他们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到布鲁克林去看朋友都是开车,不用搭乘地铁,我从未吃过玉米热狗,随时进高档鸡尾酒吧小酌,不用等到周末。这是太过奢靡的生活,我从不好意思与人分享。

旁观者只看到幸福

每年,许多孩子从罗德岛设计学院毕业,便纷纷搬来纽约。许多人来这里,只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和我一起上过课的同学,他们有的在艺术展上做义务讲解员,有的在前台上班。大家都充满热情、都满心热望地想在纽约做个饥饿艺术家。纵使我们在学校时并不很熟,但在这里见面也都由衷地开心,交换电话号码,传递着派对的邀约。大家都在试图寻找某类微薄的工作,好能支撑他们在纽约清贫的生活,我则对他们说自己在写一本回忆录。

我满世界飞行,拍摄我爸爸的展览。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年,我去过7个国家,三个大洲。

每当我收到朋友邀我出去玩儿的短信时,我都得告诉他们我不在纽约。然后向他们解释,我在东京、巴西利亚、哥本哈根、吉达,或者任何地方。

我对朋友说,我宁愿在五个人合租的布鲁克林烂公寓里和他们厮混——其中一个人是个野外迷,每天除了看《动物星球》外什么事都不做;另一个是个挑食的“法国癖”,只吃依云矿泉水冻的冰块、芹菜茎和番茄片,这些东西比我的处境浪漫多了——而不是穿戴一新,去参加一个爸妈在其中都算“年轻一代”的无聊宴会。我在宴会上虚度3个小时,试着和一个人说话,他却早忘了我的名字。

我为爸爸的展览和爆破(画画的一种方式)现场拍摄的照片会出现在一些最顶级的杂志上,如《纽约时报》、《纽约客》等等。

在一个家族聚会上,一个小孩子问我:“现在都干些什么?”我不情愿地回答,我陪着爸爸旅行并为他拍摄照片。她说,“你爸爸能有你给他当翻译并且照顾他真是太幸福了。”我内心觉得很可悲,想要纠正她的误解,但那只会浪费精力。

生活永远是一连串的巧合,我常因身在其中而不能自知。

我不善于保守秘密

我爸爸最近开始为即将在故乡泉州修建的美术馆收藏艺术品。我们一起翻看专场拍卖会的拍品图录,联系在佳士得的朋友,请他提供我们感兴趣的拍品的状况报告。

然后,为了避免爸爸在拍卖会上被人认出,便由我出场竞拍。我捧着一本夹满便条纸的拍卖图录,等待拍品现身。我觉得举牌太过招摇,想要出价时便举手示意。

每当我们心仪的拍品号被报出,竞标开始时,我便肾上腺素暴涨,两手发抖,却要在这一屋腰缠万贯、久经拍卖场的竞标者中拼命装得沉着冷静。

有一次,我竞标成功,前排的一位中年男人回过头来表示祝贺,他自称是一位画廊主,问我是不是做艺术买卖的。见到一位专业人士主动来和我搭讪,我心中暗喜,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有些特长。

过去,在和别人聊天时,我常常不能公开透露自己在忙些什么。但,如果我不说上星期的7天里我有2天都是在拍卖场上过的,我就没有别的什么好说,就越发地陷入到一种错觉里,我不善于保守秘密。说我不善于保守秘密,是因为“不想保守秘密”就是我的秘密。

像许多同学一样,我也有毕业后的焦虑,试图明确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以及怎样去实现那些目标。

毕业之后,我发现自己填表时总要把“职业”一栏空着,因为再也不能说自己是“学生”了。我意识到自己的所有兴趣都能被“艺术家”这个宽广的头衔囊括,纵使整个余生都要用来努力适应这个名词。或许,我宣称自己不是艺术家,体现的是一种更强的艺术立场,我执着地走着一条成为“非艺术家”的道路。

蔡国强讲女儿经

蔡国强:我今天穿得特别讲究,因为对我来说,今天有一件大事,女儿出书,比我自己出书还重要。

今天也是非常好的一个机会,对自己之前的生活也是一次总结和告别。我作为父亲,整体是幸福死了。看到孩子的作品出来,看到她的犹豫,我想告诉她,我自己其实也总是在专业和业余之间徘徊。

想告诉大家一个小秘密,她其实总是给我出主意,我记得她小时候,我告诉她我要为11个展厅做策展。她很惊讶,哇,你要想11个创意啊,那好辛苦。然后,又说,我给你那五个创意你为什么不赶快用?很快,她又很失落,你每次都说我的创意好,但你每次都不用,其实还是不好吧。

她还问过我,做艺术家很累吗?

我问过她,我现在是艺术家,但是你觉得我是运气更好,还是我更用功呢?

她回答我,不是,你是有才能的人。

在她六七岁时,她会把气球绑到空调机的风口处,让气球一直浮动。先是在家,然后在会场,我觉得,她在卖弄自己的作品。有一天,她看到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是在玻璃盒子里有个球在里面浮动。

她说,哇,他怎么偷我的创意啊?

那时,我会讲一些,比如艺术的难度,不在于是什么时候想到的,而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实现的。

她从小就和我一起比赛创意。

最后,我想说,女儿本身就是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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