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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讲个鬼故事——谋代鬼(改编自道听途说)

今天要讲的这个鬼故事发生在皖南歙县,是改编自潘纶恩的《道听途说》。潘纶恩这个人很有意思,一辈子没有考取功名,做幕僚为生。回乡以后专门搜集一些胡扯八扯的故事。这些故事发生的地点大部分是在徽州地区。当时有人问他搜集这个干什么?他说:“今后我这个人就靠这个传下来了!”

我们村克明大伯擅长说鬼,如果要追溯我的文学师承,克明大伯肯定算是我的领**。秋冬季节,夜长昼短,我们村的小伙伴们吃完晚饭就忙不迭的要到克明大伯家听他讲经。我们那里把讲故事称为“讲经”。听克明大伯讲经也不能白听,从家里大人的烟盒里抽一两支香烟带上。他讲到关键时候喜欢拴个“扣子”,然后假装在身上摸香烟。这时我们就适时给他递上一根烟,他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过半天才从嘴里放出一条线,烟气在空中徐徐的弥漫开。然后他把煤油灯的灯光旋暗一点,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太亮了,费油!”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营造一种紧张的气氛。

像电影大师希区柯克一样,他也是制造悬疑的高手。他的带入感是通过当地我们熟悉的地名、人名、器物,甚至风俗习惯,很有耐心的一步一步把我们引进去,直到我们成为故事的参与者。他说的鬼主要出没在我们老家村子附近,不是黄家大包,就是柳树井那边,都是我们日常放牛或者玩耍的地方。因为场景熟悉、人物熟悉,所以更加害怕。他说的某家某家闹鬼,这些人家我们都认识。他说完只是叮嘱我们不要去问人家,到时候人家找上门他就不好给我们再说了。

农村里黑得早,等他说书结束的时候,所有的人吓得尿也不敢撒,互相紧张地看着。大家一个拉着一个像螃蟹一样不敢松手。他打了一个呵欠说:“时间不早了,我要睡觉了。都回去吧!”喊几遍没有一人动窝,他叹一口气说:“妈的!都是小胆鬼。胆子这么小还要听鬼故事,这不是自找的吗?好好——我来点个灯送你们回去。”他从床角落里摸出一个破灯笼,然后点上。一家一家把我们送回去。我们拉着克明大伯的衣角连头都不敢回。虽然被他吓得半死,第二天晚上仍然急不可耐的跑过去听他说鬼。

所以说鬼故事制造现场感非常重要。我在汤口的时候晚上给同事说鬼,也采取他的这种伎俩。半夜里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山上的猫头鹰凄厉的叫起来。我们屋里几个同事把身上的被子拥紧,然后喊我:“给我们讲个故事吧!”我们屋里的几个同事都是司机,我先给他们说猫头鹰在窗外叫一般来说没有什么好事,某某地方猫头鹰叫了第二天屋里头人就死了。然后给他们讲了一个司机开车下山的时候忽然气刹没有,然后直接翻到山崖下去的故事。这正说到紧要关头,忽然我们屋里的天花掉了下来,然后砸在一个同事放在床头的水瓶上,腾起一阵白烟。我一个同事吓得连声都变了,都带哭音了。他战战兢兢的喊:“别说了!明天还让不让人上班了。”说完浑身裹在被子里不住的抖。

今天要讲的这个鬼故事发生在皖南歙县,是改编自潘纶恩的《道听途说》。潘纶恩这个人很有意思,一辈子没有考取功名,做幕僚为生。回乡以后专门搜集一些胡扯八扯的故事。这些故事发生的地点大部分是在徽州地区。当时有人问他搜集这个干什么?他说:“今后我这个人就靠这个传下来了!”说实在的潘纶恩现在还能被人知道,真的靠这本胡写八写的书。书中有一个“谋代鬼”,“谋代鬼”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死了之后要讨替代。这个“谋代鬼”是个女鬼,上吊死的。中国的鬼故事里面有个定律,比如自缢的鬼一定要找个自缢的,别的什么投水的、服药的,病死的都不行。非常有个性!非常轴!

书中说一个歙县在屯溪开店的人叫田翁,我干脆给他起个名字好了。这个人叫田修德,在屯溪街上开了一个经营文房四宝的店。屯溪离歙县有七十多里路。(大约现在三十公里,有一年春末我自己开车走过。沿着新安江边走,风景绝佳)田修德的老婆托人带信给他说,儿子在家里害“大腮帮子”,让他到“同德仁“药店买“黄金绽”回家。白天店里生意忙,他忙到傍晚才动身往家赶。好在那天有月亮,太阳一下山月亮就出来了。照得四周亮光光的,远近的草木都看得很清楚。远处的新安江像匹白练环在山脚下。

他爬了几架山,走到一个亭子里面歇脚。四周都是像落雨一样的虫鸣。这时他远远的看见山路上走过来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他心里有点纳闷,心想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个单身女子走夜路?不过转念一想也许就是附近村里的人。他歇了一会又走,走走觉得身后不对。就转过身来看,月光下一个女子也站住了。离他大概有几百步的样子。后来走到德泽桥这个地方,他过了桥,看见这个女的站在他前面。他停下脚,心里想;刚才没看到她过桥呀?现在怎么走到前面去了。他心里就有点发毛,他就开口问道:“那个女眷你是哪个村的,怎么一个人走夜路?”

那个女的对他施了一礼说:“这位客官!你不要怕,我是吊死鬼。今晚赶着去找替代。前面有个伏魔殿,我一个人不敢过,想求你带挈,帮我引一引路。”田修德这个人素来有胆气,从来不信什么鬼啊狐啊什么的。他想一个人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便说:“哦!你是吊死鬼哦!我正好一个人走夜路,你伴我聊聊天也是好的。”

月光下他看看这个女鬼,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脖子那里有道红色的勒痕。他就问她:“你这是到哪里找替代呀?”那个女鬼说:“本来这个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只是我告诉你,怕你嘴不严。到时候走漏了风声我就替代不成了。我不害你,你也不要害我。”田修德笑道:“我一个人,怎么还害了你鬼呀?你多虑了。”然后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这个女鬼问道:“客官在哪里发财?”“在屯溪街上开了间文房四宝的铺子,家里小儿害‘大腮帮子’。我回去送药。”女鬼说:“哦!现在这个文房四宝可不好做,那个洋烟做墨,听说把你们挤兑得都不能混,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田修德说:“你还什么都知道。”女鬼说:“我家以前那个死砍头的也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后来生意不好。下扬州跟人学当铺去了。半年前给人带信说要纳个小的,我气不过就上吊了。你说他还是个人吗?我一天到晚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照顾完老的还要服待小的。他在外面倒快活,狐朋狗友一堆。弄两个钱也不往家带,天天烟花柳巷的。后来还要纳个小的,先生你给说说这个天下男的可有一个好的?”

修德听了撇撇嘴说:“那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个天下尽有那些忠臣良将,这些人不都是男的吗?”那个女鬼说:“讲起来忠臣良将,对家里人就不晓得还有几分良心了。总之你宁愿相信世界有鬼,都别相信男人的破嘴。”田修德听了不免心里不快。他说:“你也不能一篙子打翻一船人是不是?”话不投机,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走到伏魔殿附近,那个女鬼说:“先生麻烦你走在前头,我跟在你身后。我们讨替代的鬼就怕这一关,过了这一关就好了。”田修德说:“那你跟在我后面吧!”

修德在前面走,后面静悄悄的。他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个女的头紧贴着他的后背。那个女的说:“你不要这样看人家,我还有点害燥。”田修德就问她:“你这是到哪家找替代呀?”女鬼说:“我看先生你倒像个好人,不像我家那个砍头的。我不妨告诉你,我是到雄村去讨替代。雄村你知道吗?”“雄村我知道呀,那里有个桃花坝,还有个竹山书院对不对?”“正是那里。”田修德又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人要上吊?”“我接到通知了呀!一般我们这个讨替代都要走这样一个程序,比如说我是自缢的,阎王爷名册就登上了,那就等着转世投胎。这个要等,长的十年八年,短的一两个月也说不定。凑巧赶到有人自缢,当坊土地爷就要把信息报上来。一路报到无常办公室。无常接到了,然后一查名录。这一期正好轮上我,那就该我去投胎了。如果没有轮上继续等。”田修德问她:“这么说来机会还很难得?”“怎么不是呢,我算是走运的了。半年就等到了。”田修德说:“要不要送东西?或者托关系?”那个吊死鬼说:“这个阳世阴间都是一样的,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你看我这头上身上原来戴的金器银器,还不都是拿去打点这班烂鬼去了,就说那个无常鬼嘴上手上还占我便宜。我一个女流之辈又能怎么办?总之天地之间男的都不是个东西。”田修德皱了皱眉,心想你是东西?你是东西你怎么还要去害人,找替代?

修德按下对这个憎男派女鬼的厌恶。他接着问她:“雄村那个你要替代的人死了没有?男的女的呀,照理说你是个女的那个死的一定是个女的?”那个女鬼说:“是个女的,童养媳。家里姓曹。没满一周就抱过来了,是婆婆带大的。虽然是洞房花烛了,还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男人跟人在外学生意。三、四年才能回来一趟。前几天不是腌冬菜吗,这个童养媳把菜刀从菜筐底下漏下到水缸里面去了。找死找不到。婆婆就说她把刀偷出去换粉糖吃去了。晚上一顿死打,拿蘸潮的麻绳抽。背上打的全是青道道。还说明天再找不到,就把她嘴撕烂。那个童养媳实在捱不过,今晚就准备上吊,我就去替代她。”田修德说:“那今晚是你的好日子,恭喜哦!前面就到岔路了,你顺着左边走。我要转向右边了,那祝你投胎快乐!”“同乐!同乐!”

修德走了一两里路,心想我跟这个曹家人无亲无故的,但这个童养媳实在身世太苦了,明明知道她今晚要上吊,又知道她是被冤屈的,不救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且这个吊死鬼实在烦人!叨逼叨逼什么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今天我就不做好东西,看你把我怎么着?他打定主意就顺着一条小路往雄村跑。快到雄村的时候鸡才叫头遍。这时月亮已经落下去,天上挂着几颗残星。他一边跑一边心里默念:别死!别死!进到雄村,街巷萧然。他站在街上急得头上热汗直流,哪个是曹家呀!哪家有童养媳呀!要有打更的还能问问。他一边急走一边到处看。后来看见一户人家赶早磨豆腐,从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他赶紧过去敲门问:“麻烦打听户人家?”“叫什么?”“姓曹,家里有个童养媳的。”“什么事?”“救人!”

那个人说离这不远,从这里往东第三条巷口,进去第四家。“算了,我领你去吧!”这个人领着田修德急走。一路走一路问:“什么事啊!”田修德不吭气,他跑得已上气不接下气了。到了门前他奋力捶门,一边捶一边大喊:”主人速醒!主人速醒!“曹家老公公披衣开门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田修德推开他说:“没时间跟你细讲了。你媳妇房间在哪?赶快救人!”曹家公公瞪着眼睛说:“噢,在后面厢屋。请跟我来。”几个人跑到厢屋,看见这个童养媳已经在房梁上系好绳子,脚下垫着板凳,手扒着绳子正把头往里钻。几个人拼命敲门,怎么也敲不开。田修德说:“让开!让开!”然后他撞破窗户一头跳进去,把那个童养媳腿抱住,往上抬,其他人解绳子才把人放下来。

曹姓公公惊讶问道:“这位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家媳妇要上吊?”田修德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摆摆手:“等我喘匀了,给我弄碗水。”等田修德喘匀了气,他把在路上遇到吊死鬼讨替代,然后他们怎么聊天,后来他怎么想救人说了。然后问曹家公公说是不是因为菜刀找不到起的纠纷?曹家公公听了头直点。田修德指了指说:“刀就在水缸里面,捞捞一定在里面。我听那个吊死鬼说的,你们找找,她没拿去换糖吃。以后不要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你跟她婆婆说人命关天,就算她娘家没人了,你们也不能这样打孩子,她万一有什么好歹,你们家吃上官司,你要多少钱才是了局?就算不吃官司,到阴曹地府里她会放过你们?这孩子受屈呀,连我这个外姓人都看不过去。好了,话我就说这里了。你自己掂量着办。我走了——”

这时田修德听到屋顶上传来阴惨惨的哭声,一边哭一边骂道:“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的破嘴——呜呜——”田修德跳起来跑到院子里说:“你讨替代你有脸呀!就破嘴,你能把我怎么着?”哭声渐行渐远。

修德把碗里的水喝干了,他说:“我还赶路,走了!”曹家公公跪在地上说:“恩人哪!你是救了我们一家子呀。我怎么报答你呢?”“别报答不报答的了,对这个孩子好点就行。我走了!”曹家公公指指外面说:“等天亮再走不迟,说不定那个吊死鬼还在外面等你呢”。”“嘁,怕她。走了,你们睡吧。”田修德出了村口,从木槿花后面走出这个女吊死鬼——

“破嘴!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就破嘴——你讨替代光荣是不是!”“破嘴,不要脸,翻舌精!”然后两个就打了起来。两个一边扭打一边往前走。吊死鬼说:“我非揪你到阴曹地府不可,你敢得罪无常!”“无常算个吊,就得罪!我就不让你们害人!”打着打着,太阳从山后面冒了一线红光。那个女吊死鬼就近钻到一处坟地里不见了。然后喊:“有种进来打!”田修德在外面喊:“有种出来打!”然后把双拳挥得跟风火轮似的。有个赶早市贩猪的过来拍拍他说:“哎!大哥别挡路,练拳也不找个地方。边上去!”田修德这才明白过来,咦!我怎么在这个地方?他在山坡上坐了一会,这时山上的鸟都起来了,叫成一片。他冲着坟地大喊一声:“来!跟我打呀!”等了半天没有回音,他慢慢走下山去。

祖贤的凝视: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不要相信男人的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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