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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责裸贷大学生之前,应该先听她们讲讲自己...

近来又有新闻说,有女大学生手举身份证自拍裸照抵押借贷,她们借钱,多数不是去救急,是去买手机,买衣服,添置奢侈品,用在了吃喝玩乐。

这事儿如果发生在十年前,可能被做成大新闻,今天的人们好像并没特别留意它,可能我们更宽容了,也许大学生实在太多,满大街都是读书十多年手握文凭的在找工作,当然,我们的神经也被社会新闻的高密度突袭得日渐麻木了。

看到这条新闻,我脑子里出现两个想法。

首先,她们犯法吗?

第二,应该多听她们说话,听她们说说短促的有故事的前世今生。

资料图:电影《高考1977》剧照

1.一个女生说她不会去买便宜棉被

我在大学教书是2005年到2011年,上课7年,从教务那里领到的学生名册刚刚超过1000人。综合大学的文科,女生多过男生,来自小城镇和乡下的学生远超过来自城里的,这1000人里从省会城市来的据我知道不超过10个。

我的学生很接近目前的大学生的主体。

在冬季学期结束前,离开这个偏远海岛回家的同学只有两个选择,坐火车还是坐飞机。能隐约感到在那几天里“飞机票”忽然成了敏感词。

校园里很多学生在排队买半价的学生火车票,寒假正是春运期间,有时候他们排一整夜,也买不到票。

曾经在路上听到学生们议论:不就是坐个飞机吗,到处说,有什么可显摆的?

有人想低调,买到打折的飞机票不吭声,别人问怎么回家,火车还是飞机?他会尽量不说出“飞机”两个字。

当然也听过有女生旁若无人地打电话:飞机票哇,买好了呀!

火车票和飞机票,相差不过人民币1000块,对于没有勤工俭学又家境一般的学生,被这薄薄一小叠钱折磨着,在她们不安的神色里能感觉得到,这1000块可能就是某个人在某一刻里的尊严。

有一年10月下旬,一个女生约我聊天,听她讲了很多读中学时候的事,离开时说到天气凉了,她说一会儿就去买厚棉被。

记得我伸手帮她开门,她忽然反回身来问我:一般会以为我要买便宜的吧,不是,我喜欢买不那么差的东西,有时候我也看看她们别人买的了。

这话没头没脑好突兀,她是很认真地转身过来,笑着对我讲了这些,虽然之前完全没有说到过棉被,也没讲到过买便宜东西。

我想,她的潜在意思应该是,宿舍里有人爱买便宜东西,她不喜欢,她偏要买好一点的贵一点的。

联系起那天我们两三个小时里聊到的,才能理解她的郑重其事。

她读的小学是可以带米在学校煮饭的,到了初中,学校不让带米了,要求所有学生交现金,统一吃食堂,每个月要交几十块。

她说:交不上啊,太贵了!

她和班上一个女生商量了个好办法,两个人合吃一份饭,两个人只交一份饭钱。

她说:后来,我们俩每次遇到都会非常非常后悔,我们两个都没长到1米6,都怪当时太傻,天天吃不饱能长高吗?

初中三年,她的记忆就是吃不饱。

新闻图:大学校园中的贷款广告

而高中的记忆是两个字:“饿”和“冷”。

进高中,还是住校,宿舍没有热水用,洗头发都是用冷水,当时留长发到腰,洗起来很痛苦,冷水冰得头皮麻。她说,从那时候到现在,她一直特别怕冷。

这是2011年的事情。

她走以后,我总是想起2007年的一次课后调查,同学们把写好的纸条交上来,一个女生写了一行字:我的愿望是去日本做妓女。

这行字我看了几遍,后来小心地问了这女生同宿舍的同学,为什么是去日本?

不避人的,她同宿舍的人知道她有这愿望,她们帮她回答:日本人很有钱吧?

后来《上课记》出版的时候,没有写到这个纸条,它的摧毁性太强了。

现在还能清晰地记着,在课上,我对他们说钱不是最重要的时候,教室里那一分钟的躁动,人人都有反应,人人都想说点什么,可能他们最想驳斥我说:钱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

她们缺钱,更缺只有充裕的金钱才可能带给她的自信和尊严。

有一次在学校附近的超市买沙糖桔,碰见常来听课的一个同学也在挑桔子,平时她给我的印象是好学又礼貌。桔子很新鲜,带些枝叶,她正把每个桔子的叶和枝摘干净,再装进袋子。这动作让我想起超市里常遇到摘青菜叶子的老太太,想到坏人变老这话题。

我们互相招呼过了,我说,带着叶子可能更保鲜,这样摘不好吧。

当时,她笑呵呵说了一句话: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现在重新想起这些生活里的细枝末节,都是很容易忽略的枝节,但是,我比过去更相信长久的匮乏会在人的无意识中不断施加它的影响,它会顽固地拉低人的底线。

2.我们的负遗产

一所普通大学的学生得到一个做家教的机会,一个周末上街派发小广告的机会,那溢于言表的高兴。和拍裸照借款比,有人会觉得前者憨笨老土,一点也不与时俱进。

她用她自己的资源,换取她急需的东西,履行契约,没有触犯法律。

至于底线,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尺度,在不同的尺度背后都潜藏着一个庞大力量给她以支撑。

我们习惯了电视里锣鼓喧天描眉画脸地欢庆成功申报文化遗产,有“有形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好像说得出的遗产都是正面的,有人想过负面的是不是也叫遗产?曾经长久伴随成千上万人的贫困和匮乏不也是一种遗产吗?

这笔大分量的遗产,要印证它一点不难,甚至在很多地方,它是即时的现实。

只要贫困人口在,只要扶贫这页书没翻篇,这份沉重的负遗产一直都会施加它的影响力在一个个具体人的身上。

3.一份调查

我的学生从85后到90后,一共7届。

早在去大学前的1999年夏天,我曾经跟深圳的支教老师去过重庆巫山县的很多乡村学校,当时的见闻有详细的笔记,后来整理成了文字。算一下,我的学生们在1999年恰好在读小学或者初中。上世纪90年代末到本世纪00年代初,正是他们成长的年代。

巫山乡下,见到184个小姑娘挤住154平方的宿舍,127个小男生住120平方的旧铁匠铺。巫山住校学生都是80公分宽的床板睡两个人,上下两层床铺睡四个人,两个两个头脚相对。

乡下的老师说,夜里会常有人睡着睡着掉下来了,爬上去接着睡,有人实在太困,直接睡在地上了。据说学生们喜欢一张床板挤两个人,这样一个学生带铺的,一个学生带盖的,给家长减少了负担。

有个年轻的乡村老师认为,住了184人的女生宿舍应该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资料图:电影《一个都不能少》中的代课乡村教师

我抄了一份调查报告,来自一位在重庆巫山支教的老师,调查时间是1999年:

关于午饭:

三所小学的午餐情况,250个小学生中,有215人没有午餐。

备注:少数小学有蒸锅,少数学生能蒸自带的饭盒。

关于上学路上要用的时间:

250人,上学路途用时2小时到4小时的53人。

路途1小时到2小时的145人。

30分钟左右的约60人。

250人中238人走的是山路。

关于住宿:

路途远的学生有的会在老师睡觉的房子里打地铺,铺麦秸或干草或树枝,有的会找到旧棉被。

有一个房子4平方,夜里睡十几个学生

关于零用钱:

参加调查的40个学生中,6个人没有一分钱零用钱。

每两星期有5元的27人。

每两星期有10元的7人。

关于生病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外出打工):

多数学生的回答是:没关系。

学生说:又不会死,忍一忍就过去了。

在距离三峡水库搬迁前的巫山县城将近60公里的官渡小学,我在操场上看见给学生蒸午饭的蒸锅,老师们说,这是大约一半学生的午饭,另外一半学生不吃午饭。露天的一只大的黑铁锅,四层蒸笼,打开是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布包或手绢包,白白的,都是扎起来的饭团,很少有菜。很多住校学生,一个学期带一坛咸菜。

官渡这地方产水稻,所以有白米。不产稻的山区,孩子的午餐是玉米饭,小土豆。

1999年距离今天,已经过去17年,这份调查报告只是一份陈年旧事,但同时它也正是今天很多90后的难忘童年,是他们不可能轻易忘记的成长的背景。

当他们来到城市,看见世上还有这么多的好生活,不向往才是不正常。

4.“不想和富人站在一起”

曾经,我的学生邓伯超站在大教室前面,当着几十个同学,他说不想和富人站在一起。

他说:我不富有,我有富人所没有的东西。

在邓伯超身上常常显露着倔强固执的对贫寒的坦然:没有什么,我只不过是比你穷么。而他是个有时候特意不修边幅的男生。

邓伯超的父母都不在乡下种田,在成都打工。邓伯超回老家时候,特意去买一本“生理知识”交给在乡下读中学的妹妹,他说这是最重要的课本。

多少留守儿童,没有父母在身边,除了课本,没有任何一本读物,他们独自长大的很多细枝末节从来没人过问。

资料图:贵州旱区的贫困小学

早在1999年,去巫山支教的老师在乡村小学遇到孩子们派几个代表来问:老师,你有家属吗?

支教老师说:有,在城里。

代表们跑了,过了一会,他们又跑回来问:老师,你可不可以把我们当成亲人?

远远地非议一个人,和接近她听听她最想说什么,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个年轻人要过好一点的生活,可能不是什么特殊的生活,只是想和别人差不多。在别人这是轻而易举的,它距离她非常近,但是她想得到就千难万难。

她可能不顾一切直接去要那生活,但是,她也可能要绕过一切,走过来问: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人们对她用上尊严纯洁这些高尚词语之前,最好先听听她想说什么,尊严纯洁重要,但不是人生存的全部和唯一。

2016,12,7

(原标题:《应该听她们说说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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