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良计
因为上海疫情这几天隔离在家，发生了一件事情，拿出来和大家说说。
这事真实发生在我朋友的小区，由他完整叙述给我听。我只做简单总结，堪称一场人性实验。
以下进入正文。
我朋友住的楼栋在上周自查出来一个抗原阳性，是19楼的住户，以下简称1903.
一开始爆出来的时候，楼栋微信群里的大家都纷纷给1903的住户打气，表示谁也不想这样的，还叮嘱他保持心态乐观，积极面对，争取一起早日渡过难关。
此刻，这栋楼里将近70户人家，每一户都展现出善意和热情，一派和谐景象。
时间过了两天。
这期间除了1903的住户，楼里其他居民全部下楼做过两次核酸检查。大家都相安无事，每天在群里讨论团购买什么，晚饭吃什么，似乎封控并没有给生活带来太大影响。
直到第三天，又爆出来一个阳性，是5楼的住户，以下简称501.
而且这次不是抗原自测阳性，而是直接核酸阳性，所以接下来要等待疾控人员上门复核。
这个时候，有人慌了，微信群里的众人开始纷纷猜测，501的住户是怎么感染的。
501也很奇怪，自己明明前几次核酸和抗原检查都是阴性，怎么突然就变阳了。而且这些天就只是下楼做核酸，以及收了几个快递，快递拿进门的时候也做好了消毒措施，没道理会感染。
于是大家开始用排除法，当一个个可能性被排除掉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前几天抗原阳性的1903身上。
有几个人开始发表猜测，说有可能是1903之前下楼做核酸的时候，交叉感染给了501.
1903也认真解释，自己每次下楼的时候都戴好了口罩，排队的时候也保持两米间隔以外，一切都严格按照防疫要求在做。
这时群里站出来几个好心人，打圆场说这种事也不是故意的，而且还没有等疾控上来复核，也许501是假阳也不一定，不要过度苛责1903.
接下来楼长出来给大家打气并维护秩序，表示都是正常现象，其他小区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后来复核证明没事，以此消解大家的顾虑。
群里的气氛在这时总体还算比较和谐，大家讲话也都还保持礼貌，但隐约已经开始有了些变化。
503的住户是一家三口，这次查出来是3岁的孩子阳性，父母没事。
可能是爱子心切，503的妈妈突然就崩溃了。她以为之前报道说孩子阳性要单独隔离，父母不能陪同（实际上并非如此），所以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单独被拉去方舱，于是在群里发泄情绪横加指责。
因为两家是门对门，彼此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做核酸的时候也是一起坐电梯下楼。503自从封控以来，除了做核酸就没出过家门，连快递都没收过，所以只有可能是做核酸的时候交叉感染。
只是巧的是，这位503的妈妈，恰好就是前几天在微信群里鼓励501要积极乐观的一位。
此刻灾祸降到了她身上，立场一下子就发生了改变。
501也不甘示弱，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并不是故意要传染给503的。
然后他把矛头一转，对准了最初抗原自测阳性的1903身上。
501说自己当时曾经和1903的住户一起下楼过，看到1903并没有做好防护，还看见他打喷嚏。如果要说传染源头，应该是1903才对，501也只是受害者。
1903的住户从头到尾默不作声，任凭群里吵得天翻地覆也不说话。此刻大家放下了前几天的礼貌和善意，都开始为自己极力辩解，甚至展开谩骂。
后来越来越多的住户加入到这场争辩中，有息事宁人叫大家不要争吵静等结果的，有指责1903和501不负责任的，也有出来调停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还有直接退群不想理这些事的。
从一开始发现抗原阳性时大家彼此的加油打气，到最后各自为了自己的立场撕破脸皮，只过了短短5天。
而这件事的结果很有戏剧性，1903的住户最后复查核酸是阴性，而501和503的住户查出来是阳性，直接被拉到方舱去了。
故事告一段落，透过这个事情，总结一些东西和大家分享：
1. 所谓的善意，只会发生在自身利益没有受到侵害的情况下。
当自己利益受到侵害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维护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施加善心。
从这个角度来说，“自私”或许更接近人性的本质。这是一种兽性本能，善意只是文明教化下后天习得的技能，可以随时关闭甚至舍弃。
在一开始只有1903抗原阳性的时候，大家其实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自己没事，所以可以维持文明礼貌的姿态施加善意的问候，甚至提供举手之劳的帮助。
但这些举动并不需要付出多大成本，而且还会让施善者获得一种“我也是一个善良好人”的道德满足感。
可到了后面越来越多人感染，自己的利益要受到侵犯的时候，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就会马上转变立场。
兽性追求生存的本能开始显现，此刻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己万一也阳性怎么办，万一被拉去方舱怎么办，万一和亲人隔离了怎么办。
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发生不得不侵占别人利益的情况（比如甩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扭曲事实，甚至做出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2. 群体永远都是懒惰和盲目的，大多数人只适合被领导。
其实这个故事，真要细究中间到底是怎么感染的，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极少有人会这么做，因为得不偿失。
就算找到了真相又如何，该拉去方舱的还是拉去方舱，该不出门还是不出门，最多就是不做核酸了，但这对改善目前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多大帮助。
所以大家想的是，赶快有人得出一个至少看上去逻辑自洽的结论，然后无脑信就好了。
没有人会愿意花时间去探究结论背后的合理性，是否符合客观事实，是否经得起推敲，证据是否充足。
大家只想满足自己发泄情绪的需求，而不是追寻真相的需求。
这个情绪需求可能是因为封控在家闷得慌，可能是吃不到想吃的不开心，可能是因为和家里人吵架闹矛盾。总之大家都需要一个出口来释放，而感染阳性这件事恰好提供了一个契机。
因为懒惰导致盲目，因为盲目导致轻信。所以个体在群体中是降智的，大家都在等待一个领导者出现，而不是自己出来做领导。
3. 当个体利益和群体利益发生冲突时，没有人在乎真理。
这个事情的结尾很值得深思。最后确诊阳性的并不是1903的住户，而是501和503的住户。
这两家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感染的，已经无法细究，但毫无疑问1903的住户在这短短5天里的心情一定经历了过山车。
从一开始大家的加油鼓励，到后面的质疑谩骂，从波峰到波谷就是一个由个体利益向群体利益慢慢转变的过程。
这件事的源头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发展到后面就是谁人数多谁嗓门大谁就占上风。
而且很有意思的一点，和阳性501、503相邻的几层住户（比如三楼四楼和六楼七楼）是骂的最凶的，早早地就站在了统一战线，组成了利益共同体。
在他们看来，离阳性的5楼这么近自己也是受害者，说不定也被感染了，甚至提出了驱逐5楼住户的提议。
但这其实没有道理，不能因为楼层离得近就下判断说感染风险大。
因为大家封控之后互相没有来往，下楼检测核酸也不是按照楼层顺序下去的，在完全随机的状态下所有人的感染几率是均等的。
另外，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这个楼栋微信群里的每个人都不是实名而是匿名呢？如果大家彼此不知道各自的住户编号，那这件事会怎么发展？
很让人好奇。
4.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认可的东西。
在这个故事里，其实1903，501和503都是受害者，他们没有主动去传播病毒，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做到了防护。可谓是人在家中坐，病毒天上来。
可其他住户并不这么想。
在他们看来，你感染了，你就是传播载体，尽管这不是你的本意，但我就要驱逐你。
还有人会说，谁叫你买快递的，你不点外卖不就没这个风险了吗？还不是自己作出来的。
但其实如果换位思考一下，今天质疑的人如果明天感染了病毒，那么他就会理解这三家住户的立场。
况且这三家人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都做好了防护措施，买快递也是为了满足基本的生活物资需求，难道为了防护病毒就要活活让自己在家里饿死吗？
他们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主观意愿和行动导致感染的，可在他人眼里并不会理会这件事的动机，只会关注结果，那就是：
你感染了，你就有罪。
这就好像一个女孩在街上被性骚扰了，有人在网上会说一定是她穿的太过招摇暴露，而不是对犯罪者进行追责。
可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想要获得对方的理解，唯一的办法是让对方也处于你的位置和立场上。
但在现实中，这需要很多条件同时共同作用，实际情况很难做到如此。
而且即使是这样，本该是统一战线的1903，501和503住户还发生了内讧，互相指责推诿，受害者加害受害者。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规律，那就是我们相信的，往往是我们潜意识中愿意相信的东西。
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初，其实就已经有了定论。对于过程中的事实和证据，我们往往是选择性地相信。符合结论的证据就拿进来，不符合结论的证据就丢出去。
这种先有结论然后再进行论证的思考模式，是导致谣言满天飞的关键原因。所谓谣言，只是把我们内心的邪恶放大了而已。
故事说完了，一场封控隔离，可谓把人性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作为读者的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