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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六回内容赏析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话说严监生临死之时,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几个侄儿和些家人都来讧乱着问,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有说为两处田地的,纷纷不一;只管摇头不是。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合家大口号哭起来,准备入殓,将灵柩停在第三层中堂内。

  (临终这出戏,虽堪称守财奴经典,周监生克俭于私,并无伤天害理,勤俭持家是美德,故得寿终正寝。)

  次早着几个家人小厮满城去报丧。族长严振先,领着合族一班人来吊孝,都留着吃酒饭,领了孝布回去。赵氏有个兄弟赵老二在米店里做生意,侄子赵老汉在银匠店扯银炉,这时也公备个祭礼来上门。僧道挂起长旛,念经追荐。赵氏领着小儿子,早晚在柩前举哀。伙计、仆从、丫鬟、养娘,人人挂孝,门口一片都是白。

  (严家一族,缺严贡生;赵家二工匠,缺两个王秀才,主角都未到。幼子寡母并着仆人,举哀。)

  看看闹过头七,王德、王仁科举回来了,齐来吊孝,留着过了一日去。又过了三四日,严大老官也从省里科举了回来。几个儿子都在这边丧堂里。大老爹卸了行李,正和浑家坐着,打点拿水来洗脸;早见二房里一个奶妈,领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着端盒和一个毡包,走进来道:“二奶奶顶上大老爹,知道大老爹来家了,热孝在身,不好过来拜见。这两套衣服和这银子,是二爷临终时说下的,送与大老爹做个遗念。就请大老爹过去。

  严贡生打开看了,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二百两银子,满心欢喜,随向浑家封了八分银子赏封,递与奶妈,说道:“上覆二奶奶,多谢,我即刻就过来。”打发奶妈和小厮去了,将衣裳和银子收好,又细问浑家,知道和儿子们都得了他些别敬,这是单留与大老官的。问毕,换了孝巾,系了一条白布的腰绖。走过那边来。到柩前叫声“老二”干号了几声,下了两拜。赵氏穿着重孝,出来拜谢;又叫儿子磕伯伯的头,哭着说道:“我们苦命!他爷半路里丢了去了,全靠大爷替我们做主!”严贡生道:“二奶奶,人生各禀的寿数。我老二已是归天去了,你现今有恁个好儿子,慢慢的带着他过活,焦怎的?”赵氏又谢了,请在书房,摆饭请两位舅爷来陪。

  (严贡生得钱,自然欢喜,随手递给奶妈和小厮赏封,却是严监生一家做不出的。严贡生回家,并不急于哀悼兄弟,甚至未致问候,直到受了银子好处,才“换了孝巾,系了一条白布的腰绖”“到柩前叫声‘老二’干号了几声,下了两拜。”赵氏给先夫哥家些银子,也无可说,开口“全靠大爷替我们做主”,却草率了。)

  须臾,舅爷到了,作揖坐下。王德道:“令弟平日身体壮盛,怎么忽然一病就不能起?我们至亲的也不曾当面别一别,甚是惨然。”严贡生道:“岂但二位亲翁,就是我们弟兄一场,临危也不得见一面。但自古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我们科场是朝廷大典,你我为朝廷办事,就是不顾私亲,也还觉得于心无愧。”王德道:“大先生在省,将有大半年了?”严贡生道:“正是。因前任学台周老师举了弟的优行,又替弟考出了贡。他有个本家在这省里住,是做过应天巢县的,所以到省去会会他。不想一见如故,就留着住了几个月,又要同我结亲,再三把他第二个令爱许与二小儿了。”王仁道:“在省就住在他家的么?”严贡生道:“住在张静斋家。他也是做过县令,是汤父母的世侄;因在汤父母衙门里同席吃酒认得,相与起来。周亲家家,就是静斋先生执柯作伐。”王仁道:“可是那年同一位姓范的孝廉同来的?”严贡生道:“正是。”王仁递个眼色与乃兄道:“大哥,可记得就是惹出回子那一番事来的了。”王德冷笑了一声。

  (叹严监生病死突然,是王秀才说的。严贡生根本不关心,懒得问,却搬出公而忘私的套话装高尚。严贡生的假话总比真话多,回王秀才的话,句句不靠谱。他与范进和张静斋是在衙门外认得的,吹嘘与汤知县混得熟,那汤知县却还在捉拿他呢。王秀显然知晓回民顶牛肉的事,并冷嘲其所为,却未料严贡生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一会摆上酒来,吃着又谈。王德道:“今岁汤父母不曾入帘?”王仁道:“大哥,你不知道么?因汤父母前次入帘,都取中了些陈猫古老鼠的文章,不入时目,所以这次不曾来聘。今科十几位帘官,都是少年进士,专取有才气的文章。”严贡生道:“这倒不然。才气也须是有法则。假若不照题位,乱写些热闹话,难道也算有才气不成?就如我这周老师,极是法眼,取在一等前列,都是有法则的老手。今科少不得还在这几个人内中。”严贡生说此话,因他弟兄两个在周宗师手里都考的是二等。二人听这话,心里明白,不讲考校的事了。酒席将阑,又谈到前日这一场官事:“汤父母着实动怒,多亏令弟看的破,息下来了。”严贡生道:“这是亡弟不济。若是我在家,和汤父母说了,把王小二、黄梦统这两个奴才,腿也砍折了!一个乡绅人家,由得百姓如此放肆!”王仁道:“凡事还是厚道些好。”严贡生把脸红了一阵,又彼此劝了几杯酒。奶妈抱着哥子出来道:“奶奶叫问大老爹,二爷几时开丧?又不知今年山向可利,祖茔里可以葬得,还是要寻地?费大老爹的心,同二位舅爷商议。”严贡生道:“你向奶奶说,我在家不多时耽搁,就要同二相公到省里去周府招亲。你爷的事,托在二位舅爷就是。祖茔葬不得,要另寻地。等我回来斟酌。”说罢,叫了扰,起身过去。二位也散了。

  (严贡生端出汤知县,王秀才就贬汤知县。严贡生又端出周老师,凡真有才的,经他都取一等,暗贬取二等的两位秀才,只会乱写热闹话。王秀才又提起汤知县追究严贡生两案,全靠王监生花钱才摆平。严贡生却不领情,称仗着自己与汤知县交情,足可把两个告案的腿砍折了。话说得如此狠毒,王秀才责其为人该厚道,严贡生才稍有愧色。赵氏问安葬一事,严贡生称凡事你与王秀才商议即可定了,又说这安葬事等我回来定。勺子原本你握着,偏把勺柄推给别人,等别人堂而皇之拿了过去,再哭,再闹,再投诉,毕竟落了下风。)

  过了几日,大老爷果然带着第二个儿子往省里去了。赵氏在家掌管家务,真个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僮仆成群,牛马成行,享福度日。不想皇天无眼,不佑善人,那小孩子出起天花来,发了一天热,医生来看,说是个险症,药里用了犀角、黄连、人牙,不能灌浆,把赵氏急的到处求神许愿,都是无益。到七日上,把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跑掉了。赵氏此番的哭泣,不但比不得哭大娘,并且比不得哭二爷,直哭得眼泪都哭不出来。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 打发孩子出去。叫家人请了两位舅爷来商量,要立大房里第五个侄子承嗣。二位舅爷踌躇道:“这件事,我们做不得主。况且大先生又不在家,儿子是他的,须是要他自己情愿,我们如何硬做主?”赵氏道:“哥哥,你妹夫有这几两银子的家私,如今把个正经主儿去了,这些家人小厮都没个投奔,这立嗣的事是缓不得的。知道他伯伯几时回来?间壁第五个侄子才十一二岁,立过来,还怕我不会疼热他,教导他?他伯娘听见这个话,恨不得双手送过来。就是他伯伯回来,也没得说。你做舅舅的人,怎的做不得主?”王德道:“也罢,我们过去替他说一说罢。”王仁道:“大哥,这是那里话?宗嗣大事,我们外姓如何做得主?如今姑奶奶若是急的很,只好我弟兄两人公写一字,他这里叫一个家人连夜到省里请了大先生回来商议。”王德道:“这话最好,料想大先生回来也没得说。”王仁摇着头笑道:“大哥,这话也且再看。但是不得不如此做。”赵氏听了这话,摸头不着,只得依着言语,写了一封字,遣家人来富连夜赴省接大老爹。

  (赵氏在家掌管家务,“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僮仆成群,牛马成行,享福度日”,表面看好风光,这样的风光,严监生生前,绝不会出现,严监生把得紧,不认为“享福”,更不至“米烂成仓”,山中无老虎,赵氏称霸王,自个儿作威作福的心态是否膨胀?对下人态度是否骄横了些呢?小人得志,受不了许多福分,眼界、心胸、手段都不足以担当。猛然独子痛去,地位顿时危了,能不哭死几个来回? 赵氏想着立严贡生第五子承嗣,两位王秀才拿不定主意,要请严贡生回来定夺。当初严监生为赵氏转正大宴三党亲,唯有隔壁的五个亲侄儿一个没来。为什么呢?因为严贡生一家不愿认严监生这个新妻。这一点赵氏想来也明白,可自己没了儿子,必须在五个侄儿中选一个,所以她偏要选第五个,也就是最小的,这样她可以垂帘听政,可以慢慢建立感情,这就是赵氏心里的小算盘。此事虽重大,原本赵氏和王秀才横心定了,严贡生也无话可说,他临行交代得清楚,除了安葬一事,其余全权授命三人即可定夺。)

  来富来到省城,问着大老爹的下处在高底街。到了寓处门口,只见四个戴红黑帽子的,手里拿着鞭子,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不敢进去。站了一会,看见跟大老爹的四斗子出来,才叫他领了他进去。看见敞厅上,中间摆着一乘彩轿,彩轿傍边竖着一把遮阳,遮阳上帖着“即补县正堂”。四斗子进去请了大老爹出来,头戴纱帽,身穿圆领补服,脚下粉底皂靴。来富上前磕了头,递上书信。大老爹接着看了,道:“我知道了。我家二相公恭喜,你且在这里伺候。”来富下来,到厨房里,看见厨子在那里办席。新人房在楼上,张见摆的红红绿绿的,来富不敢上去。直到日头平西,不见一个吹手来。二相公戴着新方巾,披着红,簪着花,前前后后走着着急,问吹手怎的不来。大老爹在厅上嚷成一片声,叫四斗子快传吹打的!四斗子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八钱银子一班叫吹手还叫不动。老爹给了他二钱四分低银子,又还扣了他二分戥头,又叫张府里押着他来;他不知今日应承了几家,他这个时候怎得来?”大老爹发怒道:“放狗屁!快替我去!来迟了,连你一顿嘴巴!”四斗子骨都着嘴,一路絮聒了出去,说道:“从早上到此刻,一碗饭也不给人吃,偏生有这些臭排场!”说罢,去了。

  (来富见严贡生,恰值他二儿子婚庆,按理亲家来人,应体面招待,却如偷鸡贼一样,两家婚姻地位可想。“即补县正堂”,就是立可候补的知县,严贡生无官职,以此来充。来富立一旁观察,瞧见严贡生克扣鼓吹手银两,省去四斗子的饭食,又见识了一回刻薄。)

  直到上灯时候,连四斗子也不见回来。抬新人的轿夫和那些戴红黑帽子的又催的狠。厅上的客说道:“也不必等吹手,吉时已到,且去迎亲罢。”将掌扇掮起来,四个戴红黑帽子的开道,来富跟着轿,一直来到周家。那周家敞厅甚大,虽然点着几盏灯烛,天井里却是不亮。这里又没有个吹打的,只得四个戴红黑帽子的,一递一声,在黑天井里喝道,喝个不了。来富看见,不好意思,叫他不要喝了。周家里面有人吩咐道:“拜上严老爷,有吹打的就发轿,没吹打的不发轿。”正吵闹着,四斗子领了两个吹手赶来,一个吹箫,一个打鼓,在厅上滴滴打打的,总不成个腔调。两边听的人笑个不住。周家闹了一会,没奈何,只得把新人轿发来了。新人进门,不必细说。

  (抬着空轿子去周家迎亲,却没有吹打,黑灯瞎火地喊话。那周家女儿结婚,省着灯用,不似严贡生吹的那么权贵。严贡生如此寒酸,周家面子过不去啊,不理睬。等好不容易找来两个吹打,却奏不出热闹阵仗,周家极不满,事到临头没奈何,只得放了女儿去。严贡生联姻的这周家,却并非周进。)

  过了十朝,叫来富同四斗子去写了两只高要船。那船家就是高要县的人。两只大船,银十二两,立契到高要付银。一只装的新郎、新娘,一只严贡生自坐。择了吉日,辞别亲家,借了一副“巢县正堂”的金字牌,一副“肃静”、“回避”的白粉牌,四根门鎗,插在船上;又叫了一班吹手,开锣掌伞,吹打上船。船家十分畏惧,小心伏侍。一路无话。

  (严贡生得儿媳妇,可得显摆显摆,借来知县的招牌,行头齐备,吹吹打打,狐假虎威,真把船家吓唬住了。)

  那日将到高要县,不过二三十里路了,严贡生坐在船上,忽然一时头晕上来,两眼昏花,口里作恶心,哕出许多清痰来。来富同四斗子,一边一个,架着膊子,只是要跌。严贡生口里叫道:“不好!不好!”。叫四斗子快丢了去烧起一壶开水来。四斗子把他放了睡下,一声不倒一声的哼。四斗子慌忙同船家烧了开水,拿进舱来。严贡生将钥匙开了箱子,取出一方云片糕来,约有十多片,一片一片,剥着吃了几片,将肚子揉着,放了两个大屁,登时好了。剩下几片云片糕,阁在后鹅口板上,半日也不来查点。那掌舵驾长害馋痨,左手扶着舵,右手拈来,一片片的送在嘴里了。严贡生只作不看见。

  (船夫一片片吃了云片糕,严贡生“只作看不见”,阴险。若看看快到目的地,为那十二两银子的船费,称一番病,故意将云片糕摆出来引诱,太阴险。)

  少刻,船拢了马头。严贡生叫来富速叫他两乘轿子来,摆齐执事,将二相公同新娘先送了家里去;又叫些马头上人来把箱笼都搬了上岸,把自己的行李也搬上了岸。船家、水手都来讨喜钱。严贡生转身走进舱来,眼张失落的,四面看了一遭,问四斗子道:“我的药往那里去了?”四斗子道:“何曾有甚药?”严贡生道:“方才我吃的不是药?分明放在船板上的!”那掌舵的道:“想是刚才船板上几片云片糕?那是老爷剩下不要的,小的大胆就吃了。”严贡生道:“吃了好贱的云片糕!你晓得我这里头是些甚么东西?”掌舵的道:“云片糕无过是些瓜仁、核桃、洋糖、面粉做成的了,有甚么东西?”严贡生发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因素日有个晕病,费了几百两银子合了这一料药,是省里张老爷在上党做官带了来的人参,周老爷在四川做官带了来的黄连!你这奴才!‘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说的好容易!是云片糕!方才这几片,不要说值几十两银子,‘半夜里不见了鎗头子,攮到贼肚里’;只是我将来再发了晕病,却拿甚么药来医?你这奴才,害我不浅!”叫四斗子开拜匣,写帖子:“送这奴才到汤老爷衙里去,先打他几十板子再讲!”掌舵的吓了,陪着笑脸道:“小的刚才吃的甜甜的,不知道是药,只说是云片糕。”严贡生道:“还说是云片糕!再说云片糕,先打你几个嘴巴!”

  说着,已把帖子写了,递给四斗子。四斗子慌忙走上岸去。那些搬行李的人帮船家拦着。两只船上船家都慌了,一齐道:“严老爷,而今是他不是,不该错吃了严老爷的药;但他是个穷人,就是连船都卖了,也不能赔老爷这几十两银子。若是送到县里,他那里耽得住?如今只是求严老爷开恩,高抬贵手,恕过他罢。”严贡生越发恼得暴躁如雷。搬行李的脚子走过几个到船上来道:“这事原是你船上人不是。方才若不如是着紧的问严老爷要喜钱、酒钱,严老爷已经上轿去了。都是你们拦住那严老爷,才查到这个药。如今自知理亏,还不过来向严老爷跟前磕头讨饶!难道你们不赔严老爷的药,严老爷还有些贴与你不成?”众人一齐捺着掌舵的磕了几个头。严贡生转湾道:“既然你众人说,我又喜事匆匆,且放着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帐!不怕他飞上天去!”骂毕,扬长上了轿,行李和小厮跟着,一哄去了。船家眼睁睁看着他走去了。

  (先将轿子和行李悉数搬上岸,让船夫手里没了讨价把柄,而后演戏:找药、吃惊、发怒、造天价、送官威胁、真写帖子、暴跳如雷、高抬贵手、扬长而去。严贡生找药,四斗子偏说“何曾有甚药”,严贡生递给他官贴,四斗子真就“慌忙走上岸去”。四斗子这厮跟着严贡生混,也太不领会主子心思了。)

  严贡生回家,忙领了儿子和媳妇拜家堂;又忙的请奶奶来一同受拜。他浑家正在房里抬东抬西,闹得乱哄哄的。严贡生走来道:“你忙甚么?”他浑家道:“你难道不知道家里房子窄鳖鳖?统共祇得这一间上房,媳妇新新的,又是大家子姑娘,你不挪与她住?”严贡生道:“呸!我早已打算定了,要你瞎忙!二房里高房大厦的,不好住?”他浑家道:“他有房子,为甚的与你的儿子住?”严贡生道:“他二房无子,不要立嗣的?”浑家道:“这不成,他要继我们第五个哩。”严贡生道:“这都由他么?他算是个甚么东西!我替二房立嗣,与他甚么相干?”他浑家听了这话,正摸不着头脑。只见赵氏着人来说:“二奶奶听见大老爷回家,叫请大老爷说话。我们二位舅老爷,也在那边。”严贡生便走过来,见了王德、王仁,之乎也者了一顿,便叫过几个管事家人来吩咐:“将正宅打扫出来,明日二相公同二娘来住。”赵氏听得,还认他把第二个儿子来过继,便请舅爷,说道:“哥哥,大爷方才怎样说?媳妇过来,自然在后一层;我照常住在前面,才好早晚照顾。怎倒叫我搬到那边去?媳妇住着正屋,婆婆倒住着厢房,天地世间,也没有这个道理!”王仁道:“你且不要慌,随他说着,自然有个商议。”说罢,走出去了。彼此谈了两句淡话,又吃了一杯茶。王家小厮走来说:“同学朋友候著作文会。”二位作别去了。

  (严贡生接二儿媳回家,打算霸占弟弟严监生的房住。他老婆觉得荒唐,又提起赵氏与王秀才要立第五子承嗣不是老二,严贡生断然称自己才有权为弟弟立嗣,连他老婆也蒙了。就在此时,赵氏竟请严贡生去与两位秀才商议立子嗣的事,严贡生轻易忽悠住两个秀才,便让管家把严监生的正房腾出来。赵氏蒙在鼓里,天真地以为严贡生不同意过继五儿子,要把二儿子过继给她,准备接受退让,只埋怨房间安排上不合母子的规矩。两位王秀才直打哈哈,不知被严贡生弄得稀里糊涂了,还是抹不开面子,糊弄赵氏。)

  严贡生送了回来,拉一把椅子坐下,将十几个管事的家人都叫了来吩咐道:“我家二相公,明日过来承继了,是你们的新主人,须要小心伺候。赵新娘是没有儿女的,二相公只认得他是父妾,他也没有还占着正屋的。吩咐你们媳妇子把群屋打扫两间,替他搬过东西去;腾出正屋来,好让二相公歇宿。彼此也要避个嫌疑:二相公称呼他‘新娘’,他叫二相公、二娘是‘二爷’、‘二奶奶’。再过几日,二娘来了,是赵新娘先过来拜见,然后二相公过去作揖。我们乡绅人家,这些大礼,都是差错不得的。你们各人管的田房、利息账目,都连夜攒造清完,先送与我逐细看过,好交与二相公查点。比不得二老爹在日,小老婆当家,凭着你们这些奴才朦胧作弊!此后若有一点欺隐,我把你这些奴才,三十板一个,还要送到汤老爷衙门里追工本饭米哩!”众人应诺下去,大老爹过那边去了。

  (严贡生手段泼辣,不给赵氏喘息机会,直接接管了管家、佣人,接管了财产、账本,定下主仆辈分,定下惩罚规矩,只认赵氏为妾,申明二公子和新媳妇才是主子。)

  这些家人、媳妇,领了大老爹的言语,来催赵氏搬房;被赵氏一顿臭骂,又不敢就搬。平日嫌赵氏装尊作威作福,这时偏要领了一班人来房里说:“大老爹吩咐的话,我们怎敢违拗?他到底是个正经主子。他若认真动了气,我们怎样了得?”赵氏号天大哭,哭了又骂,骂了又哭,足足闹了一夜。

  (赵氏授人以柄的苦涩发出来,赵氏作威作福的余孽生出来,或哭或骂,都落得下流了。)

  次日,一乘轿子,抬到县门口,正值汤知县坐早堂,就喊了冤。知县叫补进词来,次日发出“仰族亲处覆。”

  (汤知县并非严贡生的好友,对此人毫无好感。家事,请族长处置。)

  赵氏备了几席酒,请来家里。族长严振先,乃城中十二都的乡约,平日最怕的是严大老官,今虽坐在这里,只说道:“我虽是族长,但这事以亲房为主。老爷批处,我也只好拿这话回老爷。”那两位舅爷,王德、王仁,坐着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那开米店的赵老二、扯银炉的赵老汉,本来上不得台盘;才要开口说话,被严贡生睁开眼睛,喝了一声,又不敢言语了。两个人自心里也裁划道:“姑奶奶平日只敬重的王家哥儿两个,把我们不偢不倸;我们没来由,今日为他得罪严老大,‘老虎头上扑苍蝇’怎的?落得做好好先生。”把个赵氏在屏风后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见众人都不说话,自己隔着屏风请教大爷,数说这些从前已往的话。数了又哭,哭了又数;捶胸趺脚,号做一片。严贡生听着,不耐烦道:“像这泼妇,真是小家子出身!我们乡绅人家,那有这样规矩!不要恼犯了我的性子,揪着头发,臭打一顿,登时叫媒人来领出发嫁!”赵氏越发哭喊起来,喊的半天云里都听见,要奔出来揪他,撕他,是几个家人媳妇劝住了。众人见不是事,也把严贡生扯了回去。当下各自散了。

  (三亲之族,愚夫、软蛋、怂包,任由严贡生操纵。赵氏平日里对三亲人情世故总照顾不周,都爆发了出来,族里无人出面为赵氏主持公道,只能靠她自己撒泼,势单力薄。)

  次日,商议写覆呈。王德、王仁说:“身在黉宫,片纸不入公门。”不肯列名。严振先只得混帐覆了几句话,说:“赵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的;据严贡生说与律例不合,不肯叫儿子认做母亲,也是有的。总候大老爷天断。”那汤知县也是妾生的儿子,见了覆呈道:“‘律设大法,理顺人情’,这贡生也忒多事了!”就批了个极长的批语,说:“赵氏既扶过正,不应只管说是妾。如严贡生不愿将儿子承继,听赵氏自行拣择,立贤立爱可也。”严贡生看了这批,那头上的火直冒了有十几丈,随即写呈到府里去告。府尊也是有妾的,看着觉得多事,仰高要县查案。知县查上案去,批了个“如详缴”。严贡生更急了,到省赴按察司一状。司批:“细故赴府县控理。”严贡生没法了,回不得头。想道:“周学道是亲家一族,赶到京里,求了周学道在部里告下状来,务必要正名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多年名宿,今番又掇高科;英俊少年,一举便登上第。

  不知严贡生告状得准否,且听下回分解。

  (族长回话,把决定权又推给知县。知县素来厌恶严贡生,判给赵氏。严贡生上诉,知府判回知县办。知县维持原判。严贡生再上诉,按察司判依县府办。严贡生气不过,决定到京城托周进。周进与他原扯不上关系,但他新娶二儿媳出自周家,两个姓周的本家总该关照吧?以此微弱希望,继续上诉。)

  儒林外史主要内容分回介绍

  主要人物介绍:王冕范进周进严监生贡生沈琼枝鲁小姐胡屠户王惠严致和汤奉虞博士匡秀才庄征君成老爹杨执中杜少卿杜慎卿张静斋鲁编修权勿用郭铁山萧云仙梅玖荀玫王德和王仁陈礼娄三娄四蘧公孙马静洪憨仙金东崖牛浦郎牛布衣牛玉圃鲍文卿韦四太爷娄焕文迟衡山虞华轩余特余持王玉辉秦中书万中书凤四老爹庄濯江聘娘王三姑娘季苇萧张铁臂鲍延玺匡迥汤镇台郭孝子万雪斋胡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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