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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尔塔图里《马格斯·哈弗拉尔》主要内容简介及赏析

  【作品提要】

  《马格斯·哈弗拉尔》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作者以1830年荷兰在荷属东印度强迫推行种植制度为主要背景,以第三者介绍性的口气叙述了一个叫哈弗拉尔的年轻人在荷属东印度殖民政府任职的经历。作品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写咖啡经纪商德劳格斯托佩尔遇到老同学夏尔曼后对后者的作品进行整理和评论。夏尔曼便是老年的作者的影子,有尊严有学问;德劳格斯托佩尔是荷兰资产阶级的代表,自私贪婪,唯利是图。第二部分是夏尔曼关于哈弗拉尔的记述,哈弗拉尔在任职期间无私无畏地维护当地农民的利益,是年轻时期作者的写照。第三部分主要通过一对爪哇青年恋人沙伊查和阿丁达的悲惨遭遇来揭露荷兰殖民主义者和爪哇贵族对爪哇人民的残酷剥削和虐待。

  【作品选录】

  第十二章

  “亲爱的马格斯,”蒂妮说,“我们的晚餐太简单了。你要不要……你知道的……日奥弗林太太?”

  “继续讲故事,不吃点心?活见鬼,我嗓子哑了。该弗布吕格讲故事了。”

  “是的,弗布吕格先生,您换一下马格斯吧,”哈弗拉尔夫人请求说。

  弗布吕格考虑了一下,然后开始说:

  “有一天,有一个人,他偷了一只火鸡……”

  “啊,你这个淘气鬼,”哈弗拉尔说,“这是你在巴东听到的故事!后来怎么样?”

  “故事结束了。谁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

  “我知道!我把它吃掉了,我和……另外一个人。你知道我在巴东为什么被撤职吗?”

  “他们说,您在纳塔尔时,那儿的财政出现了赤字,”弗布吕格重新发言说。

  “这不完全不对,但也不对。因为种种原因,我在纳塔尔时,在财政方面是很马虎的,确实可以对我进行很多指责。但在那些岁月里,这种情况是屡见不鲜的呀!在占领了巴罗斯、塔波斯和辛戈尔后不久,北苏门答腊的局势非常混乱。一个年轻人比起数钱或管理账簿更喜欢骑马,我们不能像对没有其他事情要干的阿姆斯特丹的会计那样要求他,如果他的账目不如人家的整齐和清楚,也不应当责怪他。当时,马达地区有人闹事,你,弗布吕格知道,在马达一带发生的一切,总是会影响纳塔尔的。为了能迅速处理问题,我夜里穿着一身工作制服睡觉。当时,这样做常常很有必要。与此同时,危险的局势——在我到达纳塔尔之前,破获了一个阴谋集团,他们密谋杀害我的前任并起来造反——也有某些吸引人的地方,如果你只有二十二岁,尤其如此。因为你被危险局势吸引了,你就不适合搞办公室工作或不善于发扬很好地管理财政所需要的严格和细心的工作作风。除此而外,我脑子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古怪的杂念……”

  “不用了。”哈弗拉尔用马来语对一个用人说。

  “什么不用了?”

  “我本来告诉他要准备一点吃的东西……煎鸡蛋之类。”

  “啊!是不是因为我谈起我的古怪的杂念来了,就不需要煎鸡蛋呢?你很顽皮,蒂妮!我无所谓,但这两位先生也有发言权。弗布吕格,你选什么,煎鸡蛋还是我的故事?”

  “对一个有礼貌的人来说,这倒是难办的事,”弗布吕格说道。

  “我最好也不要选择,”杜克拉里补充说,“这件事涉及先生和夫人之间的不同意见,我们不能介入。”

  “我帮助你们,先生们……煎鸡蛋是……”

  “夫人,”非常礼貌的杜克拉里说,“煎鸡蛋的价值也是相当于……”

  “相当于故事的价值?那是肯定的,如果煎鸡蛋有价值的话!不过,有一个问题……”

  “我敢打赌家里还没有白糖,”弗布吕格说,“派人到我家去取您需要的东西吧!”

  “有白糖……是斯罗特灵夫人给的。不,问题不在这里。假如鸡蛋煎得好的话,没有白糖也没有问题,可是……”

  “那么怎么样,夫人,鸡蛋是不是落到火里头了?”

  “但愿如此!不,鸡蛋不可能落进灶火。鸡蛋……”

  “可是,蒂妮,”哈弗拉尔问道,“鸡蛋到底怎么啦?”

  “鸡蛋都没有重量了,马格斯,像你讲的阿尔的妇女那样……她们应该没有重量!我没有煎鸡蛋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就只好听故事好了!”杜克拉里幽默而失望地叹息说。

  “不过,我们有咖啡。”蒂妮大声说。

  “好吧!那就在前面游廊里喝咖啡,我们也把斯罗特灵太太和她的女儿们叫来。”哈弗拉尔说。接着几个人走出去了。

  “我估计她会婉言拒绝的,马格斯!你知道她也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也不能说她不对。”

  “她可能听说我爱讲故事,”哈弗拉尔说,“这可能把她吓跑了。”

  “不会的,马格斯,她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她不懂荷兰文。不,她对我说过,她想继续管好自己的家务,这我很理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样解释我的名字的吗?”

  “E。H。V。W。: 自己家最宝贵。”

  “正因如此,她非常对。此外,我觉得她有点害羞。你想一想,凡是进她院子的陌生人,她都叫管家赶走……”

  “请您讲讲煎鸡蛋的故事。”杜克拉里说。

  “我也请求您!”弗布吕格喊道,“我们不接受您的道歉。我们有权饱食一顿,所以我要求您讲一讲火鸡的故事。”

  “我把火鸡的故事讲给你听了,”哈弗拉尔说,“我是从范达默将军那儿偷了那只火鸡的,我把它吃掉了……我和另一个人。”

  “在那‘另一个人’被带到天上去之前。”蒂妮调皮地说。

  “不行,您这是在哄骗我,”杜克拉里大声嚷嚷,“我们要知道您为什么把那只火鸡……拿走了。”

  “啊,那是因为我吃不饱饭,而这应归罪于撤了我的职的范达默将军。”

  “如果不让我知道更多的情况,我下次自己带煎鸡蛋来。”弗布吕格叹息说。

  “请相信我,这件事情背后没有其他东西。他的火鸡很多,我却一无所有。有人赶着那些火鸡走过我的家门……我抓了一只,并对那个自认为赶火鸡的人说了:‘请告诉将军,我,马格斯·哈弗拉尔,抓了这只火鸡,因为我想吃掉它。’”

  “那首讽刺短诗呢?”

  “弗布吕格跟你谈了这首诗吗?”

  “是的。”

  “那首诗同火鸡毫不相干。我是因为他开除了那么多公务员才写了那首诗的。在巴东,他撤了很多人的职,他有时候很公正,但有时候又不那么公正,那些人中很多远远不像我这样应当受到处罚。巴东的副专员本人也被撤职,我想,撤职的原因同有关决定里说的撤职理由完全不同。我愿意给你讲讲这件事,虽然我不能保证我正确地了解一切,我只是把巴东的谣言向你重复一遍,过去巴东人认为这一切是真实的,而考虑到了众所周知的将军的特点,这一切也可能是真实的。

  “您应当知道,范达默将军是为了在一次打赌中赢得一桶葡萄酒才和他夫人结婚的。因此,他常常夜里出去,他……到处乱跑。候补公务员瓦尔基纳尔曾经在女孤儿院附近一条小胡同里遇到过那位副专员,由于当时非常尊重副专员的伪装,就把他当作普通的流氓揍了一顿。离这里不远住着一位女士。据说,那位女士生了一个小孩儿,这孩子却……失踪了。作为警察局头子,那位副专员必须管这件事,而且他确实打算这样做,在将军家打牌时他把这种想法透露出来了。然而,第二天他收到一份调令,他被调到某一个局工作,主管那个局的巡查员因为真的不诚实或被怀疑为不诚实而被撤职了。副专员的任务是就地调查情况,并写出报告来。那位副专员很奇怪为什么要他抓一件完全不属于自己工作范围的事情,但因为严格来说可以把这项任务看作是一种荣誉,加上他和将军关系非常友好,从而根本没有理由认为这是个圈套,所以他接受了这个差事,走到了……我记不得到哪里,为了执行命令。过了一段时间,他回去了,汇报了情况,汇报的内容对那位巡查员有利。可是,这时巴东公众——也就是说: 既是大家,又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了那位副专员被撤职仅仅是为了找个理由把那位副专员从他的岗位上弄走,目的是防止他进行他所打算的对小孩儿失踪的调查,至少要让他推迟到这件事难以弄清的时刻进行这项调查。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这是否真实,但从我自己从范达默将军那里了解的情况来看,对那件事的那种解释是可信的。就他在道德上堕落的地步而言,在巴东没有一个人不认为他干不出那种事来。多数人认为他只有一个优点: 在危险面前他很勇敢。我多次见过他陷入险境,那么假如我至少认为他是一个勇敢的人的话,这只会促使我不给您讲这个故事。的确,在苏门答腊他用马刀砍了许多人,但从近处看见过若干事件发生的人都倾向于贬低他的勇气。不管看起来多么古怪,我想,他作为战士的名气主要归功于或多或少鼓舞着我们每个人的对矛盾的追求。我们喜欢说: 彼得或保尔确实是这样,或这样,或这样的,但……他也是那样的,不能否认他是那样的!一个人如果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缺点,他可以比任何时候更肯定自己会受到称赞的。你,弗布吕格,已经醉了好几天了……”

  “我?”弗布吕格问道。他本来是戒酒的模范。

  “是的,我现在正在把你灌醉,天天如此!你失去了自觉,以致杜克拉里晚上在走廊里被你绊倒。他觉得不好受,但立刻想到你身上有一种他过去没有注意到的优点。而当我到达时,并且发现你……水平地躺在地上时,他会把自己的手放在我胳膊上,然后大声喊:‘啊,我还是相信他是一个老实的、好的小伙子!’”

  “即使他站起来了,”杜克拉里说道,“我也会那样说弗布吕格。”

  “不会那么热情和坚决的!你记得不记得人们经常说:‘哎,假如那个人肯好好管自己的事,他一定会是个人物!但是……’接着人们会说他不好好管自己的事,因此只是个无名小卒。我觉得知道这里的原因。人死了后我们也可以听到他有很多优点,而在他们去世之前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优点。其原因无疑是死人不妨碍任何人。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在互相竞争。我们很乐意把任何别人完全地和在一切方面置于从属我们自己的地位。可是,礼貌和个人利益都禁止我们把那种想法表达出来。因为,很快就不会有人信我们了,即使我们说的是真话。因此要想办法绕个弯子说话。你可以体会体会我们是怎么干的。那就是当您,杜克拉里,说:‘斯洛卜考士上尉是一个好军人,他的确是个好军人,要给你说斯洛卜考士上尉是怎么样的一个好军人就会有说不尽的话……可是,他不是个理论家……’杜克拉里,你没有这样说过吗?”

  “我从来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什么斯洛卜考士上尉。”

  “好了,那就创造一个,然后就说这些话吧。”

  “行,我就创造他,说那些话。”

  “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你说你,杜克拉里,非常重视理论。我丝毫不比你好些。请相信我,我们愤怒斥责坏人并不是很公正的事,因为我们当中的好人同坏人也差不太多。假设完美的行为可评零分,而最坏的行径可评一百分,那么我们这些人就在九十八分和九十九分之间徘徊!像我们这样的人竟然敢骂了一百零一分的人是混蛋,这不是很不对的吗?而且我仍然相信,许多人达不到一百分,完全是因为缺少优点,例如没有勇气充分发挥自己的特点。”

  “马格斯,我可以评多少分呢?”

  “我需要一个放大镜看细节,蒂妮。”

  “我宣布,”弗布吕格喊道,“夫人接近零分,这一切不能适用于您的情况。不,有些公务员被撤职了,一个小孩失踪了,一位将军被指控犯罪……我要求证据!”

  “蒂妮,下次可要保证家里有点吃的啊!不,弗布吕格,证据你是得不到的,我还要继续说一说矛盾,这是我最喜欢的话题。我已说过,每个人认为自己的同胞也是某种竞争者。我们不能老是指责人家,那太露骨了!因此,我们喜欢夸大一个人的优点,然后才让人们注意到那个人的缺点,实际上我们关心的仅仅是揭露那个缺点,我们希望在不让人们怀疑我有偏见的情况下揭露缺点。如果一个人抱怨我说过:‘他的女儿很美,但他是一个小偷,’那么我就会回答说:‘何必对此如此暴跳如雷!我不是说过你女儿是很可爱的姑娘吗?’你瞧,这样说可以一举两得!我们双方都是卖食品的,我抢走了他的顾客,因为顾客绝不愿意从小偷那里买葡萄干,而同时人们会说我是好人,因为我称赞了我竞争对手的女儿。”

  “不会的,没有那么严重,”杜克拉里说,“您说得太过分了!”

  “您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我把比喻说得简短和粗劣了一些。我们应当把‘他是一个小偷’想象为说得稍微婉转一些。比喻的含义没有变。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某个人具备某些特点,而这些特点却可以使这个人成为值得尊敬、崇拜和服从的人。这时,如果能抓到一些把柄,部分地或完全地抵消那些优点,我们会心里感到美滋滋的。‘对这样的诗人应当鞠躬,但是……他时常揍自己老婆!’你看,这时我们很愿意拿他老婆身上的紫色肿块作为自己昂首阔步的根据。最终我们甚至会对诗人打老婆感到幸灾乐祸,而在别的情况下打人是很可恶的事情。一旦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人因优点很多而完全有资格得到给他树碑立传的荣誉时……一旦我们再也不能在不被人们视为无知、没有感情、或嫉妒的情况下继续否认他的资格时……我们终于会说:‘好吧,给他树碑立传吧!’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本人还以为我们都为他的优秀品德而兴高采烈的时候,我们已经部署好了在最好的时机把他拉下马的圈套。树了碑、立了传的人越是发生变化,别人越是有机会取代他们而出名。即使永远不会有人给我们树碑立传,我们也很喜欢推倒别人的碑和撕毁别人的传,这是一种习惯和一种练习——就像一个猎人打乌鸦时从不把打下来的捡走一样。天天吃泡菜和喝劣等啤酒的卡佩尔曼要抬高自己身价时就抱怨说:‘亚历山大大帝并不伟大……他生活上不节制。’其实,卡佩尔曼永远不会在征服世界方面有机会同亚历山大比个高低。

  “不管怎么样,说他勇敢始终是补充说‘可是……他缺德’的前提;假如不是这样的话,我可以肯定很多人永远不会产生认为范达默将军很勇敢的念头。同时,我也可以肯定,许多人不会对他的缺德大惊小怪,因为他们自己在道德方面也不是不可指责的。如果他们不是需要通过说他缺德来抵消他英勇的名声,他们也不会说他缺德。有一些人一听到他勇敢就睡不着觉。

  “他真正具备的一个突出的优点是他有毅力。他打算要做的,他一定会去做,而且一般也能成功。然而——你看,我不是又立刻抓住了矛盾吗?——在选择手段方面,他也有点……太随便。这同范·德·巴尔姆说过的一句话一样——不过,我想那句话没有根据。范·德·巴尔姆说,对拿破仑来说,‘道德方面的障碍从来没有阻挡过他前进’。这样当然可以很容易地达到自己的目标。假如你认为必须使自己受道德的约束,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后来巴东的副专员写了一份有利于被撤了职的那个巡查员的报告,从而使他的被撤职显得有点不公平。巴东的街谈巷议并没有停止: 人们还是在谈论失踪的小孩。副专员觉得自己有责任重新审理这件事,但在他还没能弄清任何事情之前,苏门答腊西部海岸的省长范达默将军决定撤副专员的职,理由是他“在履行职务中不诚实”。这项决定说,副专员出自友谊或者怜悯,不顾事实,歪曲报告了巡查员的案子。

  我自己没有查阅同这个案子有关的文件,但我知道副专员同巡查员毫无关系,选择他来调查那个案子正是证明这一点的。我另外知道,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位可敬的人,而且政府也这样认为。在另一个地方,而不在苏门答腊西部海岸,重新审理了这个案子之后,政府撤销了关于撤副专员的职的决定。那位巡查员后来也完全恢复了名誉。他们的被撤职启发我写了一首短诗,我让一个过去是我的部下,而当时是范达默将军部下的一个人,把这首短诗放在范达默将军吃早餐的桌子上。这首短诗的内容是:

  能行走的撤职机器靠撤职进行统治,

  这是专搞撤职的省长,他狡猾凶悍,

  他会高兴地叫自己良心把作用终止

  ……假如他不是早就把良心丧失完。

  “请原谅我,哈弗拉尔先生,我认为这样做不合适。”杜克拉里说。

  “我也这样认为……但我总得表个态吧!我当时的处境是你想象不到的: 我没有钱,又得不到钱,我天天担心会饿死,而且也曾经几乎饿死了。我在巴东的朋友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此外,我曾经给范达默将军写过信,告诉他,如果我因为生活太困难死掉,就要他对此负责,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内地的一些人知道了我的处境后邀请我到他们那边去,但将军禁止有关部门向我发通行证。他也不允许我回爪哇去。在任何其他地方我是可以摆脱困难的;假如人们不是那样害怕权力很大的将军的话,我在巴东也许也能摆脱困境。看来,他正是打算让我饿死。这一切持续了九个月!

  “您是怎么样在这样长的时间里维持生命的?将军的火鸡是不是很多?”

  “是这样的!但这无济于事……这种事你只能干一次,对不对?我那时干些什么呢?唉……我写诗,写喜剧……等等。”

  “用这些作品可以在巴东买到大米吗?”

  “不行,但我也没有要求用这些作品换来大米。我不太愿意告诉你们我当时是怎么生活的。”

  蒂妮按住我的手,她知道。

  “我读过您在那些日子里在一张收据的背面写的诗句。”弗布吕格说道。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那几句话描绘了我的处境。当时有一份杂志,叫《抄写员》,我订了这份杂志。这份杂志受到政府的保护——它的编辑是总督行政办公厅里的国家雇员——因此,该杂志的订户交来的钱全部进国库。我收到了表明我付了二十盾的收据。这二十盾本来会经过省长的办公室进国库的。假如我不付这二十盾的话,那份收据则要经过省长的办公室被寄回巴塔维亚去。我就利用了这个机会为我的贫困提出抗议,我在收据的背面用法文写道:

  二十盾……好大一笔财产!文学,再见!

  再见《抄写员》,再见!我命运实在惨:

  我因饥寒交迫、无聊和苦闷快要完蛋,

  这二十盾正是我两个月吃饭所需的钱!

  假如我有二十盾,就会有好鞋穿,

  住好房子,过好日子,天天吃美餐。

  然而,尽管生活得不好,也要往下干,

  犯了罪要感到耻辱,贫穷则与此毫不相关。

  “但是,当我后来在巴塔维亚《抄写员》杂志的编辑部那儿送交我的二十盾时,他们说我并没有欠他们钱。看来,将军亲自替我付了那二十盾,以避免不得不把写着那首诗的收据寄回巴塔维亚去。”

  “但是,在您……您……拿走了那只火鸡后, 他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呢?那不是……偷窃吗?在读了那首短诗后他又有什么反应?”

  “他严厉地惩罚了我!那时,如果一个人被指控为不尊重苏门答腊西部海岸的省长的话,这很容易被解释为‘企图破坏荷兰政权、煽动造反’。假如将军为了那些事情告我不尊重省长,或者告我‘在公开场合里偷窃’, 那么他就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善良的人。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的惩罚更厉害……真可恶!他命令了看火鸡的那个人走另外的一条道。至于我的短诗……啊,那更可恶了!他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做!你懂吗?这很残酷!他完全没让我获得最起码的烈士荣誉,没有因为把我告到了法院而让人们对我感兴趣,也没有让我因为开玩笑开得过头了而感到难受。唉,杜克拉里……唉,弗布吕格……当时我真想一辈子再也不写短诗,再也不吃火鸡,想到它们就恶心了!这么少的鼓励的确使一个天才的灵魂之火完全熄灭了!我后来再也没有干那些事了!”

  (施辉业译)

  注释:

  日奥弗林太太(1699—1777): 很有学问的妇女,常常在自己家里同科学家和艺术家讨论问题,但因为她很富有,也常常设宴招待自己的客人。

  她们应该没有重量: 作者在第十一章谈到品德高尚的人时,说这种人不应当有“肉体”,不应当有“重量”,他们应当是非物质的、超自然的。这里的意思是鸡蛋早就没有了。

  E。 H。 V。 W。: 作者第一个妻子的姓名 Everdine Huberte Baronesse Van Wijubergen (艾菲婷·胡柏蒂·范·温柏根)每个词儿的第一个字母,作者把这四个字解释为 eigen huisveel waard,即自己家最宝贵。书中蒂妮的形象是根据作者这位前妻的样板塑造的。

  另一个人: 指书中第十一章介绍的马来姑娘乌匹。

  卡佩尔曼: 书中没有交代此人是谁。据研究人员分析,这个人物代表19世纪荷兰社会大量存在的小市民。他们胆小怕事、斤斤计较、自私自利、虚伪,同时又能省吃俭用,以实现往上爬的梦想。

  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356—公元前323): 马其顿国王,曾征服波斯。

  范·德·巴尔姆(1763—1840): 荷兰神学家、政治家。

  巴塔维亚: 荷属东印度的首都,现在改称雅加达,为印度尼西亚首都。

  【赏析】

  《马格斯·哈弗拉尔》是荷兰19世纪最为有名的文学作品之一。小说揭露了殖民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剥削制度的弊端,在当时的荷兰引起较大反响。小说虽有自传的性质,但借用第三人称的语气用说故事的方式叙述了自己年轻和老年时的经历。其风格突破了当时荷兰文学僵化的条条框框,语言口语化,幽默诙谐,有很强的生活色彩。小说塑造的主人公马格斯·哈弗拉尔,是一位被荷兰殖民政府派遣到荷属东印度殖民地的副专员,抱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激情,要为当地农民主持公道。然而,他自己却很贫穷,并且官职也不高,自然受到各方面的阻力。同时,哈弗拉尔是一名诗人,喜欢思考,喜欢总结人生经验,也喜欢感叹一切不平等的现象。政府官员和诗人的身份纠结一身,使得主人公形象更具戏剧性的张力。

  节选部分主要描述了哈弗拉尔来到万丹当副专员之前在纳塔尔被范达默将军撤职的经历。整章内容全部都是对话。哈弗拉尔邀请自己的好友,同样富有正义感的弗布吕格到家中做客,然后他们俩就以讲故事的形式说出了自己的经历,发表了对当时一些现象和问题的看法。

  哈弗拉尔曾经是纳塔尔的一名小官员,但是财政工作做得很糟糕。并不是他缺少这方面的能力,而是他觉得待在一个安稳的地方工作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期待迎接更激烈更直接的挑战,正如他所言:“因为你被危险局势吸引了,你就不适合搞办公室工作或不善于发扬很好地管理财政所需要的严格和细心的工作作风。除此之外,我脑子里还有各种各样古怪的杂念……”当时荷属殖民地的局势很混乱,荷兰政府和当地贵族的双重压迫使农民起来反抗闹事。而哈弗拉尔企图用改良的政策来劝抚这些灾难深重的民众,显然这不过是善良的诗人良好的愿望而已,因此他做得很不成功。

  在现实中屡屡碰壁后,诗人举起诗笔勇敢揭露社会黑暗。面对范达默将军许多龌龊的举动,他用诗歌表现了自己强烈的不满,并且还用这些诗歌公开挑衅将军。其中一首短诗就被放在范达默将军吃早餐的桌子上。这首短诗的内容是:“能行走的撤职机器靠撤职进行统治,/这是专搞撤职的省长,/他狡猾凶悍,他会高兴地叫自己良心把作用终止/……假如他不是早就把良心丧失完。”很显然,将军见到这首诗是不会有好果子让哈弗拉尔吃的。尽管当时的哈弗拉尔已经濒临饿死的绝境,将军还是无情地制止了其他人对他的救助。哈弗拉尔在这通过一份名为“抄写员”的杂志表达自己对贫困的抗议。然而,将军却用金钱收买了这份杂志,使得他的诗歌全部被封杀。这对一个诗人来说是一个残酷的打击,比饥饿更可怕。

  这部小说一方面以写实的手法揭露了荷兰殖民者大量罪恶,一方面用生动诙谐的语言刻画人物。利用主人公矛盾的性格,以及他经历的种种荒唐的故事增添了整部作品的内涵,从而使得作品的思想更加深刻,更具有普遍意义。作品最后,主人公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对受苦农民的责任,一方面是来自政府的压力。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写一本书来揭露黑暗的本质,去鼓舞那些受苦人的斗志。这是一种良好的愿望。从今日看来,作品的这种震撼力依然存在,也因此证明了作者的愿望并没有落空。

  (付传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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