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 然而不售, 酒酸。怪其故, 问其所知间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邪?”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瓮而往酤, 而狗迓而龁之。 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胁,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
——《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宋人卖酒(酤,同“沽”,古代兼指买酒和卖酒),从不克扣份量(升概,原指量酒的器具,这里作动词用,指量酒),待客十分礼貌,酒味也醇香可口, 门前还特意高挂一幌酒帘。无论从经营方法、服务态度、产品质量和宣传手段哪一方面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但他的酒却越积越多,老是卖不出去,酒味都变酸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去请教他所认识的闻名于乡里的长者杨倩。杨倩提出了一个怪问题:“你家的狗凶猛吗?”乍看起来,这真是问得莫明其妙,酒酸和狗猛难道有什么关系?但老人却作出了合乎逻辑、合乎常理的解释:狗猛则使酒客畏惧,小孩子(常被派为大人买酒)更不敢来买酒。
生活中的猛狗和酸酒就是这样紧紧相关的,作者由此联想到政治现实,发出了深沉的感慨: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有猛狗一样的人物,即妒贤嫉能的权臣。权臣当道,堵塞贤路,使君主受到蒙蔽,人材遭到胁迫,无用武之地。这权臣就如咬人的猛狗,君主则恰似卖酒的宋人。不管君主如何想罗致人材以治理好国家,只要他周围有阻塞贤路的权臣,就仍然无法让人才得到重用。“狗猛酒酸”的寓意即在于此。
韩非对于阻塞贤路的权臣是十分痛恨的, 比之为恶狗还不算,甚至主张杀掉他们(《外储说右上》还有“不杀其狗则酒酸”的话)。他一再强调限制权臣的势力,而主张起用“法术之士”来治理国家。这则寓言既表达了他对权臣的鄙视和厌恶,也发抒了法术之士的幽愤和对国家命运的关切。
《韩非子》中的寓言一般描写简单,但这则寓言的开头却颇有铺陈。“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几句,从四个方面对酒店进行了渲染。这种渲染,意在为下文作铺垫,突出猛狗的坏作用。这么好的酒家, 尚无人光顾,可见狗之凶猛带来了什么样的恶果,联系故事的寓意,也就可见权臣为害之大了。
这则寓言象《韩非子》中许多寓言一样,在结尾点明了寓意。这也是先秦诸子寓言共有的特色,《孟子》、《庄子》中的一些寓言也是如此,不过《韩非子》在这点上更为突出。这一特色也影响了后代特别是唐宋以后的寓言,如柳宗元的《蝜蝂传》、《鞭贾》、《罴说》等寓言的结束手法,就无疑受到了《韩非子》的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