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崖有苍鹰,养子黑柏巅。 白蛇登其巢, 吞噬恣朝餐。雄飞远求食, 雌者鸣辛酸。 力强不可制, 黄口无半存。其父从西归, 翻身入长烟。斯须领健鹘,痛愤寄所宣。 斗上捩孤影, 噭哮来九天。修鳞脱远枝, 巨颡拆老拳。高空得蹭蹬,短草辞蜿蜒。折尾能一掉,饱肠皆已穿。生虽灭众雏,死亦垂千年。物情有报复,快意贵目前。兹实鸷鸟最, 急难心炯然。功成失所在, 用舍何其贤! 近经潏水湄, 此事樵夫传。飘萧觉素发, 凛欲冲儒冠。人生许与分, 只在顾盼间。聊为义鹘行,永激壮士肝。
——杜甫《杜少陵集》
这首寓言诗写的是动物之间一场“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英勇战斗。全诗重点描写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一是勇猛仗义的健鹘,一是残暴贪馋的白蛇。白蛇趁雄鹰远飞求食,雌鹰无力抵抗的机会登上鹰巢,“吞噬恣朝餐”,致使“黄口(小鸟)无半存。”寥寥数语,突出了白蛇贪暴狠毒的形象。 这时, 雄鹰领来健鹘, 痛诉遭遇。 健鹘“斗上捩孤影, 噭哮(jiaoxiao)来九天。”十个字,刻画了健鹘勇猛冲击、愤怒呼叫的雄姿。它惩罚白蛇,攻势凌厉,奋爪一击,白蛇立毙,真是大快人心。诗人情不自禁地欢呼:“物情有报复,快意贵目前。”王嗣奭说:“至‘斗上捩孤影’八句,摹神写照,千载犹生。”(《杜臆》)盛赞杜甫精心描绘了健鹘的生动形象。尤其可贵的是“功成失所在”,不居功图报。它倏然而来,全是激于义愤,没有任何私欲;它翩然而逝,则是功成身退,别无他求。出处进退,光明磊落,有古侠士风,所以,杨伦说:“记异之作,愤世之篇,便是聂政、荆轲诸传一样笔墨,故足与太史公争雄千古。”(《杜诗镜诠》)王嗣奭也说:“是太史公一篇义侠客传,笔力相敌,而叙事尤难。”“‘功成失所在,用舍何其贤,’分明是一个鲁仲连。”(《杜臆》)这些评语说明杜诗成功地描绘出一个有社会意义的形象。
这首诗托物在鸟,寓意在人,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在杜甫生活的唐代,封建统治者恃强凌弱,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现象, 比比皆是。但是,见义勇为,“急难心炯然”者能有几人!杜甫本人就是极有正义感,敢于仗义执言的诗人。所以当他听到樵夫传说义鹘的事迹之后,激动得“飘萧觉素发,凛欲冲儒冠”, 用饱含感情的笔墨,生动细致地记叙了这一正义斗争经过之后,便直接表明写这首诗的目的:“人生许与分, 只在顾盼间,聊为义鹘行,永激壮士肝。”就是要大力提倡和发扬义鹘精神。在杜甫的诗集中,专写鹰、鹘的诗将近十篇,大抵都和《义鹘行》具有类似目的,都写得十分感人。浦起龙说:“读此而无动于衷者,全无心肝人也。”正确地评价了《义鹘行》的艺术感染力。
我国的寓言诗比寓言散文发展较晚,直到盛唐时代还不多见。写得成功的也不多。杜甫的《义鹘行》把寓言诗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这对中唐以后白居易等人大量写作寓言诗是有较大的影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