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那边是一片平地么?不是的。其实是一座沙 山, 沙山里面是一座古城。这古城里,一直从前住着三个人。
古城不很大,却很高。只有一个门, 门是一个闸。
青铅色的浓雾,卷着黄沙,波涛一般的走。
少年说;“沙来了,活不成了。孩子快逃罢。”
老头子说:“胡说, 没有的事。”
这样的过了三年和十二个月零八天。
少年说:“沙积高了,活不成了。孩子快逃罢。”
老头子说:“胡说,没有的事。”
少年想开闸, 可是重了。因为上面积了许多沙了。
少年拚了死命,终于举起闸, 用手脚都支着,但总不到二尺高。
少年挤那孩子出去说:“快走罢!”
老头子拖那孩子回来说:“没有的事!”
少年说:“快走罢!这不是理论, 已经是事实了!”
青铅色的浓雾,卷着黄沙,波涛一般的走。
以后的事, 我可不知道了。
你要知道, 可以掘开沙山, 看看古城。 闸门下许有一个死尸。 闸门里是两个还是一个?
——鲁迅寓言(载《国民公报》, 1919年8月20日)
作品中写的是老头子、少年和小孩子,是富有象征意义的三种人。当黄沙如涛,铺天盖地而来,眼看要吞没古城时,年轻人带着小孩,要逃出古城唯一的闸门;老人对吞噬着古城的黄沙视而不见, 不只是自己不愿动弹,而且使出长辈的威严,训斥青年,不让小孩子离开。小孩是未来和希望,具有远见和朝气的青年,不能再容忍了,他拚尽全力地举起了闸门,要放小孩到有生的自由的天地去。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人竟然拖住小孩不放。革命与保守,在进行着怎样一场生与死的搏斗啊!
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发出过“救救孩子”的呐喊,他关心着幼者的解放,写了寓意深沉的《古城》之后才一个月, 他又写了《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的著名文章,其中有这样脍炙人口的句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段话,是对寓言《古城》的发挥和注释。寓言选取了具有独创性的诗的形象和意境,含蓄而深刻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少年和小孩应为同一辈人,但少年是觉醒者,他有革命的激情,有对传统保守势力的反抗精神;他勇于承挑重担,具有大无谓的自我牺牲的品德。作品对少年革命者热情讴歌的同时,也无情地鞭挞了“不肯解放幼者”,将后一代当殉葬品的所谓的“长者”。少年和老头子是互为衬托的对立形象;无辜的小孩是争夺的对象:少年要放他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老头子要拉他共同埋葬在坟墓般的古城里。
《古城》结尾, 留下的是个引人深思的设问句。 古城是被风沙掩盖了,其中人物的命运如何, 只有挖开沙山去查看,“闸门下许有一个死尸,闸门里是两个还是一个?”这一设问是特别耐人寻味的。作者并不希望少年英雄死去,“许有一个死尸”,透露出闸门下或许没有。但也并不排除有的可能,这正说明斗争的严酷。闸门里, 古城中,老者死了是无疑义的;孩子呢,作者更不忍心让他死去,希望他能冲出古老的闸门,然而,残酷的现实, 同样不排除他当了殉葬品的可能,这自然是令人深感惨痛的事。
寓言《古城》用蕴蓄很深的形象和意境启示人们:在翻天覆地的大变革中,不能死守在囚笼般的小天地里,更不能束缚成长中的一代:而应该勇猛地冲破沉重的铁门,投身于光明广阔的世界,那才是唯一的生路,才能获得美满幸福的生活。作者满怀激情地呼唤人们去争取美好的明天,《古城》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