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李龟年,《霓裳》散序昨已奏过,《羽衣》第二叠可曾演熟?(末) 演熟了。(生)用心去奏。(末) 领旨。(旦) 妾启陛下,此曲散序六奏,止有歇拍而无流拍。中序六奏,有流拍而无促拍,其时未有舞态。
【八仙会蓬海】 【换头】 只是悠扬,声情俊爽。要停住彩云,飞绕虹梁。至羽衣三叠,名曰饰奏。一声一字,都将舞态含藏。其间有慢声,有缠声,有衮声,应清圆,骊珠一串。有入破,有摊破,有出破,合袅娜,氍毹千状。还有花犯,有道和,有傍拍,有间拍,有催拍,有偷拍,多音响,皆与慢舞相生,缓歌交畅。
(生)妃子所言,曲尽歌舞之蕴。(旦) 妾制有翠盘一面,请试舞其中,以博天颜一笑。(场上设翠盘,旦花冠、白绣袍、璎珞、锦云肩、翠袖、大红舞裙,旦立盘中舞,丑跪捧鼓,生上坐击鼓,众在场内打细十番合介)
【羽衣第二叠】 【画眉序】 罗绮合花光,一朵红云自空漾。【皂罗袍】 看霓旌四绕,乱落天香。【醉太平】 安详,徐开扇影露明妆。【白练序】浑一似天仙,月中飞降。(合) 轻飏,彩袖张,向翡翠盘中显伎长。
【应时明近】飘然来又往,宛迎风菡萏,【双赤子】翩翻叶上,举袂向空如欲去,乍回身侧度无方。(急舞介) 【画眉儿】 盘旋跌宕,花枝招飐柳枝扬,凤影高骞鸾影翔。【拗芝麻】体态娇难状,天风吹起,众乐缤纷响。【小桃红】 冰弦玉柱声嘹亮,鸾笙象管音飘荡,【花药栏】恰合着羯鼓低昂。按新腔,度新腔,【怕春归】 袅金裙,齐作留仙想。(生住鼓,丑携去介) 【古轮台】 舞住敛霞裳,(朝上拜介) 重低颡,山呼万岁拜君王。
(旦下盘介) (生起,前携旦介) 妙哉,舞也! 看酒来,待朕与妃子把杯。
【千秋舞霓裳】【千秋岁】把金觞,含笑微微向,请一点点檀口轻尝。(付旦介) 休得留残,休得留残,酬谢你舞怯腰肢劳攘。(旦接杯谢介)
【舞霓裳】 亲颁玉酝恩波广,惟惭庸劣怎承当! (生看旦介) 俺仔细看他模样,只这持杯处,有万种风流殢人肠。
【尾声】 霓裳妙舞千秋赏,合助千秋祝未央。(旦)侥幸杀亲沐君恩透体香。
《长生殿》 是洪升的代表作,它和 《西厢记》、《琵琶记》、《牡丹亭》、《桃花扇》 并列为中国古代戏曲史上五大名剧。题材采自唐代史实,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此故事历来为封建文士们津津乐道,如唐代白居易 《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宋代 《杨太真外传》,元代白朴的杂剧 《梧桐雨》,明代吴世美的传奇 《惊鸿记》 等。洪升在历史素材和前人作品的基础上,重新构思,变换手法,历时十余年,三易其稿,初名 《沉香亭》,后改名 《舞霓裳》,再改为《长生殿》。剧前《例言》云 “念情之所钟,在帝王家罕有”,于是删杂去秽,专写 “钗盒情缘”,首出 《传概》 亦云 “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可见作者着重表现 “臣忠子孝,总有情至” 的思想,并通过描写李、杨爱情与当时社会政治的关系及对于政治的影响,含有 “垂戒来世” 的寓意。
此剧写唐明皇李隆基宠爱宫女杨玉环,册封她为贵妃,赠他金钗、钿盒为定情信物。于是杨氏一门皆飞黄腾达,杨妃之兄杨国忠位居丞相,三个姊妹皆入宫被封夫人,又受赐建造豪宅,全家荣华显贵无比。月中嫦娥欲将仙乐传至凡间,见明皇知音好乐,梦中传授给杨妃 《霓裳羽衣曲》。杨妃正为明皇夸赞梅妃江采苹的 《惊鸿》 曲而心生妒忌,如今得到仙乐,急忙制成曲谱,教梨园子弟排演,她与明皇共评共赏。六月初一是杨妃生日,明皇在长生殿设宴为她庆寿,杨国忠与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都来祝贺。明皇传旨让乐师李龟年带领梨园子弟演奏《霓裳羽衣曲》,杨妃乘兴献舞,以博得明皇欢心。她跳的这段舞就是根据 《霓裳》 之曲编排的,需要站在翠盘当中起舞。《舞盘》 一出就是写杨妃这天献演盘中之舞的情形。
【八仙会蓬海】 一曲是杨妃所唱。她在听梨园子弟演奏时,向明皇谈论她对于《霓裳》 一曲音乐的见解。如此曲的散序六奏、中序六奏的节拍特征,羽衣三叠的音乐效果,以及音乐与舞蹈的配合等,她的看法都十分内行,相当精辟。明皇不仅爱好而且精通音乐,因而对杨妃的议论非常赞赏,说她所言是 “曲尽歌舞之蕴”。本来,杨妃习歌习舞都是她邀宠固宠的手段,此番议论正是她的精心准备、适时而发以求取悦于明皇的一记妙招。这段曲词及其夹白,可以说是杨妃关于歌舞的宏论,果然博得明皇的喝彩。这是杨妃进行盘中之舞的重要前奏。
于是,杨妃经奏请明皇同意,开始了她精心练熟、竭力献演的翠盘之舞。她的舞蹈服饰,如花冠、绣袍、云肩、翠袖等,也都极其豪华鲜艳。音乐奏起,侍女永新、念奴和郑观音、谢阿蛮等也都彩衣浓妆、执旗持扇,在一旁簇拥陪侍。杨妃翩翩起舞,姿容绝妙,真把明皇看得如痴如迷,他情不自禁地亲自击鼓,为杨妃助兴。【羽衣第二叠】 套曲是明皇观赏杨妃舞蹈时所唱,曲词内容是赞扬,也是品评。从【画眉序】 到 【古轮台】 连用十二个曲牌,详细描绘出杨妃的舞姿、动作、神态、节奏,以及明皇观舞的内心感受。曲词或用比喻,或用联想,绘出一幅幅反映杨妃高超舞技和美丽容貌的动态的画面。这样的舞姿如花光,如云影,如霓旌,如鸾凤,或翻腾,或旋转,或跳跃,或停顿,举手投足都恰到好处、合拍中节,加上音乐的气氛,衣饰的色彩,舞盘中的杨妃真好像天上的仙女临凡。这段曲词是 《长生殿》全剧中精彩的段落之一,也是古代戏曲作品中直接描写舞蹈的优美篇章。作者的手法富于变化,精警传神,描写舞蹈的姿态与动作时体现了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虚实相生、形神兼备的中国古代传统美学观念,营造出逸态横生、丰姿绰约、真切而空灵、具象而抽象的艺术境界。杨恩寿 《续词余丛话》 论及 《长生殿》,特别欣赏《舞盘》 一出,并全文引录了 【羽衣第二叠】 的十二支小曲,说 “形容舞态,尽致极妍”。后人观 《长生殿》 至此,仔细品味,会觉得杨恩寿的赞语不虚。
当杨妃曲终舞毕由侍女们扶持走下翠盘的时候,明皇激动而兴奋地称赞 “妙哉,舞也”,“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并且亲自给杨妃敬酒。这时,他与杨妃对唱了 【千秋舞霓裳】 套曲。明皇唱的是 【千秋岁】 曲,他殷勤地劝杨妃饮下他敬的这杯酒,说这是对她舞蹈辛劳的酬谢。杯酒之中,含有明皇对杨妃表演成功的祝贺,也含有对杨妃辛劳之苦的怜爱。杨妃接过了酒,也接受了明皇的关心和慰问,她道谢之后所唱的 【舞霓裳】 二句,表现了她身受皇恩的激动心情。而此时明皇所见杨妃这种谢恩饮酒的娇媚模样,真有牵心勾魂的万种风流。他接唱的二句,传递出他对杨妃更加宠爱的真情。之后,他给予了杨妃非常贵重的赏赐,而这又使杨妃再次激动地谢恩。【尾声】 一曲又是二人对唱。明皇解释他给予重赏的原因,既是对霓裳妙舞的赏赐,也是对杨妃生日的祝贺,这一点交待,紧扣着此出开始时关于六月初一日庆祝贵妃生日的安排。而杨妃所唱 “亲沐君恩透体香” 一句则韵味无穷。杨妃的一切努力,本是满足君王的声色之乐,她付出了心血,付出了劳苦,如今得到君王的欢心和赏赐,她的邀宠固宠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因此,她感受到了透体的畅快和满足。封建时代帝王所宠爱的一个妃子对自身价值的追求和精神寄托,通过这微细的心理活动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