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虎】龙鳞空触,鲸甲惊秋,盆覆冤谁照,难沾帝泽优游。做不得渭水英雄,反学了湘潭怨尤。想双鲤缄书泪自流,到不如濠上忘机彀。日在鼍宫蛟薮,终难振鬣西江口,看鱼肠自羞,岂是长铗歌声丙穴愁。
《金莲记》两卷三十六出,本事出于 《宋史·苏轼本传》,以及 《冷斋夜话》、《山堂肆考》 中苏轼事迹。剧写苏轼偕弟苏辙同赴春闱并一举登第,钦授苏轼兄弟同直史馆,并撤殿前金莲御烛送轼归第。同榜生章惇羡谀借光,苏轼傲然相拒,章怀恨在心。王安石与章惇拜访理学名儒程颐,席间议论新政,在场的苏轼慷慨激昂发表异议,因此贬谪杭州。苏轼赴杭后修堤架桥、蓄水治田,深得百姓拥戴。一日游西湖遇名妓琴操,数语点化其削发为尼,琴操表妹朝云嫁轼为妾。佛印禅师以诗点醒苏轼,苏轼不解。章惇以苏轼写诗嘲骂新政,嘱御史舒亶弹劾苏轼,逮赴台狱定成重罪。苏辙叩阙陈情,帝念及旧情,免于治罪,发贬黄州团练副使。宰相章惇于妙觉庵以微词挑逗琴操而遭叱骂,遂怀忿进谗,再贬苏轼琼州别驾。苏轼至儋州赁居民妇鲍妪家,闻其负债累累,即焚债券。秦观上本弹劾章惇,恳请招轼还朝。钦命轼任礼部左侍郎兼端明殿学士,发章惇雷州安置。苏轼回京再见金莲御烛,感慨万端,遂告了省亲。佛印偕琴操点化苏轼,苏轼方知自己是五戒后身。苏轼与家人团聚一堂,秦观又来宣旨,苏氏一门均获封赠,可苏轼却绝意仕途,拟寻佛印、琴操共证大道。今选 《饭鱼》 中一曲,流露了一代文臣哀伤失落的精神世界。
苏轼入狱时曾与弟弟有约在先: 饭中有鱼,即是凶信。眼看死期将至,一生襟怀付之东流,一向洒脱的苏轼也不免黯然伤神起来。“龙鳞空触” 是指自己曾获帝王赏识,得金莲御烛送归之事,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豪情满怀! 及至自己被枉诬定罪,逮赴台狱,清节重创有如天地翻覆,这沉沉冤恨何日能明? 不仅未沾濡到帝王的福祉,没有得到文王对子牙那样的赏识和提携,反而成了像葬身汩罗的屈原一样被楚怀王废弃的孤臣。“双鲤缄书”,指古人于绢上写信,叠成双鲤形状寄出,以示尊敬想念之情。这里以双鲤缄书指饭鱼之约,苏轼见到饭中有鱼,念及手足情深,不禁痛洒别泪。“濠上忘机彀” 以庄子游于濠上,与惠子论知鱼之乐,来表明自己如果此生有幸,还要追随庄子那种别有会心、自得其乐的玄想境界。鼍指鳄鱼,与蛟都是出没于深水的庞然大物,此处喻指自己虽胸有大志,但埋没尘网,不能振鬣长空、一鸣惊人,今日空睹宝剑生尘、愧悔交加,难道只能抚长剑以太息、发长歌以当哭了吗?
宋以后敷演苏轼事迹的作品甚多。戏曲剧作多写苏轼的诗酒风流,表现他洒脱放涎的个性,而少言及其政治生涯,此剧则更注重表现苏轼的仕宦经历与内心感情的细微变化,通过苏轼仕宦行迹的起伏,展现了一带文豪龙门优游、独占鳌头时的兀傲不群,山水清赏、陶情自然时的放旷不羁、优游不迫,手足相惜、家人欢聚时的亲情难舍、挚爱情深,尤其在此曲中,深入开掘了一个落魄无为的失意文人形神衰惫、悲凄无奈的黯淡情怀,形象地展示了一个直而被谤的志士仁人南冠为囚、釜中煎迫时的骨鲠不平。曲词用典精雅、富于变幻,对白有行吟之趣,风韵天成,切合人物个性和声口,《曲品》 认为此剧: “词白俱骈美”,确是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