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孩儿】(生)生生盼到今朝得成连理,记花园晚会似隔千日。(旦)呀,我闺门生长足不离,这言语怎地无稽。(生)是我不是了,旧事提它怎么,请睡了罢。(旦不采介,内打三更三点介,生)听漏频,(生替旦卸妆旦推开介,生)小姐,正是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请卸妆梳。(生吹灯,旦扇遮不灭介,生) 吹灯隐同你安息。(小旦暗闪上,偷觑介)
【福马郎】 (旦) 为甚书生不达礼,合卺处把人镇狼藉。是主何意?(走介,生拦介)小姐,你到那里去? (旦)我去娘跟前讲,讲明是非。(生)你会讲,我也会讲。(旦)你讲些什么来。(生)讲你送我明珠罗帕,约我花园晚会。(旦) 呀,见鬼了,有什么明珠与你? (生) 夜明珠可是伊的?(旦)呀,有什么帕与你?(生) 绿罗帕现是 (中净暗上听介,又引老在前听介) 我收拾。
【红芍药】 (旦)胡言语全没巴鼻,珠和帕哪个将伊? (生)珠和帕娘行手亲递,约花园晚来会你。(旦)怎么有许多胡说? (生)我若胡说,(取袖介) 这个帕儿是那个与我的? (出袖中帕介,小旦暗吹气介,生) 呀,分明一个罗帕,怎么变了一片蕉叶。(旦) 啐,分明着鬼迷。(哭介) 我那爹娘也。好人家儿女,怎招这样邪人为婿。(生)小姐,这蕉叶你当红叶为媒,倩着他寻我佳配。(旦跌脚介)一发了不得,叫小英,叫小英。
(急叫介,小旦闪下,旦去开门生拦住介)
此剧两卷三十六出,情节大略无所本,唯刘豫称帝、兀术南侵、宋兵大败刘豫等事,参据了 《宋史》 和钱士升 《南宋书》 的 《刘豫传》。清人小说 《蕉叶帕》,即以此剧改作。剧演南宋东吴书生龙骧因父母早丧,依父同僚胡章长大。胡章官都招讨使,有子胡连、女弱妹。龙骧暗慕弱妹才貌,无由求聘。有白牝狐仙乃前世西施,须采丹阳修炼正果,遂作法作胡夫人染病,趁弱妹侍母床前,幻化成弱妹人形,与龙骧会于弱妹闺房。龙骧不知是假,向她求婚,狐仙变蕉叶为罗帕,以藏头诗约 “花园晚会”。龙骧赴约,适弱妹入园焚香祈母病愈,狐仙窃得弱妹金钗一支,遂与龙生交合。获得真元的狐仙决定帮助龙骧成就爱情和功业,将金钗置龙生书房门首,不想胡连拾钗告母,狐仙易金钗为蔷薇花而使胡连出尽洋相,后金钗被找回。龙骧托友问媒,胡章夫妇欲纳之,胡连索要宝物为聘。时金兀术以明珠贿赂秦桧使退岳飞兵,狐仙窃得明珠赠龙生,龙生遂以明珠为聘入赘胡府。婚夕,龙骧话及前情,弱妹怨怒,骧出罗帕为证,被狐仙一口气吹成蕉叶,又在龙生襟上题诗释疑,弱妹勉强息怒。为质明襟诗,龙骧与弱妹往天目山,见到已登仙箓的狐仙长春子,龙生得授天书三卷,遂能呼风驱石召神怪,会试中又得长春子暗助而中状元。秦桧以孙秦埙未中状元而欲害龙骧,使其派兵策应胡章被围困的白鹿冈。龙骧作法降雪,直捣贼巢,又得长春子神助,生擒刘豫,凯旋回朝,翁婿荣升。秦桧死于岳飞英魂鞭下,胡章偕全家至湖上赏雪,吕洞宾揭穿前后因缘。今选 【闹婚】 三支曲子,就表现了真假弱妹和龙骧之间的感情纠葛。
龙骧与弱妹终于共携连理,在洞房花烛夜感慨由衷,不经意地提到了花园晚会之事。弱妹听闻这无稽之言惊诧不已。龙骧以为小姐羞赧,遂婉劝小姐就寝。弱妹心中百般蹊跷,只是不理龙生。当夜静三更,龙生为小姐卸妆时,又情不自禁以“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的言语逗引弱妹,并顺势吹灯就寝,没想到弱妹更加恼怒,不卸妆、不熄灯,只是枯坐。此时,从中作崇的狐仙偷偷在一旁窥伺动静。端庄守礼的弱妹实在驱散不掉心中的疑虑,埋怨书生太放肆无礼,搞得自己手足无措,并一怒之下要到娘跟前讲个明白。这一行动终于激怒了龙生,好端端的洞房夜,被你搅得不像样不说,还要将小夫妻的私房话说于父母,岂有此理?龙生情急之中脱口道出前情,并以明珠罗帕为物证,点明花园晚会之事。为此二人发生了争执,一个信誓旦旦、指物对质,一个莫名其妙、不着头脑。当龙生出示罗帕时,偷窥的狐仙施用法术将罗帕变成一片蕉叶,让执迷的龙生叫苦不迭。如此这般,弱妹觉得真是活见鬼,她不禁埋怨自己的父母,怎么招了这样一个鬼迷心窍、生事出邪的人。龙生辩白说,当初你我就是以罗帕题诗、红叶为媒,才结成佳偶的。弱妹以为龙生犯了邪病,呼唤侍女小英,要请父母来收场,并不顾龙生的阻拦,开门大呼小叫起来。
此前,狐仙变成的弱妹曾与未婚夫同居。新婚之夜,龙生渴望着心结重绾、鸳梦重温,而真正的新娘却在灯前和卺之时,对新郎的随意亲昵感到侮辱,对新郎的挑逗无法忍受而不得不求救于母亲。这一充满喜剧意味的场景设置,使曲辞富有强烈的动作性,人物行为的细节生动出奇,讽刺了拘守封建礼法的天真小姐,以人性的大胆热烈抨击了僵腐的传统婚姻观。《蕉帕记》 在明代传奇中情趣殊异,充满了轻松愉悦的喜剧情调,但主题却如《牡丹亭》一样深刻,是以情抗礼、“以情反理”的。吕天成《曲品》云: “传龙生遇狐事,此系撰出,而情节局段能于旧处翻新,板处作活,真擅巧思而新人耳目者。” 《远山堂曲品》 也说: “槎仙生而不好学,故词无腐病; 生而不事家人产,故曲无俗情; 且又说以衣冠优孟,为按拍周郎,故无局不新,无词不合。” 都充分肯定了作者谐谑而不流于平俗的喜剧匠心、掀翻作活的结构独创力和摹声拟态的措辞工夫。
